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谷底,方少白心里想著,他師父也許久沒有見到他了,說不定也特別想他。激動之下,一邊快步向他師父居住的那間茅屋奔去,一邊高聲叫道:“師父,您在嗎?少白來看你了,師父,師父……”。但直到奔至那茅屋前,也未聽見他師父答應(yīng)。
他算了一下日子,頓時恍然。他師父并非長期居住于此,只是每個月都要來住上一段時間,方便授他武藝。師父曾告訴過他,如果有事或是想師父了,就到這兒來。就算平時可能不在,每月十五,月圓之日那天,他師父也一定會在這兒。今天乃是本月十八,離十五已過去了三日,難怪師父不在。
他本想就此離開,轉(zhuǎn)念又想,他師父快三個月沒見他了,或許會在屋里留下只言片語。于是推門進(jìn)屋,四處查看,但各處桌椅屋角均檢視了一遍,也未發(fā)現(xiàn)他師父給他留下什么信息。他感到有些失望,隨意在一張椅上坐下,一手托住腦袋撐在旁邊桌上思索起來。自己究竟要不要在這兒住上幾日,看看師父是否會回來?
沉思間,低頭瞥見自己右手白色的衣袖上沾滿了許多灰塵。他心中一凜,立時站起身來,伸指在那桌面上抹了一抹,但見兩根手指半截都是深灰色。頓時心下疑云驟起,又到別處仔細(xì)察看了一下,果然屋里到處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瞧這樣子,他師父看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到這里來了。尋思,師父曾說過,每個月十五都會在這里,那這段時間不在會是什么緣故?難道是等我不到,出去尋我了嗎?還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腦海中忽然想起那天他一家人遭人殺害的事。那日,他就是到這里來跟師父習(xí)武,傍晚回到家時便看到了那一幕。心下登時覺得奇怪,為什么那些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擇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來?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因為別的什么?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預(yù)謀,他一家人的慘案竟跟他師父有關(guān)?或者說他的殺父仇人就是他的師父?方少白越想越怕,這怎么可能?他不要相信!
他讓自己先冷靜了一下,然后才繼續(xù)思考。那天,他跟師父一直待在一起,直到傍晚他才辭別師父回家。他家距這里并不遠(yuǎn),他師父不可能在他到家之前去將他一家人都?xì)⒘?,這個時間內(nèi)做不到。而且他師父武功高強,根本不必對他有所顧忌。他一家人身上的傷口和他父親臨終前所說的話也可證明,兇手非只一人。
可是如果下手的人并非他師父自己,而是其派去的人呢?之所以選擇在那個時候動手只是因為舍不得殺掉自己的徒弟嗎?那他師父的動機(jī)是什么,也是因為那一個包袱嗎?然而這十幾年來,他師父從未向他問起過此事,這又如何解釋呢?還是……還是他師父與他家有仇?那既是如此,又為什么還要教仇人的兒子習(xí)武,這不是養(yǎng)虎遺患么?
方少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一家人的死究竟跟他師父有沒有關(guān)系?;貞浺郧案鷰煾冈谝黄鸬娜兆?,他師父雖然脾氣古怪,但對他的疼愛卻顯而易見。有時他練武的姿勢不對,師父也不怎么責(zé)罵于他,反而更加細(xì)心教導(dǎo)。
可是如果這些猜測都不對,那他師父到底是去哪里了呢?為什么一去就是幾個月?難道真的是去外面尋他去了嗎?那為什么這一路走來,他并沒有見到過師父的半點身影。
方少白越想越混亂,越想越頭痛,最后干脆索性不再去想。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等再見到他師父,一切就都清楚了。忽地,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如果你的殺父仇人真的是你師父,你能下得去手嗎?”另一個聲音卻道:“不,不會的,一定不是這樣!”很顯然,他心里實不希望自己一家人的死跟他師父有關(guān)。
當(dāng)下,他離開深谷,回到那被他一把火燒毀了的自家房屋舊址前。他怔怔地瞧著眼前這一片黑魆魆的廢墟,腦海里不禁回想起小時候父親在院子里叫他讀書的場景。他性格素來活潑,有時被父親發(fā)現(xiàn)他心不在焉時,難免就要挨罰,而且還不給吃東西。有一次,他被罰站,肚子餓得咕咕叫,眼看就要睡著了,云姑姑卻偷偷從廚房里給他拿他最喜歡吃的糕點讓他快吃。他還經(jīng)常趁父親外出時分,放下手里的書,跟家里的兩個丫環(huán)玩起了捉迷藏。管家張伯通常是在門口給他望風(fēng),看見他父親回來就輕輕朝里喊道:“少爺,老爺回來了,快出來!少爺……”
想著想著,眼中一顆顆淚珠竟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方少白呆呆地站了好半天,然后才向屋后樹林慢慢走去。父親、云姑姑、官家張伯他們都在那兒,他要去看望他們。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只見一輪又紅又大的夕陽掛在山的那頭,將附近周圍的一切全都染成了鮮紅色。四下里一片寂靜,偶爾聽得幾聲烏鴉的啼叫。連鳥兒也要歸巢了,可是他呢?他已經(jīng)沒有家了。
還沒走近墓前,方少白就已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縱身一躍,雙腳站在了他父親墳頭的一側(cè)。但見他雙目圓睜,面如土色,神情驚恐之極。跟著雙腿一曲,跪倒在地,大聲哀嚎起來。
眼前的這一幕令他震驚不已。他看見,他父親的墳竟被人掘了開來,里面他父親的尸身也不知所蹤。一抔黃土向兩邊分散開來,中間一個大坑。由于當(dāng)時事情來得太突然,方少白埋掉一家人的時候并沒有用棺材,只是挖了坑,就將尸體下葬了。
悲憤交加,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樣惡毒的人竟連尸體都不放過。過來好半天,他心情才漸漸平復(fù)下來。轉(zhuǎn)頭去看其余幾座墳,卻都沒有動過,還跟之前下葬時一樣。心想,既是如此,那掘墳的人就一定是有目的的。不用想也知道,目的當(dāng)然是為了那一個他父親交給他的包袱了!
可是,他父親身上并沒有東西,那人檢視過后,為什么要將尸體帶走呢?難道是父親的仇家,知道父親死了仍不甘心,要將尸體盜去折辱?想著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到底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至于如此……方少白想到父親無端被害,死了仍不能好好安息,不禁淚流滿面。
他細(xì)細(xì)察看了一下這些從墳里刨出來的黃土,土質(zhì)已經(jīng)干硬,并且上面還長出了些許雜草??磥恚赣H的墳已被掘了很久了。說不定那天,他在埋葬一家人之時,那盜尸賊就躲在附近,他前腳剛走,那人就去掘他父親的墳了。
想起一家人當(dāng)時死去的慘狀,這么多人不明不白被人殺害,他到現(xiàn)在卻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如今,他父親的尸身又莫名其妙被盜。他到底該怎么辦?他嘆了口氣,咬咬牙,暗想,反正不管是殺人兇手還是那盜尸賊,他都要將其一一找出來,替他父親和一家人報仇雪恨。
他又是悲痛又是難過,原本好好的一個家,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究竟是誰,害得他家破人亡?最后他將掘開的墳又再重新埋上,雖然父親的尸身不見了,但父親素來喜歡整潔,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墳?zāi)股峡瓷先y糟糟的。
方少白在他父親的墓碑前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又到其他幾座墳前拜了拜。心想,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該先找到父親的遺體,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然后再去尋找?guī)煾?,解開心中的疑團(tuán)。
可是,還沒走出墓地,一陣參差不齊的笑聲登時從四面八方涌來,一聲聲傳入他的耳里。他心中一怔,緊握手中的劍,屏住呼吸,想探聽敵人究竟有多少。但其實不用他猜測,那些伏在山石、草叢后面的人已紛紛走了出來。
此時,夕陽已經(jīng)隱沒山后,光線十分模糊。方少白看不清楚這些人的面孔,只看得見其大概的輪廓。這些人看來均是江湖中人的打扮,一個個手執(zhí)兵刃,分從四面八方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少說也有二三十人。
笑聲漸止,聽得一人朗聲說道:“姓方的,我們已經(jīng)恭候你多時,你果然來了?!狈缴侔仔南禄腥?,怪不得這半個月來都沒有遇上要搶他包袱的人,原來是早已等在了這里守株待兔。
可是,這些人怎么知道他家住在這兒?莫非殺害他一家人的兇手就在他們當(dāng)中?那那個盜尸賊呢,會不會也是他們?他越想越怒,兩只拳頭已握得咯咯直響。
那人見他半天不說話,繼續(xù)說道:“姓方的小子,我們知道你武功好,可是今天我們有這么多人。依我看,你還是老實一點,乖乖地將那包袱交出來吧!”說完,眾人又開始大笑起來,笑得更加陰險。顯是覺得人多勢眾,不怕方少白不給!
笑聲中,忽聽得方少白冷冷地道:“殺害我一家人的兇手到底是不是你們?”眾人止了笑,其中一人“嘿嘿”冷笑道:“是又怎樣?”聽到這話,方少白怒氣填膺,他真想直躍而出,將說話那人提將出來,亂劍砍死。
接著又有人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今天你不把那東西交出來,我們就送你去見你的死鬼老爹。到時候,你問一問他不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嗎?哈哈哈……”說完一陣大笑,其余的人也跟著哄笑起來。方少白怒極,顫抖著說道:“那我爹的尸體呢?你們盜去做什么?快將他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