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的雨季結(jié)束后,靖光廟街的旺季就如約而至了,夏天到這里來的游人特別多,常常是從街頭到巷尾都是車水馬龍、水泄不通的。
這是因為羅安市的夏季和別的地方不同,總是涼爽如春的。但今年好像有些不同,如今還只是六月初,這里卻已經(jīng)開始有些讓人有些熱的受不了了。
靖光廟街的大部分商鋪都大門緊閉,他們都躲在里面開著最低溫度的空調(diào),進來的人也是趕緊把門關(guān)上隔斷外面的熱氣。
但琿春堂的木質(zhì)建筑就有這個好處,冬暖夏涼,里面連空調(diào)都不需要安裝,一走進去就能感受到一種濕潤的涼意,還有些花果草木的清香。
大概是因為李叔在琿春堂里種了很多植物,澆水的時候那些濕氣就仿佛把這里附近的熱氣阻隔了下來。
今天來這兒的人特別的多,二樓負責大堂的一個兼職生今天有事請了一天的假,于是寒光這個晚班的經(jīng)理就在給客人下單,收拾桌子,還要和服務員一起把臟的餐盤和茶壺送進去消毒。
又一桌客人走了,寒光把臟的餐具收到收納盒里,見原本要和她一起抬的姑娘被一桌人攔住在點餐,她就擼起袖子,準備一個人把這盒不算輕的餐具抬下去一樓。
她走到樓梯的拐角時,看見前面好像有客人來了,她趕緊退到邊上,等客人過去。
誰知手中的餐具卻突然一輕,低頭一看,一雙有力的手接過了她的餐具,見她有些發(fā)愣,輕輕地搖了搖盒子,示意自己已經(jīng)拿穩(wěn)了,寒光便松了手,看他轉(zhuǎn)身就往樓下走。
見任瀛好像毫不費力就拿著進了廚房,寒光也就沒有管他了,上了樓繼續(xù)接待一桌桌新來的客人。只是,她收拾出來的臟餐具還沒有抬出二樓,任瀛就上來把它們截走了,多試了幾次后,寒光也不再去往下送了,直接把餐具都擺在二樓樓梯口的一個位置上等他自己過來取,寒光解放了雙手后,二樓終于能運轉(zhuǎn)過來了,客人都有了位置,也上好了茶。
不一會兒西苑的戲開場了,客人就慢慢坐定了。來的人都不再點吃的,也不再買單,剩下的服務員便足以應付添水送瓜子這些小活兒了,寒光就終于可以放心的撒手了。
她在西苑正庭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任瀛不在,一定又回到了東苑的茶葉鋪子,里面還是沒有什么客人,他自己一個人在看書。
“謝謝你了?!焙饴渎浯蠓降刈哌^去,頷首道了謝,還給他送過去一小碟花生芝麻糖。
“你的手還好嗎?”任瀛放下書,拿了塊花生糖送進嘴里,算是承了她的謝。他那會兒在一樓就看見寒光握著手腕,面色痛苦的扭動著,眉頭緊皺,像是扭傷了。
“沒事,涂過藥了?!彪m然想不到他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手,但是心中還是有些暖意的,只是她也不是熱衷于聊天的人,所以只是端起桌上他剛剛沏的那杯茶。
茶液是冷的,并且有種說不出來的新奇的味道,寒光這幾年在琿春堂喝的茶葉沒有八十也有一百種,李叔還會經(jīng)常把國外淘來的紅茶拿回來大家嘗嘗鮮,所以寒光算是品過不少茶葉的。
這茶雖然是涼了的,但是卻有一種非常淡雅清新的草本和花粉的回味。
“怎么樣?”任瀛看她喝得若有所思,便問道,“這是我自己前年在一個茶莊自己炒的,喜歡嗎?”
“有些特別,有種木質(zhì)的甜香味,但又不太像是松煙熏過的味道。”寒光曾經(jīng)喝過李叔珍藏的正山小種,那茶經(jīng)過幾年的沉淀后的味道和這個有些像,只是正山小種的松煙味道最后會變成那種干果的馨香,而不是這種有些像是花香,又有些像是木頭的甜香味。
“你說的也差不多,我用的是那里的一種特色的樹,那樹的木頭就帶著這種花香味,但聞著卻沒有普通花香的膩感,我就試了下?!比五览钍逑矚g收藏茶葉,還給李叔買過一罐,看來李叔也是太喜歡了,沒舍得拿出來泡著喝。
任瀛還說這個茶燙著喝其實喝不到這種特殊的味道,需要等它在室溫環(huán)境下冷卻,才能嘗到那種甜香,而且這個天氣也剛好適合喝杯涼的茶。
任瀛泡這種茶還喜歡用透明的茶杯,雖然玻璃茶杯普通,但泡這個茶用它剛好,這個茶湯十分清澈,琥珀色在透明的杯盞見十分好看,寒光將它一飲而盡,說要先去忙了,就推門走出了東苑。
這天晚飯的時候,王姨舉行了一個小聚餐,讓下了班的都聚集在小餐廳吃飯。上晚班的服務員就沒有口福了,只有寒光收拾完,還能過去吃上兩口。
她走近小餐廳的時候,一群人正圍著曲淼起哄,里面有男有女都在笑著和她說些什么。曲淼臉通紅,局促地站在他們之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見寒光走進來,就趕緊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地喊:“寒光姐!”。
見小姑娘有些急了,一群人就散了,都回到桌子上準備吃飯,曲淼也還是沒有松手,她不敢往他們身邊去,就索性跟著她坐在了她的旁邊。
任瀛進來的時候,那些人又是一陣起哄,只不過聲音比較小。
寒光沒看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沒太留意,自然不知道這些人都怎么有些神經(jīng)兮兮的。
不過閣樓上的霖鈴卻看的清清楚楚。
她本來在白魚中休息,那天附身之后在外面待了太久了,好多天都沒有緩過來。不過她睡著睡著,突然聞到一陣她最喜歡的栗子雞和椒鹽排骨的味道。她趴在欄桿上盡情地聞著,才知道是王姨見大家這幾天都辛苦了,于是把大家都留下來吃晚飯,還親自弄了幾個好菜。突然她就看見那個經(jīng)常做引座員的小姑娘被一群人圍著擁進了小餐廳。
“哎呀曲淼,喜歡就得大聲說出來,怕什么!”“對,我們幫你啊?!薄皩ρ綄ρ剑恢滥阆矚g他,他怎么會和你在一起呢?”“郎才女貌,很般配啊?!薄跋氩坏桨∵@年輕人啊”……
原來是曲淼給喜歡的男孩子準備的小禮物,被她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了,這群早就過了憧憬著青澀戀愛的年紀的大哥大姐們看她羞羞澀澀地,就都起哄讓她勇敢地去告白。霖鈴也有些好奇曲淼喜歡的人是誰。
曲淼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神采飛揚的,但是小姑娘的面皮還是薄的,她不敢貿(mào)貿(mào)然的就表白,她甚至還沒有正經(jīng)和那個人說上幾句話呢,說不定人家還不認識自己,而且她還聽說……
她把自己的顧慮一說,那群人又是一陣起哄:“沒事的,我們早都打聽過了,他們沒在一起呢?!薄皩Π。汩L得可愛,男孩子啊都喜歡你這樣的?!薄幌捳f得曲淼更不好意思了。
寒光面無表情地走進來的時候,那群人卻一下子都收住了聲音——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寒光生氣,也沒見她罵過人,但是她不喜歡打鬧、開玩笑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他們都不敢往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身邊靠。曲淼就趕緊躲在她的身邊,才勉強躲過了這場起哄。
寒光雖是沒有發(fā)現(xiàn),但當任瀛走進來時,霖鈴卻清清楚楚的看見他們互相調(diào)笑著指他給曲淼看。曲淼極力否認,但她見到任瀛過來,就坐在她的旁邊時那通紅通紅的臉卻說不了謊。
曲淼這才想起她現(xiàn)在坐的位置平時一般都是任瀛或者李叔坐的,本來想回原來的位置的,但她覺得冒冒失失站起來也不太好,就硬著頭皮坐下去了,見氣氛有些尷尬,就還偶爾給寒光、任瀛夾夾菜,羞澀地抬眼看看任瀛的側(cè)臉。
霖鈴心中有些不爽,那種自己指定的一對鴛鴦被別人覬覦的感覺可一點都不好,還是只花花綠綠、粉粉嫩嫩的小黃鶯!她在欄桿上嘴翹得老高,恨不得沖下去把那姑娘拎走。
但餐桌上倒是和諧,廚子師傅的手藝一直很不錯,雞肉軟嫩,排骨酥香,還有一鍋湯白味濃的魚頭豆腐湯,一伙人吃的食指大動,滿面油光。
寒光自己有些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琿春堂的師傅們也許是玩的起興了,有人在喝酒劃拳,還有人在八卦排遣,著實吵鬧得很。
她扭頭又見霖鈴在樓上手舞足蹈地比手勢,以為在叫她,吃了個半飽就上去了。
她上到閣樓,那霖鈴卻又說:你上來干什么呀!我讓你要多注意那個小黃鶯,沒讓你上來啊。
寒光有些莫名其妙,看她也不好好和自己解釋,就留她一個人在圍欄邊上繼續(xù)手舞足蹈的盯著樓下的那伙人,自己又下去西苑上班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霖鈴的祈禱和怨氣起作用了,還是曲淼本來就沒有準備好真的表白,她雖然在任瀛旁邊坐了很久,但那份小禮物一直到任瀛離了席,還是沒有送出去。
這令霖鈴非常滿意,她決定今晚養(yǎng)精蓄銳,明天開始要跟蹤任瀛哥哥,不讓那個曲淼得手。
寒光看她斗志滿滿,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見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她半托著頭在書桌上看書,是《黑羊》——任瀛給她的。書架上一個不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個罐子,罐子上沒有任何圖案,也沒有什么名字,寒光也是打開了才知道是茶葉。
早些時候,她吃完飯剛回到西苑沒多久,任瀛就過來了,他把罐子放在她手里,也沒說這是什么,也沒說為什么要給她,只說了句“喝完了再和我說。”就下了樓。
寒光打開,深深地嗅了一口,成罐的茶葉和沖泡之后的茶香果然不同,她也才終于知道他身上的特殊味道的源頭——那種醇厚又淡雅的味道,就是這種茶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