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玥畢業(yè)的那個假期,千源被家族安排到另一個省去處理事情,當(dāng)千源回來的時候,曲文玥卻已經(jīng)收拾好行囊,踏上去往學(xué)校的火車。
剛?cè)雽W(xué)那段時間,曲文玥忙得夠嗆,她只來得及匆匆忙忙去營業(yè)廳辦了個手機,給千源報了個平安,就一頭扎進大學(xué)生活中。
她在校外租了公寓,入學(xué)一個月后,養(yǎng)父一家也齊齊搬到這邊來。曲文玥給自己的公寓配了3把鑰匙,一把交給了養(yǎng)父,一把握在自己手里,一把鎖在了床頭。
第三個月的時候,曲文玥收到了千源的來電,然而電話一接通,那邊就是千源毋庸置疑的聲音:“我在火車站?!?p> “來接我?!?p> 曲文玥當(dāng)時手里正拿著學(xué)生會的競選稿認(rèn)真背,千源的電話讓他兵荒馬亂,從來最有條理的一個人,竟然在出門時套錯了襪子。曲文玥急急忙忙趕到火車站,在東站出口看到了鶴立雞群的千源。千源笑著朝她走來,曲文玥從身高上感到了久違的壓力。
千源的個頭定了型,現(xiàn)在是基本高人一頭的186cm,而曲文玥也快定型了,卻還是不能算高的173cm。13cm的身高差讓曲文玥總是得仰著頭看千源,久而久之她覺得脖子有些酸,但卻不舍得低下頭少看千源兩眼。
千源的裝備簡便,只有個扁扁的書包,曲文玥帶著他一路乘公交回公寓,路上兩人擠在一起,悄悄說著將近半年內(nèi)的趣事。
曲文玥租的公寓離學(xué)校兩條街的距離,他們在大學(xué)城站下了車,因為千源說想?yún)⒂^學(xué)校。曲文玥帶著千源從東門走到北門,沿途路過了學(xué)生公寓、圖書館和教學(xué)樓。
北門出去就離曲文玥的公寓更遠了些,但兩位身強體壯(?)真的走到地方了也不是很累。曲文玥的公寓在三樓,可掏出鑰匙擰開門,前腳剛進去,就聽到最里屋傳來旖旎的聲音。曲文玥眉頭一蹙,三步并兩步走近臥室里,不一會兒就掂了兩個男孩子出來。曲文玥把男孩往沙發(fā)上一扔,站在茶幾對面就開始說教。
千源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旁邊看著曲文玥又教訓(xùn)了兩個小孩半小時。最后曲文玥一手一個將他們拎到門口,面若冰霜地沒收了男孩的鑰匙,才關(guān)上門十分頭疼地嘆了口氣。
千源適時遞了一杯水到曲文玥手中,看著她將水一口喝干,才慢悠悠地說:“備用鑰匙?嗯哼?!?p> 曲文玥一愣,又嘆了口氣,說:“別像個小孩,千源?!?p> 但千源仍然哼唧個不停,曲文玥只好將他帶進臥室,從床頭上鎖的柜子里將最后那把備用鑰匙拿出來,遞給他。
“你的?!?p> 千源這才安靜下來。
曲文玥終于有時間處理養(yǎng)父的親生兒子帶來的東西,他十分頭疼地把放在VCD機頭上的碟子拿起來,正要塞進它本來的盒子中。手卻被千源按下,他扭頭過去,看到千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機會難得,咱倆也來看看?!?p> 每次千源說話很多時候特別具有欺騙性,就像這一刻,曲文玥鬼使神差地,就將碟片放回VCD機中,并打開了電視。
曲文玥雖然撩妹子撩漢子撩的得心應(yīng)手,但還是很純情的,她無法直視畫面中的內(nèi)容,便將視線往一旁撇去。隨后按耐不住,站起來將機器全部關(guān)掉。
千源與曲文玥呆了整整一個星期,千源沒說他哪來的時間,曲文玥本人也就什么都沒問。
一星期后千源帶著備用鑰匙離開,曲文玥再次投入學(xué)習(xí),她的生活朝7晚10,似乎與千源來之前沒有任何不同。但只有夜晚到來,曲文玥一個人躺在曾經(jīng)睡過兩個人的床上,才感到沉甸甸的心中有什么在化開。那感覺如水流般流經(jīng)四肢百骸,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如此經(jīng)過了一整個學(xué)期。在學(xué)期末,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寒假,她才在最后想到原因。
她想——
我想你了,千源。
回頭望去,那是曲文玥記憶中最漫長的假期。
她像所有處于熱戀中的青年一般,考試一結(jié)束,便買了車票飛奔回早已經(jīng)無家可歸的城市。千源在出站口截到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就去定了個旅館。
那時候的他們沉浸于愛情中,曲文玥不知道千源的家族正處于什么狀況,千源也故意隱瞞著她,有些事情卻在她無法顧及的地方越演越烈。
終于有一天,當(dāng)走在清凈的公園小路中時,猝不及防地,兩人被幾個人圍住。
那些人看起來是混混模樣,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小刀。他們一哄而上,雜亂無序地朝兩個人砍下來,雖然看起來人多勢眾,但曲文玥和千源畢竟是多年的習(xí)武之身,只要是冷兵器戰(zhàn)爭,這些一通亂砍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但就在他們即將大獲全勝的時候,曲文玥發(fā)現(xiàn)看向他身后的千源瞳孔猛地緊縮,她感到大事不妙。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在他身后響起,曲文玥本是閃避不及的,但千源在這時猛地沖過來,將曲文玥撞到一邊——
那之后的事情在曲文玥的腦海中碎成了五彩玻璃,等到曲文玥從意識深處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病房里,面色煞白地坐在千源床邊。
千源中了彈,在右下腹的地方,但他運氣好,沒傷到任何要害。
曲文玥第一次見到千源黑手黨的家人,他們對曲文玥視若無睹,唯獨有一個與千源相同發(fā)型,相似眼睛的年輕男性朝她搭了話。
“你好。”他說,“我叫千機,千源是我的大哥。”
曲文玥在病房里的日子過得昏天黑地,千源昏迷的時候,曲文玥也不像是清醒的。
幸而千源沒幾天就醒了過來,身體狀況也一天天好起來,當(dāng)他完全康復(fù)的時候,曲文玥也到了歸校的時候。
這次千源親自將曲文玥送到了車站,他們一路上無言,唯獨在曲文玥走進檢票口的時候,千源輕聲對她說道:
“只要我沒有給你‘可以’的信號,別回來?!?p> 他們這一別,又是一整年。
期間他們有過通話,但僅僅是電話,完全無法填補無法見面的空虛。
這一年冬天,曲文玥滿了20歲,12月底的時候,學(xué)校即將進入考試周。曲文玥平時一直勤勤懇懇地學(xué)習(xí),這會兒也不會被復(fù)習(xí)壓得喘不過氣。就在這時,如同一年零三個月前的某一天,他的電話響了。
屏幕上顯示陌生的號碼,他將電話接起來,對面一陣寂靜。
“你好?!彼f。
“我在繁榮商場的正對面?!痹捦怖锸鞘煜さ穆曇?,“有個紅綠燈這兒?!?p> 當(dāng)曲文玥跑到繁榮商場最新建造的紅綠燈下的時候,她看到千源就在正對面。人行道的綠燈亮起來,曲文玥大步走過來與她緊緊擁抱。他們的行為引來圍觀群眾的注目,但曲文玥卻無法顧及這些。
僅僅只有擁抱,已經(jīng)是他們對世俗的最大的讓步。
千源向曲文玥報了平安,和她說之前鬧事的家伙已經(jīng)基本搞定,再過不久局面完全穩(wěn)定下來,曲文玥就又能回去了。
“我家有個飯店,等你畢業(yè)了讓你管一管好不好?”
千源放松語氣調(diào)侃道,曲文玥則緊了緊圍巾,拒絕道:“不了,我要當(dāng)人民警察?!?p> “掃黃打我?”千源笑彎了眼。
“掃黃打你。”曲文玥臉上也難得流露出笑意。
千源沒有在這邊過夜,他連夜坐上火車,回到了兩人最初的城市。
曲文玥獨自站在臥室窗口向遠方眺望的時候,腦海里是千源最后向她揮手的身影。
那個時候曲文玥斷然沒想到,那是千源留在她腦海里最后的樣貌。
千源在下火車的時候被不顧一切的死士刺死,曲文玥在整整半年后才從千機口中得知這件事情。
那一瞬間的千機眼中燃燒著烈火,兩個愛著千源的人湊到一塊,怒火之外散發(fā)著同樣的悲慘。
千機對曲文玥:“哥哥說讓你不要再回去了?!?p> 于是曲文玥被永遠留在了這個城市,而千機卻能回去為他大哥報仇。
終點站到了。
曲文玥從搖搖晃晃的公交上走下來,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定就如千源離世的那一天。
終點站是公墓,曲文玥知道千源葬在哪里。
在她一步一步從公墓的臺階上往上爬的時候,得知千源離世那一秒鐘的撕心裂肺生動地在她的胸口再現(xiàn)出來,曲文玥不得不停下腳步。為了抑制即將往下掉的淚水,她抬頭望向天空。
終于走到千源的墓前。
那是一塊小巧的黑色石碑,用色沉穩(wěn),全然不像千源平時的囂張鮮活。
曲文玥點了一支煙吸了半口,她是不喜歡抽煙的,但千源喜歡。曲文玥清晰地記得每次千源做完都要點上一支煙,香煙的味道與兩人身上的石楠味相融,營造出的旖旎氣氛讓她難以忘懷。
她將煙擱在千源的墓碑邊上,白煙裊裊中,她緩緩開了口。
“我沒有當(dāng)上警察,現(xiàn)在是一名律師,不過你也沒當(dāng)上黑社會頭頭,我倆扯平?!?p>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調(diào)侃,但曲文玥幾十年如一日面無表情,她繼續(xù)說。
“明天過后,我生命中有過你的時間,將會少于一半?!?p> 那些高興的悲傷的事情,雖然不會成為過眼云煙,卻總是越來越遠。
她沉默片刻,為這趟上公墓的行為總結(jié)道。
“我想你?!?p> 她說。
“再見,千源。”
——這是曲文玥二十年前沒機會當(dāng)面說出口的告別。
這一刻,她沿著走道離開公墓,步伐穩(wěn)健,仿佛二十年前那個青年,從未老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