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我這個人有一個特別的技能，這個技能和托爾斯泰《復活》一書中的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的“靈魂凈化”相似，我也常常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凈化”一下。不過我的“凈化”很神奇，它的過程是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來跟我對話，這個人也可以跟其他人對話，不過他跟其他人對話的時候是用我的嘴而轉(zhuǎn)述的，這個人我稱他為“鏡男”。

　　不知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習慣了鏡男的存在，也習慣了跟他的交流或爭執(zhí)。如果要認真說的話，可能這也并不是一種“凈化”，這是一種自己的“虛擬思想”跟現(xiàn)實思想的一種對話，每個人的身體里都不止一個人。

　　沒習慣鏡男之前，在這個有著很多實驗的世界里，我曾一度認為鏡男來自于平行世界。我看過很多關于平行世界的實驗(如:薛定諤的貓)，盡管這些實驗沒有什么實質(zhì)具體的答案，但我依舊認為鏡男是平行世界的產(chǎn)物。但后來我才慢慢發(fā)現(xiàn)，他是自己身體里的人。

　　下雨了，今天鏡男又來到了我的面前，他坐在窗臺上，看向窗外，窗外是行人和水滴。他看了好一會兒，在大約看煩了的時候轉(zhuǎn)過頭來忽然問我：

　　“這里有法庭和監(jiān)獄嗎？”

　　我回答道：“有”

　　“你覺得它們公平嗎？”

　　“呃……我不知道，有公平也有不公平吧?！?p>　　“那你覺得一個工廠學徒偷東西，一個娼妓騙錢算不算犯法？”

　　我回答：“算啊?！?p>　　“恩，這顯然。像他們這種人我們都清楚，他們其實也并不是那種特別壞的壞蛋，而是很平常的人，他們之所以成那個樣子，無非是由于他們處在會產(chǎn)生那樣人的環(huán)境里?！?p>　　“是”

　　“一個偷東西的年輕人，如果有人能在他頭腦發(fā)熱時對他說一句：“哎，別去，這樣不好”。那么，他也許不會去。然而他卻生活在身邊的同伴嘴里說的是“誰會騙人，誰會抽煙喝酒，誰會打架，誰會逛窯子，誰就牛逼”之類的話?！?p>　　“當有害于健康的生活環(huán)境，酗酒，放蕩害得他身殘志殘后，他就變得像在夢里一樣神志不清，糊里糊涂。而法庭不僅不去設法消除造成這個年輕人墮落的原因，還要懲罰他來借此糾正這件事情?！?p>　　鏡男平靜的說著。

　　我回答他：

　　“人類機構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你說都是由環(huán)境構成的是吧，這話不是很公平，所有小偷都知道偷竊不好，不該去偷，偷東西不道德……”

　　“不，小偷并不知道。人家對他說，別偷竊，可他卻認為而且知道，在他干活的地方老板再偷他的勞動，在克扣他的工資，政府及其一些官吏在某些方面想法設法的偷取他們的財物?！辩R男打斷道。

　　“這已經(jīng)是無政府主義了，好嗎？”

　　“我不知道這叫什么?！?p>　　“好吧，其實法院的目的也是維持這個社會的現(xiàn)狀，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況且他們有監(jiān)獄的改造，他們對我們沒有造成什么，我們自己也不需要太在乎什么高尚?！?p>　　“很好，監(jiān)獄的改造，問題是現(xiàn)在社會的監(jiān)獄做不到這一點?！?p>　　“我不明白?！?p>　　“合理的懲罰只有兩種，也就是古代常用的體罰和死刑。但由于當今社會風氣，這些刑法用的越來越少了?！?p>　　“你想說什么？”

　　“痛打一個人，使他以后不在去做挨打的事，這是合理的；把對一個社會有害的危險分子槍斃，這也是非常合理的。但是，把游手好閑和不學好的人關在監(jiān)獄里，讓他們有吃有睡，而且同最墮落的人混在一起，這有什么意義呢？”

　　“但是，沒有監(jiān)獄的話我們沒有安全。”

　　“這些監(jiān)獄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的，那些人并不是永遠關在里面，而且那些人在監(jiān)獄里面已經(jīng)染上更多的惡習了，他們變得更加的墮落了，危險性也就更大了?！?p>　　“那……”我變得無話可說。

　　“這些缺陷是無法克服的，這是很殘酷而又不符合目的性的。一個法庭上的檢察官竭盡全力的要把一個凡是正常人都同情的人送進監(jiān)獄，而在監(jiān)獄里那個本來犯罪性質(zhì)很小的人就會變得犯罪性質(zhì)大起來，但是唯一的解決方式也只能是這樣。殘酷而又不符合目的性?！?p>　　我竟無言以對，鏡男又對我說道：

　　“一般人都會認為，一些小偷，兇手，娼妓他們可能會承認自己的職業(yè)很壞，但有的人情況卻完全相反。由于命運或本身的過失而落到這種地位的人，不論這種地位是多么的不正當，他們對生活往往也會抱這樣一種觀點，仿佛他們的地位是好的，正當?shù)?。為了保持這種觀點，他們總是本能的依附于那些承認他們對生活和對自己所處地位的看法的人。當問題涉及小偷夸耀他們的機靈，妓女夸耀她們的淫蕩，兇手夸耀他們的殘忍時，這會使我們感到驚訝，之所以我們感到驚訝，無非是因為他們的活動只局限在一個狹小的范圍里，而且主要也因為，我們是局外人。不過，要是富翁夸耀他們的財富，“正義者”夸耀他們的勝利，權力者夸耀他們的威力，豈不是也是同一現(xiàn)象？我們看不出這些人對生活的概念，也看不出他們?yōu)樽约旱牡匚回敻晦q護而顛倒了是與非的概念，無非是因為具有這些概念的圈子比較大，而且我們自己也屬于這個圈子罷了?！?p>　　鏡男說到這，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我決定要去外面好好消化一下他今天的話。

　　我和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師傅是一位看著很有福相的中年人，在我們正路過一座正在蓋著的大樓時，司機師傅對我說道：

　　“看，他們再蓋多么大的一座樓?。　边@句話顯得好像這座建筑物跟他有些關系一樣。

　　是的，這座樓確實非常大，比好多大商場都大很多。這座樓的作用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我肯定的是無論是干什么用的也用不了蓋這么大。

　　樓的周圍有很多的工人，他們都畢恭畢敬的聽從老板和包工頭的命令。他們都覺得就該蓋這么大，就該這樣進行，盡管他們有的人家里懷了孕的妻子在干著重活，他們的孩子露著皮包骨頭的身軀在盼著他們回家，可他們還得為了一個完全不用蓋那么大的大樓繼續(xù)建造下去。

　　鏡男借我的嘴對司機說道：

　　“一座荒唐的大樓?！?p>　　司機詫異的回答：

　　“怎么是荒唐呢？要知道多虧了這房子，那些工人才有活干?！?p>　　“可是要知道，這樣的工程都是完全沒有必要的?！?p>　　“既然有人在建造，那就是有用的，很多人都靠它吃飯呢?！?p>　　鏡男沒有在說話了。

　　下了車以后，我已經(jīng)感到鏡男已經(jīng)回去了，今天他跟我聊天比往常都要長。不過我感覺，我們今天都是迷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