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腦子都是十方說的話。禍神我是知道的,在葉歡的故事里,三年前的大旱災,我在那些災民身上看到過絲絲縷縷的黑氣,段傅均與我說過,那煞氣是禍神所致。
可他為什么要叫我姐姐,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卻見段傅均扶著大門,眼神恍惚地問:“你在同誰說話?”
“我……”我剛想回答他,便聞到了他身上極重的酒氣,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甕聲甕氣地說:“你才離開多久?這都醉成什么樣了?”
誰知他突然一臉認真的看向我:“我沒醉。微醺,微醺而已。”
你這明顯就是醉了好吧?
我趕緊扭頭叫人來,本想叫人把他扶回房間,誰知門徒們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袖,他隨即將手一抬,倏地就將我那些個可憐的門徒扇飛。
我一臉驚愕的看著那些門徒的慘狀,一時間話都不敢說了,大家也都不敢輕舉妄動,隔了好半晌,我才畏畏縮縮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問他:“敢問上神,若是不想回房間,您想去哪兒?小仙這就扶您過去……”
他用他那魅惑的桃花眼瞄了我一眼,悠悠然抬起手來,我連忙狗腿上前扶住。
這靠的近了才聞到段傅均身上除了濃烈的酒氣,還有一股他自身的清香,像春風拂柳,絲絲縷縷的溫柔。兩者夾雜在一起,竟也沒有那么難聞了。
“我說了,我沒醉。”段傅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他的鼻息吹到我的臉上,我便覺得兩頰都有些發(fā)燙。
我連連點頭:“是是是,你沒醉,沒醉,是我眼拙是我糊涂了!”
別說我狗腿連尊嚴都不要了。在小命面前,尊嚴算什么。段傅均的身手我又不是沒有領略過,就憑剛剛那一掌風,如果是我被他這么一拂,也得在地上滾上一滾。惹不起的大爺,特別是喝醉了的惹不起的大爺,只能好好伺候著,不然被他打出原型,我又得在這院中風吹日曬好幾日呢。
我將段傅均扶到了院中石凳上坐著,又叫人給他泡上熱茶。做好這一切之后,怕他又鬧出什么幺蛾子,也不想招惹這尊大神,便起身準備離開。誰知腳還沒有邁出去,某人一把鉗住我的手腕,眼神稍帶迷離的看我,問:“你要去哪兒?”
晚風輕輕,他的發(fā)絲在風中有些許凌亂,一縷鬢發(fā)拂至他的唇下,他的薄唇輕啟,又問我:“你就這么怕我?”
我當然怕!您這醉了酒下手沒輕沒重的,我能不怕嗎?可心里雖是這么想的,話到了嘴邊卻是:“怕您作甚?”
“哼?!彼麖谋窍⒗锢湫σ宦暎f道:“你就在這兒陪我坐著?!?p> 我連連點頭,卑微地說道:“得嘞!”
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沉默。段傅均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里,手肘放在石桌上支著腦袋,眼神迷離。我也不敢說話,也就那樣靜靜地陪著他。雖不知他為何將我留下來陪他,畢竟除了公事外,他平日里也不愛搭理我的,可我還是看出來了,段傅均有心事。
坐的久了,屁股開始酸痛,我想開口找些話茬子來轉移注意,卻又不知說什么好,憋了半晌,才謅了一句:“今晚月光明亮啊?!?p> 他眼都不帶抬一下的,直接拆臺道:“烏漆嘛黑的,就一點長廊燭燈亮著,頭頂半寸月亮未見,哪兒來的月光?”
我一時語塞,決定還是不要同他說話的好。
誰知他突然叫了我一聲:“暮昭?!贝蟾攀亲砹司?,有氣無力,倒顯得他比平日了更溫柔了幾分,我心里尚還有些悸動,誰知他又說道:“我這下凡受罰,都是被你連累的?!?p> 又來了又來了,他這話已經(jīng)說過不知道多少遍了,人道往事不要回首,他倒好,一有空就掛在嘴邊上,好似要時刻提醒我謹記著這都是我欠他的。
可我又欠他什么?
我本是月老宮中的姻緣樹幻化而成,我在修成人形后沒有多久就被攆了下來,在我被踹下九天前,月老還笑臉盈盈地跟我說:“樹上多少好姻緣被你糟蹋了,此番下凡去贖罪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不過不用擔心,有人會來幫你的?!?p> 結果來的人是段傅均,而段傅均第一次見我,就對我嗤之以鼻。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對他做錯了什么,只記得月老說的,我糟蹋了很多好姻緣,好像是我修煉成人形的時候出了什么岔子。具體是什么岔子,我不知,誰也沒有與我說過。
因著在我這次修成人形之前,我其實已經(jīng)有過了人形,但后來又不知怎地消散了,所以我對之前的事情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了。我自認為記不得便記不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隱隱覺得,這岔子,估計和我之前修煉成人形后又消散有關。但是否和段傅均有關,我就無從考究了,所以他說什么都是我連累他的時候,一般我都當做耳旁風,不承認,不理會。就是這么蠻橫。
不過既然姻緣是壞在了我身上,我自然是要贖罪的。被壞掉的姻緣也包括葉歡和秦練文的,所以我才會見過兩人原本的結局,又在秦練文的回憶里說過,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怪他,唯獨我不行。
正在我沉溺于自己的思緒里,忽而又聽到了段傅均的聲音。
“我本想起她時,心里已無波瀾??赡闫獙⒛菛|西給我,為什要給我呢?你到底是真心待我,還是見不得我就這般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去。”
因著段傅均這番話是并未看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你”又是誰,說的又是個什么事兒。我對任何事都有半分好奇,唯獨段傅均的事情我不想沾惹,所以即使心有疑慮,我也未曾開口問過他半分。
后面段傅均伏在石桌上睡去,我輕聲喚了幾聲他的名字,見他沒有回應,便讓人拿來羊絨毯給他蓋身上。其實做神仙的又不會生病,蓋不蓋都一樣。
待到我躺回自己床榻上,已是丑時。眼睛一閉,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十方的模樣,想起他說的話,想他為何稱呼我為“姐姐”,他要是棵桃樹我還能理解,但他是禍神啊!禍神好歹也是有神職的,職位還不低,怎會叫我姐姐呢?
帶著一腦袋的疑惑,我在床榻上輾轉難眠,待到晨光破曉,而我已在崩潰邊緣反復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