第十二章 遇刺
鼎閣，是黑市里最大的交易行。所交易的貨品，有奇珍異寶，有靈丹妙藥，有珍禽異獸，也有項上人頭。鼎閣的客人，都是天下最有權(quán)勢的人，彼此隱去了身份，只剩下一個代號，出得起足夠的價錢，便有亡命之徒尋來你要的一切東西。
顏夕怕路上不太平，親自去了榮王府，與李慕宸商議。適逢榮王府宴客。太子妃邀了些榮王殿下的相交好友，臨幸餞別。
顏夕遞了帖子，太子妃親自相迎。
“孩子們要許久不能相見了，想著好好熱鬧一番?！?p> 合著他們以為長孫殿下被南山王帶去游歷學(xué)習(xí)了么，竟如此喜慶。
遠(yuǎn)遠(yuǎn)的兩個人，看不清模樣，卻格外熟悉。
順著南山王的視線看去，太子妃介紹，“那是楚太傅的千金，與宸兒從小一起上的書房。模樣周正，知書達(dá)理，是個可人兒?！?p> “是不錯?！彼貞?yīng)和，看著兩個相擁的側(cè)影，心底涌上一股厭惡，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本王有幾句話想與殿下單獨說，還請?zhí)渝鸀榘才??！?p> 聞言，太子妃神色一緊，連應(yīng)了幾聲，與隨從交代了幾句，便離去了。
沒想到侍女竟將她帶去了李慕宸的臥室。房間素雅整潔，如它的主人一樣。墻上掛了一幅畫，描紅畫綠的，格格不入。
這落印，竟有幾分眼熟。
就在這時，門開了，“王爺，請座?！崩钅藉反掖叶鴣怼?p> 見他神色匆匆，她哂笑，“本王可是擾了殿下好事？”
“王爺說笑。”
兩人坐下，顏夕正色道，“沒什么大事，不過明日行程有變，你且隨身帶上一套不起眼的便服，過了朱云渡，隨我走小路。”
“路上有埋伏？”
“是?！?p> “來殺我們？”
“怕了？”
“我還小，自然是貪生怕死的。”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氣氛陡然輕松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頭……”
他淡淡道了謝，卻并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感激之情。
顏夕交代了一番出發(fā)之后如何掩人耳目的細(xì)節(jié)，兩人就著燭火，研究著地圖。蠟燭燒了一半，兩人這才合上圖紙，抬頭間，鼻尖擦過，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兩人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覺間竟坐得這般近。
兩人默契地各自一退，面上波瀾不驚。
李慕宸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道，即便是親兄妹，也未免太相似了。若不是顏朝的眉毛粗了些，眼下的皺紋多了些，仿佛就和那人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然而，她哪里會似顏朝這般老謀深算的，明明更像一頭脫韁的小野馬……
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場變故，她如今也會來賀他封王之喜，站在顏朝的身邊，是南城最寵愛的小郡主。
“殿下在想什么？”顏夕見他眼睛發(fā)紅。
李慕宸搖了搖頭。
臨行前，顏夕復(fù)又看向墻上。
“這畫……有些眼熟?！?p> “是郡主的手筆。三年前，顏夕郡主上京，去了梨園盛會。我碰巧買回來的。”
“是么?！鳖佅ψ匀徊挥浀米约寒嬃诉@幅畫，于她而言，算上前世，是隔了十多年的事。李慕宸站起，只見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帷內(nèi)，片刻，拿了一件絨白錦緞披風(fēng)在手上?！耙股铒L(fēng)大。”他淡淡說著，將披風(fēng)與她穿戴好。
他站在身前，高出她半個頭，身上泛著淡淡的蘭草香氣。前世，原是她先走錯了一步，改寫了朝局，李慕宸為了李氏一族，走到與她兵戎相見的一步，本也無可指摘。他施政六年，一統(tǒng)三國，百姓安居樂業(yè)，將東嵐國推至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撇去那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她相信，他會是個好皇帝。
“楚小姐傾心殿下，會是段良緣的?！?p> “誰知道以后會如何呢。”他語調(diào)平常，似乎并不在乎。
“不必送我了，去前廳吧，此去南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與她再見，好好珍惜眼前的光景?！?p> 他心里應(yīng)該是喜歡楚小姐的，否則后來楚貴妃不會寵冠后宮。此情此景，顏夕倒不想擾了他們小少年們的濃情暖意。
不料，李慕宸卻說，“無妨，左右我也乏了，與你走一段?！?p> 顏夕不再分辨，由他送著出了府。
次日，正經(jīng)的大批人馬招搖地走在官道上，極其惹眼，吸引了許多不懷好意之人的目光。
他們輕裝簡行，星夜出城。
封洛前方探路，南山王親自護(hù)送榮王殿下緊隨其后。深夜露重，兩人在荒野中騎馬，疾馳了十幾公里都未見客店，便尋了一處空地，支起篝火，準(zhǔn)備先對付一晚。
顏夕取出一塊燒餅，遞給李慕宸。他雖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又還是個小王爺，竟也不嬌慣，獨自一人細(xì)細(xì)嚼著餅，偎著篝火取暖。夜風(fēng)襲來，干樹枝燒得噼啪作響，兩人各自靠著樹枝，默不作聲，伴隨著蟲鳴窸窣，安靜地閉眼休憩。
終究是錦衣玉食慣了，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哪里能習(xí)慣，李慕宸閉目養(yǎng)神許久，還是睡不著，一睜眼，身旁那人的沉靜的睡顏便映入眼中。李慕宸忍不住想，顏朝雖然和他妹妹顏夕生得一般無二，然而，性子卻迥異。
他的目光沉了下來，深幽的眼底眼波流轉(zhuǎn)，思緒飄得有些遠(yuǎn)。
三年前，他秋闈隨行，第一次見到南山王族的世子顏朝，豐神俊朗，雍容華貴的少年，站在同輩的少年里，出類拔萃，叫人一眼便驚艷。站在顏朝身旁，是有著與顏朝一般無二的容貌的小郡主，顏夕。
淘氣的小郡主，欺身上馬，嚇壞了眾人。隨即，馳騁馬上，恣意飛奔在草場上的英姿，也叫眾人倒吸一口氣后忍不住拍手稱贊。他那時鉆研學(xué)業(yè)，馬術(shù)不精。小郡主看著他騎著幼馬，便嘲笑他，“你是沒斷奶的奶娃娃嗎？”
他謹(jǐn)言慎行慣了，不知如何反駁。
“我來教你。”言畢，小郡主竟拉了他，朝自己的坐騎走去。
“夕兒，不要胡鬧。”顏朝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呵斥了小郡主，“小殿下身份尊貴，傷了怎么辦，去找阿洛玩去。”
顏夕朝哥哥做了個鬼臉，氣洶洶跑了。
至今，他還記得，被她握過的手掌好像麻了似的，又有點發(fā)燙，心頭間小鹿亂撞，卻慌得叫他滿心歡喜。
也許是他太過沉悶，小郡主似乎沒想起他來，也忘記了答應(yīng)過要教他騎馬。以后再也沒機(jī)會了。那年南山王返回南城的途中遇刺，顏夕郡主為了救兄長，墜落大海下落不明。三年間，南山王妃，南山王，先后辭世，如今南山王府只剩下顏朝一人。
他從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克己復(fù)禮，端肅恭謹(jǐn)；后來父親離世，幾個皇叔各個狼顧之相，他不得不謹(jǐn)小慎微，隱忍自保。此番決定角逐帝位，算是他所做最大膽的決定。勝則問鼎天下，敗則挫骨揚灰。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聽信了這人，想念及此，不禁苦笑。
顏朝此人較三年前，更為冷靜，更加摸不準(zhǔn)脾氣。從前只覺得他疏隔有禮，如今只覺得冷漠了。
論起來，他要比自己更加孤苦，畢竟自己尚且還有母親。
一道異風(fēng)襲來，顏夕警覺地睜眼，鷹鷙的眸子敏銳地在暗林中掃視，用劍鞘攪亂了火堆，拉著李慕宸將他護(hù)在身后。
突然，凌厲的劍氣割破了寒空，刺耳的尖鳴聲嚶嚶作響，顏夕拔劍出鞘，橫劍生生接下。
迷霧漸散，終于看見了來人，持劍佇立在三丈開外，一身破爛的黑衣，瘦削的身材，披頭散發(fā)遮去了大部分的輪廓，隱約可現(xiàn)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窩，仿佛暗夜中獨行的厲鬼，周身散發(fā)著陰詭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