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云說完,母子兩人都各自低頭沉吟起來。
過得一會兒,方少白忽道:“是了,除過爹認(rèn)為我沒有報仇的能力之外,或許爹當(dāng)時就是因為這個顧慮,所以才一再叮囑我不要為他報仇,并且還讓我找個隱秘的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p> 穆秋云驚疑道:“他不許你為他報仇?”
方少白點頭道:“嗯,是的。可是孩兒當(dāng)時覺得父仇不共戴天,殺父之仇焉能不報?如果我不替爹報仇,那又如何對得起他老人家這二十年來對我的辛苦養(yǎng)育?”
聽到這話,穆秋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心想,是啊,這二十年來,都是你爹一人含辛茹苦把你養(yǎng)大。而我,卻從未盡過一天做母親的責(zé)任!
方少白見她面現(xiàn)愧色,知她所想,忙道:“娘,孩兒不是這個意思。雖然我們母子直到現(xiàn)在才相認(rèn),可是您跟爹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孩兒最尊重、最割舍不下的人。”
穆秋云聽了,淡淡一笑,隨后道:“蕭明遠(yuǎn)害死你爹,娘一定要找他報仇!”
方少白頓了頓,問道:“娘,您說爹當(dāng)年有三個好兄弟,這蕭明遠(yuǎn)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穆秋云點頭道:“嗯。”方少白道:“那位少林寺的無果大師也是?”穆秋云又點了點頭。方少白道:“那還有一人呢?是誰?”
穆秋云嘆了口氣,道:“那人名叫陸寧。不過,娘也不知道那一戰(zhàn)他有沒有存活下來?!?p> 方少白點了點頭,沉吟道:“娘,那蕭明遠(yuǎn),我們……”穆秋云道:“我們什么?難道你認(rèn)為我們不該找他報仇?”方少白道:“不是,只是孩兒覺得他恐怕也并非真心要害死爹。他只是為了要得到這張圖,完成他們主公交代下來的任務(wù)而已?!?p> 穆秋云“哼”了一聲,恨恨地道:“就算他不是真心要害死你爹,可是他明明知道你是你爹的兒子,他還讓人到處散播消息,害得你日日被人追殺。若不是你功夫還算不賴,此刻只怕早已……而我們母子也永遠(yuǎn)不能相認(rèn)了?!?p> 方少白聽他娘這樣說,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心想,娘說的確實也是道理。如果不是那蕭明遠(yuǎn),他一家六口人怎么會無辜被害?他又怎會因此而四處逃竄,無家可歸?
聽得他娘又道:“孩子,你就是太心軟了??墒蔷退隳悴辉笟⑷?,別人也未必就會放過你?。 ?p> 這大半年的逃命生涯,方少白其實早已體會到這個道理:自己不愿害人,可別人偏偏就要來找自己的麻煩,當(dāng)真是躲也躲不過,甩也甩不掉。他頓了頓,說道:“娘,那蕭明遠(yuǎn)雖是我們的仇人,不過,咱們此前應(yīng)當(dāng)先去尋找另一個仇人。”
穆秋云一愣,問道:“你說什么?另一個仇人?誰?”
方少白咬牙切齒地道:“娘您可能不知,爹的尸身不知道被哪個賊人偷去,孩兒找了半年都沒能找到那人將爹的遺體討回來?!?p> 穆秋云笑了笑,道:“少白,這你就錯了。”方少白不解道:“我錯了?”穆秋云道:“嗯,挖掘你爹遺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娘我!”聽到這話,方少白登時有些糊涂了。
那日,聽了師姐秋月華的敘述,方少白心里便認(rèn)定是他師父盜走了他爹的遺體。直到后面母子二人相認(rèn),他才解除了對師父穆秋云的誤會。心想,原來師姐口里的那具尸體不是父親的!并且后來他還內(nèi)疚為什么自己會把娘當(dāng)成是偷盜爹遺體的賊人??蓻]想到他娘現(xiàn)在居然這樣說。
穆秋云這一句話,別說是方少白了,就連秋月華也感到詫異不已。
方少白愣了半晌,這才失聲叫道:“娘,您說什么?爹的遺體是被您……”
穆秋云道:“不錯?!?p> 方少白茫然不解,急問:“為什么?”
他“為什么”三個字剛說完,穆秋云臉色瞬間大變,厲聲道:“哼,方寒他便是死了,我也不許別的女人躺在他的旁邊?!?p> 方少白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娘這話是什么意思,問道:“娘,您在說什么?孩兒不明白?!?p> 穆秋云道:“你爹墓地旁邊不是葬著那個女人,叫什么‘云姑姑’的嗎?”
方少白瞧見他娘一臉妒意的樣子,好像有些懂了,解釋道:“娘,您誤會了。那一日,我家除了我,其他人全部被人殺死。云姑姑待我跟爹都很好,因此我才把她葬在了爹的旁邊??墒牵c爹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呀!”
穆秋云冷冷地道:“沒有關(guān)系?她不是你爹的什么嗎?怎么會沒關(guān)系?”
方少白道:“云姑姑她只是爹的義妹!”
穆秋云一愣,道:“你說什么?義妹?難道他倆不是……”說著眼神開始飄忽起來。
方少白點頭道:“嗯,他們只是義兄和義妹。雖然少白看得出,云姑姑她對爹有情誼,不過爹始終都沒有跟她……曾經(jīng),少白還勸爹……”他本想說“曾經(jīng),少白還勸爹接受云姑姑,跟她做一家人,不過爹不同意?!彼娝镞@個樣子,于是話到嘴邊立馬打住,不敢再說下去。
不過,穆秋云此刻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到似沒聽見方少白的這句話一樣。不然,以她的性子,一定會厲聲質(zhì)問兒子:“你勸你爹什么?”方少白暗暗慶幸自己嘴收得快,否則定要惹他娘生氣。
過了良久,穆秋云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少白,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方少白點了點頭,道:“嗯,少白怎么會騙您呢?”穆秋云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爹他還有一個義妹。那女人,她是如何……”
方少白道:“我曾問過爹,爹說,有一次他出門采藥,在路邊見到了一個無家可歸,靠乞討為生的姑娘。他見她面黃肌瘦,穿著也是破破爛爛,心中一軟,便將她帶回了家。這姑娘就是后來的云姑姑。她在我們家住了一段時間以后,爹見她氣色好轉(zhuǎn),就想給她一筆錢,讓她自己去謀生??墒窃乒霉谜f,她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根本就沒有地方可去。還說爹是她的恩人,她懇求爹讓她留下來,做丫環(huán)做奴隸她都愿意。爹說他當(dāng)時很矛盾,云姑姑雖然可憐,可她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留她下來始終不便,也會耽誤了她的一生。于是爹狠著心,給了她一筆銀子,讓她離開方家別再回來了?!?p> “爹說云姑姑當(dāng)時含著眼淚答應(yīng),但是第二日,爹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帶走那筆銀子,就只是人走了。爹想著她身上沒有錢,一個人根本存活不下去,除非再回到那種四處流浪乞討的日子,于是就叫張伯帶上那筆銀子跟去看看。誰知張伯跟去以后,卻發(fā)現(xiàn)云姑姑暈倒在大路之旁,然后張伯就又把她帶了回來。從此,云姑姑便留在了我們家。后來,后來云姑姑對爹……”
方少白說著看了他娘一眼,續(xù)道:“但是爹不同意,于是索性便收她當(dāng)了義妹。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稱她為姑姑。我想,爹認(rèn)識云姑姑應(yīng)該是在他墜落懸崖之后的事,所以娘您才不知道。反正從我記事以來,云姑姑就已經(jīng)在我們家了?!?p> 穆秋云聽兒子說完,眼里淚光瑩瑩,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過了半天,她才又淡淡地問道:“你云姑姑她叫什么名字?她名字里面也有一個‘云’字嗎?”
方少白想了一下,說道:“少白小時候也問過爹,云姑姑她叫什么名字,爹當(dāng)時告訴了我。不過那時我太小,只記得她名字里的確有一個‘云’字,至于她姓什么,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后來,我一直稱呼她為云姑姑,爹和她說話也不互稱姓名,所以我就徹底忘了云姑姑她到底叫什么名字?!?p> 他說完問道:“娘,難道這二十年來,您不肯跟我相認(rèn),也不肯出來見爹都是因為你認(rèn)為云姑姑和爹……”穆秋云悄然不語,但看得出她臉上大有追悔之色。聽得方少白又問:“娘,那您當(dāng)初為什么會跟爹分開呢?”
穆秋云凄凄一笑,道:“還不是因為你爹他太過狠心!”
她嘆了口氣,敘道:“那時,娘懷著九個多月的你,眼看馬上就要臨產(chǎn)了。可是那一天傍晚,你爹回來以后卻突然告訴我,再過三日,他便要跟著柴宗訓(xùn)那小子一起去刺殺宋主趙匡胤。我當(dāng)然不樂意,叫他不要去,這個行動太危險了,萬一不成功,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條。可是他卻對我說什么為臣之道、國家大義,要做大事就不得不甘冒奇險,只有置之死地才可能后生。我說,萬一你有什么事,那我娘兒倆以后怎么辦?他說讓我放心,他一定會活著回來見我的。只可惜他的話終未兌現(xiàn)!那三日,我把嘴皮都磨破了,也沒能勸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