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未濟回到艙中，柳一漸與柳一明夷正在說話。見他回來，柳一漸問道：“如何？”
柳一未濟道：“那藺楚練醫(yī)術(shù)果然高明，船醫(yī)腦子里的水都被打出來了，一個頭腫的比西瓜還大，他一根空心鋼針扎進腦殼，居然給他救活了?！?p> 柳一漸道：“這老鬼竟然肯出手救人?！?p> 柳一未濟道：“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誤會我是那個沈放，對我甚是友善，說是與燕長安有舊?！?p> 柳一漸道：“還是因你這白發(fā)么？聽你說，可不是第一遭了。你自己不愛張揚，聲名不顯，怪得了誰。呵呵，這燕長安自從突破灌頂，朋友倒是多起來了?！彪S即面色一整，道：“將錯就錯，這老鬼武功不差，還有一手用毒功夫，正是強援?！蓖幻饕?。
柳一明夷略微點頭，道：“你這招調(diào)虎離山計使的不錯，我趁機下到艙底，嘿嘿?！崩湫σ宦暎降溃骸跋旅婀徊刂鴥蓚€高手。”
柳一未濟面露關(guān)切之色，道：“三十六哥可曾吃虧？”
柳一明夷搖頭道：“并未照面，兩邊不知虛實，誰也未敢相逼。”
柳一未濟道：“咱們身份？”
柳一明夷道：“咱們在明處，豈能守得住秘密?！?p> 柳一未濟道：“高手也要吃飯，海平潮這老狐貍豈能不知，他藏著掖著，要不要……”
柳一漸搖頭道：“這是人家的船，藏了什么人需要跟咱們講么？況且他搖頭就說不知，你又有何辦法？哼哼，跟我柳家堡作對，等下了船再說?！?p> 柳一未濟道：“那接下來該怎么辦？”
柳一明夷道：“既然套上交情，自然是請客喝酒吃飯?！?p> 柳一未濟道：“那我這就去請?！逼鹕沓鲩T。
聽他腳步聲漸遠，柳一明夷忽地輕嘆一聲，道：“咱們老啦，論野心勃勃，都不如這個小弟弟?！?p> 柳一漸道：“我說他不愛張揚，他神情越發(fā)恭謹(jǐn)。其實他的心思這幾年越發(fā)藏不住。”
柳一明夷道：“他要的不是小名小利，潛伏爪牙，等的是時機，要的是一鳴驚天下。”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笑，其中意味，卻是復(fù)雜多樣。
柳一未濟花銀子，請海夕池置辦了一桌酒宴，這日午間，就在自己艙中，宴請?zhí)A楚練。
海夕池借口兵荒馬亂年月，又在海上，足足要了柳一未濟十兩銀子。海平潮做的不是正經(jīng)買賣，也是有家底的人物，其實這船上物資當(dāng)是充裕。只是柳一未濟也未計較，說十兩便是十兩，一厘價錢也未還。
藺楚練欣然赴約，只是不肯喝酒。
柳一漸笑道：“還是藺兄深諳養(yǎng)生之道，這酒確不是什么好東西?！?p> 藺楚練道：“若不是瞧在沈小弟面上，你們這柳家堡的飯菜我倒也不稀罕?！彼穗H說話正常，眼神清澈，并無前面所說的失魂模樣。
柳一漸笑容僵在面上，道：“這……”
藺楚練道：“老頭子混跡江湖這么多年，路過濟南府不知道多少回，你們柳家吝嗇，也沒說請我吃上一頓便飯?！?p> 柳一漸、柳一明夷、柳一未濟三人同時哈哈大笑，柳一明夷道：“藺兄當(dāng)真會開玩笑，你神龍見首不見尾，柳家堡是想請請不到?。?，來，來，我敬藺兄一杯。”
柳一漸、柳一未濟一起端杯相陪，藺楚練以茶代酒，跟三人喝了一杯。
送菜過來的，居然是阿鬼，一個托盤，來回跑了幾趟。
待到最后一大盆湯上桌，柳一未濟忍不住道：“阿鬼，你這手指泡在湯里了?！?p> 阿鬼自己都未發(fā)覺，面露尷尬之色，回的卻是道：“不燙?！?p> 幾人都忍不住發(fā)笑，柳一未濟道：“你居然潛到了海底，三十五丈又一尺半是吧，還順帶救了個人上來，當(dāng)真是好本事，好本事?！?p> 阿鬼更覺不好意思，撓頭道：“算不得什么事。”
他怪強怪調(diào)的說話著實有些好笑，幾人都是面帶笑容。
柳一未濟看他還穿著那件不合身的肥大袍子，伸手掏出錠銀子，約莫三兩多重，道：“這個當(dāng)做彩頭，你拿去，置辦些新衣衫?！?p> 阿鬼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沒事我先出去了?！?p> 柳一未濟將銀子塞到他手中，笑道：“這是你自己贏的，放心拿著?！迸呐乃绨颍溃骸叭グ?。”自己笑道：“這小子，倒是憨厚老實?！?p> 桌上八菜一湯，一個果盤?？救u、烤鴨腿、烤羊排、烤豬蹄、蒸魚、肚胘膾、一碟素?zé)炎?，一碟麻腐雞皮、還有一大盆鵝肫掌湯齏。水果則是四只大梨。
海船之上，淡水難得，做菜極少用水，能烤的絕不水煮，能煮的是絕對不蒸。這幾道菜真材實料，倒也沒盡坑那十兩銀子。不過柳一未濟雖然花錢，這菜多數(shù)還是船上常見的手段。
柳一明夷舉箸道：“這菜來的遲了，大家，請請請?！?p> 客套一番，藺楚練與柳一漸一起舉筷，各夾了一口雞肉入口。柳一未濟等三人舉筷，方才跟著夾菜。
酒菜相就，吃了幾筷，柳一漸呵呵一笑，道：“不想死個灶頭，卻是因禍得福?！?p> 柳一未濟也道：“雖然口味也就一般，但比前面那位，卻是好的多了。”
藺楚練道：“先前那一位才是海上人家，鹽不值錢?！?p> 柳一漸笑道：“不錯不錯，前面那個烤出來的雞，我還道是吃鹽太多齁死的?！?p> 柳一明夷道：“這肚胘膾不帶一點腥騷氣，回味還有一點甜香，牛百葉能調(diào)出這般味道，也算過得去了。”
柳一未濟取小碗嘗了口湯，放下碗方道：“這鴨掌熟爛，冬日沒有韭菜，他將姜、蒜味調(diào)的很重，少了變化，卻多了些許醇厚，也是個會動腦筋的。”伸手一點，接著又道：“瞧這擺盤，就比前面那個高出一截。”
柳一漸道：“我倒想起來，前面那個毛發(fā)實在旺盛，這菜里湯里，都是他的毛發(fā)，時常氣的我吃不下飯?！?p> 藺楚練忽地一笑。
柳一明夷道：“藺兄想到何等趣事？”
藺楚練道：“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發(fā)繞之。宰人曰臣有死罪三。”
柳一明夷三人同聲發(fā)笑，柳一漸道：“妙哉妙哉！”
柳一明夷道：“考諸位一考，比不善庖的廚子更糟糕的是什么？”
柳一漸道：“笨嘴拙舌的廚子？”
柳一未濟笑道：“柳長老說反了，該是不善庖還能說會道的廚子才是?！彼穗H假裝乃是沈放，也不再喊五十三哥。
四人都是哈哈大笑。
幾人所說，乃是《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中的一個故事。晉文公吃烤肉，見上面纏繞著頭發(fā)，自是很不高興，召廚子質(zhì)詢。廚子倒不慌亂，侃侃而談，我有死罪三，第一用刀切肉，頭發(fā)居然不斷。其二將肉串在簽子上，居然看不見頭發(fā)。其三，這肉在火上烤的炙熟，頭發(fā)居然不焦。再一查問，果然是有人栽贓陷害。
四人海闊天高，談的都是江湖見聞，天下趣事，氣氛倒也融洽。
眼見飯菜吃的差不多，四人相繼停箸。柳一未濟取過一把刀子，將四只梨去皮，一一遞到三人手上。
柳一明夷道：“海船之上淡水可貴，又不好保存，多帶些水果最好。這梨汁水滿滿，當(dāng)是秣陵的哀梨。”
藺楚練一笑道：“時人好說哀梨蒸食，不識其法，糟蹋好東西。其實這哀梨酥脆，蒸烤止咳化痰，可是一味良藥?！?p> 柳一漸贊道：“藺兄果然三句不離本行?！?p> 眼見酒宴已到尾聲，柳一未濟也吃口梨，裝作隨意問道：“藺前輩，聽說你愛清凈，隔壁那兩位脾氣不小，可曾吵到你老?！?p> 藺楚練轉(zhuǎn)頭看他，似是有些奇怪。
柳一未濟心頭一驚，頓覺自己這句問的還是唐突。
藺楚練忽然一笑，搖頭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她們鬧不鬧騰，還要問我么？”
柳一未濟心念一動，忽地豁然開朗，呵呵一笑，道：“還有一事，也須得向前輩賠個不是?！?p> 藺楚練道：“哦?！?p> 柳一未濟道：“我此番上船北上，蒙柳家兩位前輩照拂，為便宜行事，乃是假冒他家一位小輩柳一未濟的身份。還望……”
藺楚練擺手起身道：“尋常事，我跟這船上人八竿子打不著干系，揭穿你作甚。茶足飯飽，今日多多叨擾，日后有暇，當(dāng)回請三位。”
柳一未濟跟著起身，道：“前輩慢走?！?p> 柳一明夷與柳一漸一道起身相送。
柳一未濟將藺楚練送至甲板之上，本待一路送到對面艙房，卻見甲板之上，那一對扮作夫妻的女子正在側(cè)舷眺望海上。
不待他說話，藺楚練揮揮手，道：“你自去自去?！?p> 柳一未濟待他走過甲板，下了那邊艙房，方才舉步朝側(cè)舷而去，行到近前，丈余處停步，拱手道：“柴姑娘，花姑娘，久仰大名，緣慳一面，不想在此巧遇。冒昧打擾，還望海涵?！?p> 面前這兩人竟是柴霏雪與花輕語。兩人都易了容，柴霏雪扮作個面色微黃的女子，相貌平平，花輕語更是作了男裝，倒還有幾分俊秀英拔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