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局回去之后,莫小笙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依然該說說該笑笑,去店里看了看之后便回家倒頭蒙頭大睡。不過到了晚飯的時候,莫小笙讓伙計捎話,說剛從山上打了只狍子,叫了楚應(yīng)和羅子幾個人去家里吃飯。
皓月當(dāng)空,冬夜檐下,幾個人圍坐一圈,莫府的廚子不一會便將好酒好菜都上齊了??臼斓尼笞尤鉄釟怛v騰地泛油,香氣撲鼻,勾的人食指大動。銀票被香味勾的一剪貓尾,喵嗚喵嗚地也要進屋子蹭飯吃,結(jié)果還沒嘗上兩口肉,便被羅子無情的一揮筷子轟出來了。
三個人吃飯沒有絲毫客套拘謹,舉手投足間都像自家人一樣熟化。畢竟相識七八年了,一路風(fēng)雨下來也都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轟走銀票、把門關(guān)嚴之后,幾個人都十分默契地放下筷子,談起正事來。
“小笙,你究竟是讓誰盯上了?”
羅子拿竹簽剔牙,面色卻是沒有絲毫閑散的樣子。他今年二十一歲,功夫極深厚,一直在江湖上混的很開,消息也最為靈通。之所以平日里以伙計的身份示人,也不過是因為他之前當(dāng)土匪的時候,在東陽城惹下過幾樁人命債,實在不宜拋頭露面。所以雖說羅子平日里只是幫忙料理生意、跑跑貨,但實際上,羅子在小笙的產(chǎn)業(yè)里也算是很大的股東。
莫小笙郁悶地一撐下巴,竟然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思忖片刻只能鎖眉問道:“你知道晏銘這個人嗎?”
羅子聽罷,神情一滯:“晏銘?你怎么會跟他扯上關(guān)系?”
“一言難盡?!蹦◇舷肫鹱约寒?dāng)時抖機靈給晏銘送梅花的樣子,只覺得真想給自己一巴掌,真是請佛容易送佛難,現(xiàn)在跟這個神神秘秘的小子扯上關(guān)系,莫小笙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吃飯都得少吃上多半碗。
莫小笙繼續(xù)道:“現(xiàn)在看來,他應(yīng)該是從京都而來。但我畢竟是沒有在京都混過,平時鮮見這位的名號,但是如若這個人只是個普通商戶,又絕對是說不通的?!?p> 楚應(yīng)聽罷,心中也有些疑竇:“京都格局雖比東陽雜亂的多,但最為著名的幾家不過是司馬、趙、項、宋、薛這幾家罷了,確實也沒聽說過晏家,更沒有聽說過晏銘?!?p> 羅子卻搖搖頭:“沒聽說過,不代表沒有本事。這京都的水可深著呢,權(quán)勢縱橫交錯,有些人喜歡在明面上叱咤風(fēng)云,自然也有人是身在暗中卻掌握全局?!?p> 莫小笙和楚應(yīng)雖說在東陽混得很開,在同齡人中算得上機敏老成,但是畢竟年紀尚輕,在很多事情上確實也不能窺明全局,還得需要羅子從中提點。
聽完羅子的話,莫小笙心下一沉,忍不住嘟囔一句:“這個病怏怏的小子,莫非當(dāng)真有十分了不得的背景嗎?”
羅子聽罷,先是愣了片刻,然后一笑道:“這件事牽扯到些雜事,你們之前可能沒聽過這些,但是我有耳聞。”
楚應(yīng)一拍羅子的肩膀,忙道:“快說快說,別賣關(guān)子。”
羅子在江湖上混了這么些年,每次一牽扯到這些雜事,都說得跟評書一般精彩。兩人一是愛聽,二也是著實對晏錚這個人好奇。
“現(xiàn)如今,大梁王朝雖說表面完整、實則早已四分五裂,朝中最大的權(quán)勢不過朝中宰相項芹、朝中太傅薛其孝、長公主梁雪滟和西北定武候路平昀為首的幾大利益集團,這些人各自分領(lǐng)地方官宦和六部,暗中博弈?!?p> “這些勢力名下都有自己的一眾親信,其中宰相項芹與京都布政使曹佑走得很近。但是曹佑縱然再怎么厲害,也不過只是個進士出身的普通官吏罷了,手中既無顯赫家世,也無兵力財權(quán),你可曾想過為何項芹根本離不開他嗎?”
莫小笙一愣,眼梢微微挑起,應(yīng)和道:“確實,之前聽說過,曹佑學(xué)識淵博但無魄力,歸根結(jié)底也不過是個讀了些書的迂腐官吏罷了。他的兒子曹程雖說科考之路走得坦蕩,但是跟他那爹是一個德行,要讓宰相看上,也絕對不可能。”
羅子笑著聽莫小笙說完,笑著道:“你說的不錯,其實項芹真正離不開的人,并非曹家父子,而是這位曹家的二公子——晏銘?!?p> “曹家二公子?既是曹家,為何姓晏?”
楚應(yīng)驚得掉了掉筷子,一時間很是想不通。
莫小笙倒是早有預(yù)料的笑笑:“讓我猜猜,這位晏大公子,怕是跟曹佑年輕時惹下的風(fēng)流債有關(guān)吧。”
羅子哈哈大笑,撫掌道:“猜得不錯,正是?!?p> 莫小笙撇了撇嘴,不知為何腦子里又冒出王守仁那醉醺醺又帶著幾分猥瑣的眼神,心中冷笑一聲,果然啊,不管看著多實誠的老家伙,都有那么些難以言喻的過往。
羅子不知道莫小笙在腹誹這些,繼續(xù)道:“晏銘是曹佑的私生子。不過她的母親,并非中原中人,而是是東夷人?!?p> “東夷人?”
這一點莫小笙倒是著實沒有想到,這小子這種清清淡淡的性子,竟然還有一半東夷血統(tǒng)?
“這位晏大公子的母親,是東夷的晏氏財閥的女兒,當(dāng)年也算是叱咤東夷商界的一位奇女子,但在東夷生下晏銘沒有幾年,便被族中人借機殘害,也就沒了。”
幾人聽罷,都不由得嘆息幾聲。
“這位晏銘公子自幼失怙,族中人也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幼年的日子過得也是水深火熱,還染上了一身疾病。在他十歲那年,大梁宰相項芹去東夷巡視,救下了晏銘,帶他回到京都與曹家父子相認。晏銘為了報恩,便一直作為項芹的謀士,為他打通各部的財權(quán)之路?!?p> 莫小笙聽完,心中徹底明白了:這位晏大公子,是當(dāng)今宰相項芹的人。
穆海早些年在朝中之時,也是項氏黨羽,那么前些日子晏銘出現(xiàn)在穆府,自然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雖說明晰了晏銘的身份,但不管怎么說,被這樣的人盯上,無論如何都不算好事。
莫小笙想著想著,只覺得鼻子一癢,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她傷寒還沒好,今天雖說要回家休息,但是也是輾轉(zhuǎn)難眠了許久,自然也沒將養(yǎng)妥當(dāng),好在腦子還清楚的很。見到莫小笙這個樣子,楚應(yīng)給她遞上一杯熱茶,面帶擔(dān)憂道:“要不要找姝予來給你看看?”
“太晚了,明天再說吧?!?p> 莫小笙灌了一杯茶,倒是絲毫不計較這些,只是對羅子說:“繼續(xù)繼續(xù)。”
“也沒什么了,現(xiàn)如今項芹作為宰相,雖說在地方權(quán)力的把控上與其他幾家平分秋色,但一直以來都壟斷著地方各地的財閥財權(quán),這次朝廷通商的政令,多半也是在這位晏公子的掌控之下。我雖說有所耳聞,但也就聽了這么多,真假摻半吧?!?p> 羅子說罷,又問道:“小笙,這次晏銘找你,可跟你有說過些什么嗎?”
莫小笙一鎖眉頭,卻并沒有說話。
晏銘說過些什么呢?
問她黑風(fēng)寨的過往與身份?提點她不要沖動,壓住性子?還是讓她在混雜局勢中學(xué)會明辨前路,立足東陽?
所以,是善意嗎?是拉攏嗎?
還是其他的什么。
丫丫個呸的,她莫小笙不過一個山寨土匪出身的小商販,在這小小的東陽城也不過混了幾年,自己的家底兒還沒賺夠,何德何能竟然能入了晏銘這只老狐貍的眼。若要真惹上什么大人物,往后還有什么安生日子好過。
不過,自古以來,富貴險中求,莫非……姑奶奶我的財運要到了?
莫小笙對著天花板呼出一口氣,臉上卻并不見頹色,還莫名其妙有些亢奮神情。
只要不是殺人越貨的買賣,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
“最近這些日子,盯緊最近東陽附近的商埠,如若有什么特殊的貨品走向一定要查清楚。入庫的貨品都好好清一清,還有,我們計劃最近新開的幾家店鋪,加快進度,爭取在年前提前開業(yè)?!?p> 楚應(yīng)思忖片刻,笑道:“小笙,這樣大的動靜,你這是想在年前把咱們這些產(chǎn)業(yè)都晾出來炒一炒嗎?”
“不這樣,怎么能讓晏大公子看到咱們的誠意呢?”
莫小笙說完這些,揚唇一笑,又開始旁若無人的拿出個小算盤,開始劈里啪啦地打起來。
“晏銘,既然你小子?!?,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