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在爺爺家住了兩月有余,便覺得有些不方便,一來是上下班路程太遠;二來家里原本就沒留他的位置,換洗衣物什么的都頗為不便,奶奶說讓周天把自己的東西搬過來,但難免興師動眾,況且家里也沒有多余的空間;三來周天在爺爺面前多少有些束手束腳,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再惹爺爺生氣。思量再三,周天還是搬回了自己家,并和奶奶約定好,每周都來看望兩位老人。奶奶有些不舍,但也明白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空間,便點頭同意了。
天氣越來越冷了,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還會有場雨夾雪,算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吧。
這天早晨來到辦公室,大家都覺得鄭菲有些不對勁,一雙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變得又紅又腫,看上去像是哭了一夜。
田文健小心翼翼湊到跟前,心疼得看著她,“怎么啦小公主,昨晚沒睡好嗎?”
“沒事三哥。”鄭菲一張嘴,嗓子都啞了,但她似乎不愿多提,把頭低下來不去看田文健。饒是小田平時和大家嘻哈慣了,此時也是束手無策,說了句“有什么能幫忙的盡管跟我說”的場面話,訕訕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
鄭菲不開心,一天下來整個辦公室氣氛都十分壓抑。向來閑不住的田文健像被人剪了舌頭難得的消停,肖克看出情況不對,也沒給鄭菲安排任何工作,由著她在那呆呆坐了一整天。下午下了班大家陸續(xù)離開了,只有周天習慣性地在自己位置上整理著一天的材料。聽到輕微的抽泣聲,一抬頭,看見鄭菲還在,她正趴在自己的臂彎里不時聳動著肩膀,黑色的短發(fā)從一邊垂下來遮住了臉。
周天有些手足無措。他并不擅長安慰女孩,也不知道鄭菲悲傷的緣由是否適合自己去問,所以他今天連看都沒敢看她一眼。但此時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人,況且鄭菲平時對自己照顧有加,若是置之不理怎么也說不過去??粗矍翱奁呐?,周天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若有若無的抽泣聲觸發(fā)了他男人的保護欲,他走近前,像以前安慰妹妹一樣伸出手輕撫她的發(fā)絲。
“別哭了。”周天輕聲說。
“哇!......”鄭菲把頭埋到另外一邊,抱緊身體哭得更痛了。
突如其來的哭聲把周天嚇了一跳,他徹底慌了神,不知該再說些什么安慰的話,但想來無論如何聲音也不能高過鄭菲的哭聲。于是他只有不住用手輕拍著鄭菲的肩頭,等她慢慢安穩(wěn)下來。
周天的腳都站得麻了鄭菲的聲音才逐漸低下去,許是哭得累了,她趴在那一動不動。周天瞅準時機又輕輕說了句“別哭了”,他實在想不出來其他切合情境且行之有效的語句來安慰她,但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怕再引起鄭菲激烈的反應他趕緊又加了一句,“光哭也不解決問題嘛?!?p> 鄭菲沒有任何回應,兩人就這樣一站一坐呆了好久,鄭菲才抬起頭,下了很大決心似的。
“周天,姐平時對你怎么樣?”鄭菲腫著一雙眼問周天。
“不,不錯啊。”周天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那姐遇到了麻煩你幫不幫?”鄭菲抹了一把眼淚。
“幫,幫啊?!敝芴鞚M口答應后又覺得有些不夠慎重,忙再補充一句,“不過違法的事咱可不能做啊?!?p> “你就說你幫不幫?!”鄭菲聲音提高了八度,呲牙瞪眼地看著周天。
“幫,幫,必須幫?!笨脆嵎票砬樗坪跻粤俗约?,周天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走!”鄭菲站起身,拉著周天就出了門。
“去哪啊菲姐?”周天慌張地問,雖然力氣比鄭菲大得多,但他并不敢貿(mào)然把手掙脫,任由她拉著自己往前走,“等下等下姐,我鎖上門?!?p> 鄭菲開著車風一樣穿梭在車水馬龍之間,讓周天想起網(wǎng)上關(guān)于女司機的傳聞原來只是片面的,還有另外一種“發(fā)怒的女司機”,技術(shù)水平絕對堪稱頂級,甚至可以和F1專業(yè)車手相媲美。周天扎好安全帶還不放心,雙手牢牢抓住車頂?shù)陌咽郑瑑芍谎劬o張地盯著擦邊而過的車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們?nèi)ツ陌》平??”周天?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鄭菲并未答話,只是紅了一雙眼睛往前開,駛過一個轉(zhuǎn)彎處,車子一個急剎猛烈地停了下來,鄭菲下了車,“砰”聲關(guān)上車門,在路邊停放的一排轎車里搜尋著什么。怕她出事,周天趕緊也下了車。他走到車頭前就看見鄭菲從車上拿了一根棒球棍拖在地上朝一輛私家車走去。周天連忙跟上,“你要干嘛啊菲姐?”周天拉住鄭菲問。
“你別管!”鄭菲甩開周天的手,下一秒棒球棍就砸在了那輛白色寶馬轎車的引擎蓋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坑。鄭菲似乎對這種效果很不滿意,把棒球棍遞給周天,“你來!”
“我,我來?......怎么啦菲姐,你先說清楚怎么回事啊?”周天沒有伸手去接。
鄭菲瞪了他一眼,揚手又是一棍,被周天給攔住了,“菲姐菲姐,你先別沖動,有話好好說?!?p> “你給我起開,讓我砸了它!”鄭菲火了,推了周天一把。
“到底怎么回事???這輛車怎么了?”周天疑惑不解。
“讓你砸你就砸,你婆婆媽媽的是不是個男人,是男人你就給我砸了它!”鄭菲歇斯底里地吼道。
“怎么啦我就砸人家的車?”周天也有些氣惱,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莫不是瘋了,平白無故來砸別人車,還罵自己不是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不砸就給我起開,以后別喊我姐!”鄭菲啞了嗓子吼道,又推了周天一把。
要不是看你平時這么照顧我我早就走了,周天心里憤憤地想,沒敢說出來。“姐,姐,你先冷靜冷靜,總得讓我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吧?”周天壓著心火耐心地說道。
“你別管怎么回事,你就給我砸了它?!编嵎普f著又把棒球棍遞了過來。
“喲呵,這么巧,你們小兩口也在這呢?”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周天回過頭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天色已經(jīng)暗了,但他還是從那個聲音和身影的輪廓認出了高剛,只見他右手環(huán)在一名濃妝淡抹短裙絲襪的女子腰間緩緩走來。周天似乎明白了鄭菲氣急敗壞的緣由。他又轉(zhuǎn)回頭看向鄭菲,后者正半張嘴巴兩眼冒火半怒半悲地盯著走來的這對男女。
繞過車子,高剛才看見鄭菲手中的棒球棍,“我操,你干嘛呢鄭菲?!”他甩開身旁的妙齡女郎,快步走到自己車前,看到了那個不大但十分扎眼的凹坑。
“你他媽怎么這么賤!”高剛俯下身心疼地摸著愛車,那樣子看上去比打他自己身上都疼。
周天愣住了,他對高剛突如其來的破口大罵沒有反應過來,他猜到了鄭菲傷心的原因是與高剛兩人感情上的矛盾,但沒想到兩人的關(guān)系竟然已經(jīng)惡化到了這種程度。聽到高剛的污言穢語,鄭菲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高剛,你這個人渣?!编嵎苹亓R道。
“我人渣?呵呵,我就呵呵了。你還敢說你和這個小白臉沒什么?”高剛站起來指著周天的鼻子,“你倆要沒什么他能來幫你砸我車?我早就懷疑你倆有一腿。我說怎么不讓我碰呢,你是怕我發(fā)現(xiàn)你不是處女了吧?我人渣?最起碼我光明正大吧,哪像你一樣腳踏兩只船。吃里扒外的小婊子!”
“我沒有!”鄭菲哭著吼道,“高剛你個王八蛋。”鄭菲哭得渾身無力,慢慢蹲下身坐在地上哭起來。
周天也看不過眼了,高剛這么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一個女孩的清白著實觸犯了他為人的底線。他一掌打開了高剛的手,強壓心頭的怒火,沉聲道:“你說話注意點!”
“怎么著小子?搶我的女人還來跟我耍橫是不是?”高剛說完又沖著鄭菲喊,“嘿,看你的小情郎還挺罩你的哈?!?p> 周天向前邁出半步,一伸手就拎住了高剛的衣領(lǐng),他怒容滿面地將高剛拉至面前,盯著他的眼睛,“我讓你說話注意點?!敝芴煲蛔忠活D地說道。
許是沒有料到周天真的動手,高剛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周天沒有說話,直到周天松手放開,他才忙低頭整理衣服以掩飾自己的驚慌失措。
周天慢慢扶起鄭菲,“我們走吧菲姐?!编嵎栖浫鯚o力地靠在周天的肩膀,邊哭邊由著他攙著自己往車邊走。
“媽的,奸夫淫婦。”高剛沖著兩人背影小聲罵道。
話音剛落,高剛看到一個黑影從自己眼前劃過。
“咣”一聲巨響,嚇壞了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鄭菲也止了哭,呆呆地看著那根棒球棍在潔白的引擎蓋上砸出了細長的一條深坑,巨大的沖擊力將金屬車蓋的邊緣撕開了口,兩端則如人體肩胛骨般高聳了起來。
“再罵一句,打的就是你?!敝芴煲蛔忠活D惡狠狠地說道。
巨大的聲響將過路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鄭菲急忙抹了把眼睛,拉著周天匆匆離開。兩人準備上車時聽到身后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高喊:“小子,你給我等著!”
鄭菲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忽明忽暗的車廂里看不清周天臉上的表情。但他一定很生氣吧,鄭菲想。她開始為自己的胡攪蠻纏恣意妄為感到一絲歉意與不安。兩人沉默著駛過不知幾條街道,鄭菲決定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謝謝你啊?!编嵎圃囂街f道。
“沒什么。”周天平淡地說。
鄭菲聽著他似乎并沒太生氣,便大了膽子,“對不起,我今天太沖動了。”
“不怪你,這種垃圾就該好好修理修理?!敝芴煺Z氣仍然很平靜,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也是的,為了這么一個人渣哭一天,值得么?”
是啊,值得么?鄭菲心里想。他可是自己的初戀啊。種種甜蜜往事涌上心頭,他每個節(jié)日送的每個禮物鄭菲都記憶猶新,他的溫柔體貼,他的柔情似水,他的甜言蜜語,曾經(jīng)陪伴自己度過多少美麗的夜晚。他是有些小氣,容易吃醋,可那不正是他深愛自己的證明嗎?他曾在自己心中是如此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使后來他一次次拐彎抹角或者直接坦白地向自己提出發(fā)生關(guān)系的想法時,這種存在感依然沒有絲毫的褪色。他就是自己的白馬王子,就是自己一生的歸宿。而現(xiàn)在,在將他捉奸在床之后,在大鬧一番冷靜下來之后,那些甜蜜和溫柔卻突然顯得如此陰險與狡詐,那些各式各樣的小禮物都變成了掩蓋他丑陋內(nèi)心的偽善道具,那些巧舌如簧的辭令只是他別有深意的言語。他是如此的狹隘、刻薄、骯臟與陰險。而這些,自己曾經(jīng)并不知曉嗎?不,曾經(jīng)只是因為愛之深切無法自拔,眼中看著他時身上散發(fā)的神圣光華遮掩了他鱗鱗遍體的缺陷。
“唉?!编嵎魄既f緒化為一聲嘆息。兩人重又沉默無言。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對了,你這幾天一定要小心點?!?p> “怎么?”周天很奇怪。
“高剛這個人,不,他都不算個人。這個人渣家里有些錢,認識一些社會人。而且他心胸特別狹隘,屬于睚眥必報的那種人,不對,那種人渣。今天這件事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一定會報復的?!?p> “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周天聽鄭菲說完,停頓了一會說道。
“???”鄭菲沒聽懂。
“你能這么罵他,說明你已經(jīng)放下了?!敝芴煨πΑ?p> 鄭菲面上陪著笑。
放得下嗎?鄭菲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放下了,她現(xiàn)在腦海里只有離開時高剛那句惡狠狠的話,她為此而為周天感到擔憂,完全沒空去考慮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
“我跟你說真的呢?!敝芴斓妮p描淡寫讓鄭菲有些著急。
“你還是先請我吃頓好的吧,省得我被人打的時候沒力氣還手。”周天笑笑,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鄭菲拉著周天去了一家她常吃的黃燜雞米飯,一人一只鍋吃得很香。飯間鄭菲總是有意無意地把話題扯到高剛,自己的前男友身上,看得出她對這段感情著實投入太多,仍有留戀和不舍。周天對這個話題并沒有任何興趣,所以聽得厭煩至極,看著鄭菲一會哭一會笑的樣子卻又楚楚可憐,實在不忍掃她的興致,索性埋頭吃飯。酒足飯飽之后鄭菲仍沒有停歇的意思,周天便以一個男人的角度將高剛分析得體無完膚,惹得鄭菲將那個狼心狗肺人面獸心的男人一通痛罵。但她詞匯量似乎有限,說來說去就是“人渣、禽獸、王八蛋、豬狗不如”幾個詞反反復復。
“你這樣罵人不痛快,你得這樣罵?!敝芴煺f著給鄭菲做了個示范。
鄭菲一下羞紅了臉,考慮了半天,搖搖頭,“不行,說不出來?!?p> “哈哈哈”,兩人相視一笑。
一頓飯吃到了夜里十一點,家里給鄭菲打了幾次電話她才站起身,表示該回家了。
“還是你們男生好,在外面不管多晚都沒事。”鄭菲羨慕地說。
周天笑笑,“你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p> “我送你回家吧?!编嵎普f。周天婉言相拒,因為他本想回中隊的寢室,而不是那個偌大而空曠的家,雖然它名義上是家,但早已經(jīng)失去了家的意義。
但他終沒擰得過鄭菲,下車的時候鄭菲又提醒他,這兩天千萬務(wù)必一定要小心提防高剛的報復,周天笑著表示收到。
站在影影幢幢的大樓前,周天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他在瑟瑟寒風中佇立良久,而后轉(zhuǎn)身出了小區(qū),打車回了分局,來到宿舍周天才心神稍定?;叵肫鸢戆l(fā)生的事情他哭笑不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卷入鄭菲的感情糾葛里,還和自己一直不愿有交集的人發(fā)生了勢不兩立的沖突,這和自己不惹事不出頭的初衷完全格格不入。周天甚至開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沖動地砸了他的車呢?嚇唬他兩句不就行了嗎?看被自己抓住衣領(lǐng)時高剛那個慫樣,肯定孬種一個,唬他兩句肯定唬得住。但當時心火一起就是忍不住,周天向來最痛恨別人罵自己,而且他還罵了一個女人,周天又覺得那一棍子沒有打高剛頭上已經(jīng)算便宜他了,早幾年敢這樣惹自己的人肯定被打殘了??勺约含F(xiàn)在身份不同,那些地痞流氓的手段周天太熟悉了,他們能夠來無影去無蹤地侵入你的生活,讓你提心吊膽雞犬不寧。高剛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家庭背景怎么樣,周天全都不得而知,這讓他有些慌張,他考慮著是否要打電話讓誰幫忙打聽打聽。按亮手機屏幕的時候他又猶豫了,五年沒聯(lián)系了,自從父親去世后周天就更換了手機號,從前的朋友全部都斷了聯(lián)系,周天從他們的世界中徹底消失了。雖然周天確信他只要一個電話打過去必定會一呼百應,但他卻不想以一種這樣的姿態(tài)重新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或許說他根本不想重新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自己現(xiàn)在可是一名人民警察??!而且被人威脅了之后才去聯(lián)系斷交已久的故人似乎有些如同喪家之犬,周天丟不起那個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天打定主意,關(guān)上手機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