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駕內(nèi)等候許久,仍不見易歡到來的太史二公子羅宜,只好親自下車來尋人。這幫天皇貴胄仿佛都是認得羅宜的,一身朧紗織錦衣袍,項戴六珠金項圈的小殿下,咬著后槽牙恨恨地咒罵道,“這家伙怎來了,真是陰魂不散?!?p> 羅宜似乎并不以為然,往那一站,雙眸一掃,便見這幾位小殿下們悶不做聲地揚長而去。
易歡笑問,“羅兄做了什么,竟嚇得幾位殿下逃之夭夭?”
“家兄被調(diào)派至國子監(jiān)授課已有月余,他那個臭脾氣易兄也是知道的,慕樂殿下因私訪萬花樓,為了個新晉的花魁與人爭風吃醋,竟鬧到了少府臺,家兄罰他抄國子訓百遍,未完不得出府,看樣子他是還沒抄完——這幾位小殿下們見到他才真是如臨大敵,我不過狐假虎威罷了?!绷_宜這才注意到站在易歡身側(cè)之人,與他揖了揖禮。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模樣俊秀,氣質(zhì)沉穩(wěn),倒不似京都里尋常的官宦人家。
“長孫殿下耽于玩樂荒廢學業(yè),陛下為此曾多次斥責,咱們還是快走,免得叫人看見了,傳到陛下那,平白受牽連。”
顏夕不發(fā)一語,默默跟在易歡身后。
“溫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畫骨扇?”早年間她與易歡游學,曾化名溫朝。
上了車,剛坐定的功夫,羅宜便握住了顏夕手中的折扇,如獲至寶地端詳。
顏夕沒料到羅宜竟能看懂,見他一雙眼睛泛著精光,仿佛魔怔了一樣,“這扇面是東海軟金絲吧,軟金絲看似樸素實則一寸抵千金,而這扇骨觸手生溫,難道是寒地的鬼仙白曜玉?這樣的好東西……溫兄,你家中從事什么行當,竟能有這樣的寶貝?”
顏夕淺笑,“家道中落,就得了這么一個寶貝,羅兄別給我摸壞了?!?p> 羅宜大笑,“不是我吹牛,賣了扇子,能叫溫兄買下十座天香樓?!?p> 顏夕將扇子收回,訕訕道,“祖?zhèn)鞯膶氊?,賣不得,賣不得。”
“羅兄從小就對傳說中的秘寶感興趣,只可惜太史大人清廉,羅兄素來只能在書中一覽寶物,今日得見真寶,若是唐突了,阿朝便見怪?!?p> 聞言,羅宜才覺自己失禮,連聲道歉。
顏夕莞爾,道一聲不礙事。羅宜只當畫骨扇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不知,這也是柄削鐵如泥的利器。軟金絲柔韌異常,能擋天下神兵,而鬼仙白曜玉若是開了邊刃,則殺人不見血。
天香樓最出名的便是它的玉燕芽菜??此破胀ǖ囊槐P炒豆芽,實則每根豆芽都用山珍海味填填滿了,入口間仿佛嘗盡天下珍饈。
顏夕與易歡坐在一間廂房之內(nèi),隔著一卷竹簾,能將樓下大廳盡收眼底。
等上菜的功夫,隔壁間傳來一陣嘈雜吵鬧,想不到又是那群王公貴族,仿佛剛來不久,已經(jīng)開始在行酒令。
此時,店小二們魚貫而入,將琳瑯滿目一道道精致菜肴擺滿了桌面。
隔間的酒令初歇,便聽見有人論起了南山王府。
“聽說南山王不日便抵京謝恩,皇爺爺為二皇叔陳兵函谷一事重重責罰,此番也不知是哪位皇叔奉命迎接?”
“聽說是九皇叔全權(quán)統(tǒng)率此事?;薁敔斆饬硕适宓谋鴻?quán),如今九皇叔風頭最盛,座下神機營,誰能撼動其一二。二皇叔如今幽禁在府,南山王抵京后,他的日子恐怕要更不好過喲,慕穎也被罰禁足,已經(jīng)好幾天沒在國子監(jiān)看見他了?!?p> “那能有什么辦法,陳兵函谷,不是與南山王族較勁么?以南城和咱們的淵源,皇爺爺自然是要雷霆大怒。聽說二皇叔派出的刺客無一生還,全都被南山王府扣下了,人家不發(fā)作,就是擺明了不跟你計較,若是函谷三十萬兵進來,指不定是什么下場……聽我父王說,當晚,祈城秘密結(jié)兵,暗度南城,局勢千鈞一發(fā),差點就把二皇叔圍殺在南城里?!?p> 易歡聽完,不由得心中愧疚,他那時候忙于科舉,后來殿試高中,便忙于應(yīng)酬,竟不知顏夕此番竟然這般兇險。他看向顏夕,只見她泰若無事地舉起茶杯,悠然品茗,仿佛那些人所述之事,與她無關(guān)。
那般頑劣歡脫的一個天真少年,如今蛻變出這般穩(wěn)泰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的苦。想念及此,易歡便生出更多的愧疚,“來,多吃些。”給她夾了一大筷的鴛鴦凍。望著自己桌前小碗上堆成小山包的菜肴,顏夕哭笑不得。
倒是羅宜,聽了那番話后,神色倒是有些不穩(wěn),打量了易歡一眼,猶豫了片刻,才小聲說道,“聽父親說,函谷的太守,一家老小十三口的性命早都被南山王扣下,若是宏王在南城動手,恐怕真就只有死路一條?!?p> 如此手段和行事作風,易歡自是不信的,“朝廷密事,你切莫信口胡說。”
羅宜不疑有他,答說,“文書傳至中書,我爹親眼所見,千真萬確,新任南山王,恐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終于,顏夕落了筷,用餐巾擦了擦嘴,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醒他們,“天子腳下,妄議國政,難道就不怕獲罪嗎?”
羅宜脖子一縮,這才訕訕地住了嘴,話音剛落,便聽見隔間說道,“新任南山王,也不知是什么模樣,聽說皇族有法,歷代南山王進京,必要皇帝恭迎,宗親跪拜,此番,難道要凌王殿下拜他?”
“凌王殿下身為皇子,怎可跪異姓之王。”
“明明法例是這樣……”
顏夕悠悠進了一口酒,抬眼卻看見易歡在看自己,清澈的眼底流露的溫柔,一如當年清源初見。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亂,眾人紛紛掀了簾子,到廊上觀望。
不知哪里突然闖進一個渾身鮮血的中年男子,胸前插著匕首,神志不清地在天香樓的大堂里四處沖撞,天香樓本是朝中貴族來往應(yīng)酬之地,樓下的食客被嚇得心驚肉跳,公子少爺們紛紛破口大罵,女眷們嚇得蜷縮在一處,嗚咽抽噎聲此起彼伏。
羅宜扒在廊上觀望,隔間的殿下們似乎也驚著了,暗處的侍衛(wèi)蜂擁而出,將樓上的團團圍住。
不知是誰叫喚了一聲,“那不是狗官王綏?”
“唉,真是……他不是一年前死了嗎?”
“是啊,游街后,不是被判了斬首嗎?”
“對啊,還是二皇叔親自監(jiān)斬?!?p> 這群少年相顧沉思,隱約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默契地保持了緘默。
顏夕抬眼,看見藏身在對面東來樓上的封洛,曉得少府的兵馬即將抵達。易歡一回頭,顏夕的位置上已空無一人,他明白此事非同尋常,她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及早離開。只是一別半年重聚,竟連頓飯也沒一起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