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竹自顧自地胡思亂想,想到這兒臉便更紅了,一只玉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唇。
“看夠了沒有?”元容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
尋竹趕忙坐正身子,轉(zhuǎn)回頭來,清清嗓子道:“我可沒看你!”
見尋竹方才望著自己,一副垂涎的樣子,如今被自己識破,又如此慌張,元容不禁輕輕揚起嘴角。
那抹笑容并未在元容臉上停留多久,轉(zhuǎn)瞬又消失了,元容向又用平靜的聲音向?qū)ぶ駟柕溃?p> “你如何會做程州的點心?”
尋竹見元容如此問,以為元容是在贊自己多才,便得意地答道:“教我廚藝的那位廚娘,母家便是程州人士,后來嫁與我家家丁,因做得一手好吃食,我母親便讓她做了家里的廚娘,我的那道錦繡碧玉酥便是跟她學(xué)的,”
說著更加洋洋得意道:
“元容哥哥,你可知道那點心為何是程州特產(chǎn)嗎?”問完,也不等人答,便又說道:
“因為做那點心內(nèi)餡的原材料,全司幽國,只有程州才有。
那點心的芯子,要用到五種程州特有的甜草熬成漿,再和進無味的白豆蓉,然后將那豆蓉慢慢攪拌,使那五草漿混進豆蓉當(dāng)中,才能使內(nèi)餡綿軟清香,方才可制成。
原料難得,手續(xù)極繁,所以只有程州才有呢!我也是前日特地讓人快馬由程州送來這五草,才做了這道點心,想著讓居云姐姐嘗嘗鮮的?!?p> 說完,自豪的挺直了背,俏皮地笑著。
元容見尋竹得意的樣子,心想這尋竹雖古靈精怪我行我素,但待人卻是極重情義,不禁又揚了揚嘴角,說道:
“那五種甜草,分別是滄束青錢、盛日金蘭、長光降草、浮盈白香,還有一味西石榴膽,對不對?”
尋竹聽元容將那程州五草如數(shù)家珍,瞪大了眼睛吃驚道:
“元容哥哥!你好厲害呀!竟然連這些都知道?”
說完,還將兩只小手拍在一起,發(fā)出啪啪幾聲。
元容見尋竹贊自己,并未露出喜色,反倒神情嚴肅的對尋竹道:
“我不僅知道這五種草,還知道那道點心并不叫什么錦繡碧玉酥,而是叫做錦心碧玉酥!”
“錦心碧玉酥?”
尋竹聞言不解,她記得家中廚娘教她這道點心時,說的就是錦繡碧玉酥啊,怎么會是錦心呢?便問道:
“不對啊,元容哥哥,我家廚娘就是如此說的,何況,你沒見今日那程州的玉璃小姐也說是錦繡碧玉酥嗎?”
元容放下手中茶盞,說道:
“程州人說話的口音與幽都不同,你之所以認為是錦繡,定是由于你家廚娘帶著程州口音。”
尋竹歪著腦袋想了想,答道:
“好像還真是,起初我家那廚娘說話我都要聽一半猜一半的,后來接觸久了,雖然許多話依然聽得不是十分清楚,但也多半知道意思?!?p> 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問道:
“就算是我沒聽清,可今日那玉璃小姐和止棘二人,分明也說的是錦繡碧玉酥嘛,這又是怎么回事?”
元容用指尖輕輕敲著桌子,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噠噠聲,尋竹被他敲得心煩,催促著說道:“元容哥哥,你快說嘛!”
元容這才停了手,說道:
“你將那點心送去大嫂那里的時候,想必說的就是錦繡,大嫂身為幽都長大的閨秀,自然無法分辨,而她身邊服侍的侍婢奴兒也是自小伴著她的,自然也不知這程州特產(chǎn)到底叫何名字,所以奴兒送點心去偏院時,也就將那點心叫成了錦繡碧玉酥。”
“居云姐姐和奴兒不知道是自然的,可那玉璃怎會不知?”尋竹疑惑。
元容微瞇起眼睛,緩緩說道:“除非,她們根本就不是程州之人!”
“不是程州人?!怎么會呢?如果不是程州人,她們又為何要說謊呢?”尋竹吃驚得發(fā)出一連串問題。
元容向?qū)ぶ裾f道:
“你雖不會說程州話,但卻熟悉程州口音,這幾日你可曾聽她二人透露過程州口音?”
聽元容這么說,尋竹恍然大悟,自己實在糊涂得緊,在家時,整日里與那程州廚娘在一起,聽?wèi)T了程州口音,可那日聽止棘說起玉璃是程州人士,竟從未疑過,如今元容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這玉璃止棘二人何曾有一日說過程州方言?
見尋竹不答,元容繼續(xù)說道:
“我想,那二人并不知道這點心的名字,只聽送點心的奴兒如此叫,她們便也隨著叫成了錦繡碧玉酥了?!?p> “可是…”尋竹此時已一頭霧水:
“可是,她們?yōu)楹我f謊呢?自己明明不是程州人,卻為何要這樣說?她們?yōu)槭裁磿氯酥浪齻兊膩硖???p> “我想,定是怕我們識破她們來合虛山真正的目的!”元容眼中透著寒氣。
“那她們的目的是什么呢?”
尋竹心思單純,又是自小被一家人護著,何曾經(jīng)歷過世上的爾虞我詐,此時,不禁后背升起一陣涼意,趕忙用雙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身體。
元容見尋竹身體微微發(fā)抖,忙問道:
“你怎么了?可是冷了么?”
說著,起身來到窗前,落下了窗子,又順手在榻邊的衣架上拿起一件罩衣,來到尋竹身前,蹲下身,將衣服輕輕搭在她的身上。
尋竹雙手環(huán)在胸前,緊閉著眼睛,淡淡的蛾眉微微蹙起,面色有些蒼白,一雙細長的眼睛隱在漆黑濃密如蝶翼般的睫毛下,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著,兩片桃花般的粉紅唇瓣緊緊閉在一處。
元容呆呆地望著尋竹的面龐,心中升起一絲異樣,似是對面前這個小人兒心生憐惜,卻又仿佛不止憐惜,還有什么,元容自己也難說清。
那日朝云軒初遇尋竹,起初,元容看尋竹不過將她當(dāng)成父王母后硬塞給自己的一個任務(wù),是要用自己一生的幸福,用自己的婚姻當(dāng)做籠絡(luò)姚相的籌碼,就像父王不顧大哥伯堯的反抗,依然將他與那女官拆散,成就如今與司馬府的婚事一樣。
后來,尋竹來合虛,住進自己的浮筠雅苑,不顧她一介女流遠來尋自己的辛苦,還因院中灶房之事罵了她。
再后來,尋竹騙自己吃了薲草做的點心,雖將自己整治得涕淚橫流,但那之后,元容每次想到當(dāng)日情景,想到尋竹那狡黠的面龐,那痛數(shù)自己不是時的無所畏懼的樣子,還有那個月夜中,她映著星光的眸子,元容都會不自覺地微揚嘴角。
還有那日,尋竹送寒潭菊落酒,聽尋竹講那夢境之事,竟與自己的夢境如此相似,元容便覺得,也許這尋竹真的是自己命定之人。
如今看著平素如男孩子一般灑脫的尋竹,露出這般小女兒態(tài),竟是如此惹人憐愛,思及此,元容不禁伸出手,撫摸尋竹烏黑豐盈的發(fā)絲。
感受到元容的動作,尋竹緩緩張開雙眼,目光正對上元容那一雙充滿憐愛溫情的眼睛,一時間,二人竟都忘了閃躲,就這樣對視著。
尋竹一雙如丹鳳般狹長的明眸中,此時早已沒有了狡黠,更沒有了捉弄人時不自覺透露出的得意與調(diào)皮,而是一汪如那蓮池水波般絢爛的流光。
元容望著她眼底閃耀的光華,眼神愈發(fā)變得炙熱起來,呼吸也漸漸變得短促,纖長的手指就這樣停留在尋竹綢緞般光滑的發(fā)絲上。
忽的,身后門扇響動,尋竹如受驚的小鹿般移開眼神,元容也將心神收回,起身緩緩坐了回去,將茶盞拿起,送到嘴邊。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
“小云,我要去給小姐和公子添水,你擋住我做什么”
“噓~別吵”
“我聽這屋內(nèi)沒有動靜啊,不會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你個傻丫頭,有事也是好事!咱們快走吧!走啊~”
屋門外一陣腳步嘈雜,隨即便安靜了下來。
屋里二人并排坐著,尋竹假意打量著書架上的書卷,元容便看向手中杯盞。
想著不過月余前,自己也曾如此望著盞中的茶水發(fā)呆,盯著水中倒映的竹影猜測自己將來會與什么樣的女子共度余生,如今那個與自己定了親的女孩子就坐在身旁,竟是這樣一個時而乖張跋扈時而又憨態(tài)百出的小女子。
思及此,元容不禁搖著頭笑了笑。
聽到元容的笑聲,尋竹突然想到,除了那日,自己院中的飯食香味將元容引來,他可是從不踏進她的偏院的,如今怎么會不請自來?便向元容問道:
“元容哥哥,你今天怎么會到我這里來了呢?”
元容聽尋竹發(fā)問,便將手中茶盞放在桌上,說道:
“我剛晨祭回來,遠遠看見那玉璃進了浮筠雅苑,因上次她的侍婢便曾在這里徘徊,我便疑她有何不妥,想著你在院中,便趕了過來,果然她在你這里?!?p> “這么說,元容哥哥你是一開始就在門口偷聽來著?”尋竹用了“偷聽”二字,元容聽著十分不受用,辯解道:
“我沒有偷聽!只是想看看她找你到底所謂何事!”
“那就是偷聽?。 睂ぶ癫灰啦火垼骸安蝗荒銥楹尾还饷髡蟮倪M來聽?”
“我那時怕我若在,她便會格外謹慎,不敢暴露目的!”
“那你怎么又進來了呢?”
“我是看她用話引你,怕你不小心掉進她的算計!”
“那這么說,你是為了護我才進來的嘍?元容哥哥是在關(guān)心尋竹嗎?”
“并非如此!”
“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