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維德道:“海上風(fēng)高浪急,出去一趟,吉兇難料。能太太平平賺銀子,誰肯出海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這封于修一死,海鯨幫覺得機會難得,便想染指陸上的生意?!北捡Y之間,換了口氣,接道:“小友對私鹽之事如數(shù)家珍,自是明白,這私鹽買賣,涉及鹽農(nóng),官府,商號,乃是一長線的買賣。這其中又以鹽場鹽農(nóng)最為緊要。南北產(chǎn)鹽之地頗多,大的便有七處,又以淮鹽居首。海鹽、池鹽、土鹽、崖鹽等等,也以海鹽為最好。南北鹽價懸殊,再加之地理貨運之便利,這最好的販鹽地,當(dāng)推山東。京東路密州(今山東諸城)濤洛場,河北路濱州(今山東濱州)場,登州(今煙臺、威海地)蓬萊、黃縣場,寧海州(今威海)牟平、文登場,僅這幾地年產(chǎn)鹽便在五萬三千余石?!?p> 蕭平安暗自搖頭,揚州曾遇柳家堡逼迫海鯨幫合伙販賣私鹽,海鯨幫汪洋口口聲聲無意陸上生意,原來全是鬼話!這幫江湖人物,各個兩面三刀,滿口胡話。道:“這搶山東的鹽場,怎打到南陽來了?”
鐵維德道:“你有所不知。雪花幫一直以來在山東買鹽,但私鹽乃是朝廷逆鱗,南北皆不例外。自山東一路南下,最是便利,但也易被官府查繳。是以雪花幫在北地的經(jīng)營之地,卻是放在這南陽。販賣的私鹽自山東到此,再由襄陽和信陽之間過淮河。到了大宋,先去鄂州,由此發(fā)往東西南。要知道,東邊一線,有淮鹽和廣東鹽,生意反不如內(nèi)地中西好做。”
蕭平安微微點頭,難怪自己過淮河遇到的“烏篷幫”會被玄天宗盯上,原來此間正是販賣私鹽的主要通道。問道:“聽說雪花幫實力不俗,海鯨幫不是對手吧?!?p> 鐵維德道:“不錯,雪花幫跟海鯨幫這些幫會,與以武傳承的門派不同,乃是生意為先,幫中魚龍混雜。幫中高手都是重金聘請招攬,有的也肯坐鎮(zhèn)一方,有的卻是閑云野鶴,有事時才會出力。若比財力,雪花幫自是當(dāng)仁不讓,招攬的高手是比海鯨幫要多。但眼下海鯨幫卻是多了強援?!?p> 蕭平安道:“玄天宗與南海南宮家?”
鐵維德大奇,道:“你怎么知道?”蕭平安此前分明不知此事,不由多看幾眼,見他神色木然,不動顏色,更覺有些高深莫測。這小子如今名頭響亮,果然除了一身看不懂的武功,為人處世也是深藏不露。
蕭平安自不會多作解釋,道:“玄天宗想是自顧不暇?!?p> 鐵維德連連點頭,道:“正是,若不是玄天宗麻煩纏身,雪花幫一點機會也無。只要司徒曉峰出面,山東兩路,雪花幫寸步難行。也是奇怪,難道龍雁飛真的死了?為何如此大的生意紛爭,正是漁翁得利之際,玄天宗竟是不管不問?”
蕭平安道:“司徒曉峰造反了,勾結(jié)昆侖派?!?p> 昆侖派偷襲龍雁飛乃是天大的秘密,莫說尋常江湖人,如今玄天宗內(nèi)部都鮮有人知內(nèi)情。鐵維德豈能不知其中厲害,當(dāng)真是字越少,事越大,寥寥幾個字,叫他也是心旌震蕩,看向蕭平安眼光,滿是震驚狐疑。身后鐵鏗兩個,更是豎直了耳朵,唯恐漏聽了一字。
蕭平安順口說出,半點也未多想,跟著道:“司徒曉峰乃是灌頂境?!彼灶欁哉f話,想的是自己何時才能與灌頂境交手,卻不知旁邊三人已經(jīng)傻了眼。
鐵維德面色幾變,忽然覺得與蕭平安有了距離。本以為論資排輩,自己才是江湖老手。誰知與人家一比,根本就在圈子外頭。好比自己興致勃勃口沫飛濺跟人吹牛,說曾經(jīng)見過誰誰誰,知道些什么什么事,結(jié)果人家一講,那誰誰誰跟他都是朋友,還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那種。
這簡直太丟人了!
一陣沉默,蕭平安這才覺察不對,哥舒天跟自己說的這些消息,想必緊要的很,自己實不該亂傳,忙道:“此事你們知道就好,千萬莫要對旁人去說?!?p> 三人虎軀一震,一起點頭,道:“自當(dāng)如此,自當(dāng)如此?!?p> 蕭平安道:“那眼下打成什么樣了?”
鐵維德意興索然,已經(jīng)有些不想開口。鐵鏗正好接上話頭,蕭平安這個秘密倒也不算白說,反正眼下鐵鏗是更佩服這位蕭大哥了,道:“兩家各邀好手,如今倒是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聽說南宮家的南宮志誠已經(jīng)趕到,以他四大世家的名頭,若無人能武功上壓過他,雪花幫便大勢已去。”
蕭平安道:“這個南宮志誠厲害么?”
鐵鏗微微一怔,蕭大哥這是看不起南宮家么?他想象中的蕭平安已是江湖上層頂點的人物,武功不凡,交游廣泛,簡直是無所不知,就連對頭也不是斗力境巔峰就是灌頂境,豈有不知南宮志誠之理,如此問,多半是心里看不起了。猶豫一刻,還是道:“那是相當(dāng)厲害啊!南宮家明面上的兩大高手,并稱天涯海角,南海雙柱。一個百里簟秋,一個就是這南宮志誠?!?p> 蕭平安點點頭,不再說話。
雪花幫與海鯨幫比斗之處,就在醫(yī)圣祠。乃是南陽另一位名人,醫(yī)生張仲景墓之所在。這比武的地方選的也是匠心獨具,怕不是為打傷了好醫(yī)。
張仲景仁心仁術(shù),為天下人愛戴。大凡名人,總有些奇特典故。盛傳諸葛亮發(fā)明了饅頭。他這位南陽老鄉(xiāng)張仲景則是餃子的發(fā)明者,其曾因嚴(yán)寒百姓凍傷而創(chuàng)“祛寒嬌耳湯”,“嬌耳”便是如今的餃子。
張仲景去世之后,天下人哀痛。因其承襲家門,舉孝廉,為長沙太守。其將故之時,長沙人都望神醫(yī)葬在本地。張仲景便道,兩地恩情皆不可忘,我死之后,抬棺自南陽朝長沙行,繩索斷在何處,便埋在何處。其冬季去世,眾人依其言,繩索斷處,正在當(dāng)年放“寒嬌耳湯”之處。于是百姓壘土為墳,并立一廟,便是醫(yī)圣祠。
蕭平安幾人到時,卻見一片巨大的桃杏林子。杏林春滿乃是東漢另一位名醫(yī)董奉之典故。此后天下名醫(yī)墓前,皆多桃杏。但桃杏并非長壽樹木,若為結(jié)果,往往二十到三五十年,野長的桃杏,百余年也是極限。
這片林子極是廣大茂盛,越往中間,樹木年歲越長。只因醫(yī)圣名滿天下,每年慕名前來的,多要種上一兩棵。南陽當(dāng)?shù)匕傩?,逢清明?jié),更會扶老攜幼來此植樹。一株老樹死去,百棵新樹已經(jīng)長起,生生不息,千百年輪回。
武林中的規(guī)矩,若有糾紛不能調(diào)和,又不愿亡命拼個你死我活,便多要比武定輸贏。
醫(yī)圣祠前,兩幫武林好手對面而立,中間讓出好大一塊空地,兩人正自交手,打的激烈。零零散散,也有些看熱鬧的武林中人,站在前后。
雪花幫一方,人數(shù)眾多,立于左側(cè),比對面足足多了兩倍還多。一群人多著白衣,乃是為前幫主封于修掛孝。倉促接任幫主之位的,正是其子封長逸。此際立于人群之前,卻是面色慘白,一雙黑眼圈,透著疲憊萎靡之色。想是幫中事務(wù)不順,叫他疲于應(yīng)付,筋疲力盡。
封長逸身側(cè),站著封維豪。幫中危難之際,自是要重用家里人。雪花幫好手不少,十幾位供奉長老站了兩三排,氣勢也是不弱。更有請到的少林、丐幫、五臺山,還有山東、汴京一帶的幾位前輩名宿。只是這些人多不過來做說客,并不會真正替雪花幫出頭。附帶幫中幾十個青壯漢子。
海鯨幫一方,不過二十余人。幫主汪洋站在前面,身旁也是幫中部分長老,助拳撐場面的武林名宿自也有幾個,但多是來自南邊的淮南、兩浙等地。玄天宗的戰(zhàn)青楓竟也在場,就站在汪洋身側(cè)。
場上比斗的,一個五十余歲,棱角分明,冷峻如石,叫人見之生畏的,正是南宮志誠。
另一人卻是個七旬老者,滿面紅光,須發(fā)皆白,身材高大,出手如風(fēng)卷殘云,虎虎生威,威猛之極。
蕭平安幾人趕到,遠遠瞥見,鐵維德便是驚訝,道:“雪花幫真把席老爺子給請動了!”
蕭平安又是不識,道:“他又是何人?”
鐵鏗湊上前道:“席卷天下席暮云席老爺子,威震汴京,曾經(jīng)打敗過三缺神丐……”
蕭平安雙目一凜,道:“什么?”
鐵鏗忙道:“以前,以前,好多好多年以前,估摸著如今大概差不多了吧?!?p> 鐵維德幾人兩不相幫,也尋個位置站了觀戰(zhàn)。
場上南宮志誠與席暮云激斗正酣。
江湖之上,這人的名字可以起錯,綽號卻是萬萬不能有假。席暮云號稱席卷天下,一路拳法,當(dāng)真如風(fēng)刀霜劍,凌厲急驟,無孔不入。施展開來,變幻莫測,殺機呈露。
瓊州南宮一族,武功同樣以險峻鋒利著稱。南宮志誠與百里簟秋并稱,性格也是一般的冷酷。使開拳腳,寸步不讓,與席暮云針鋒相對。
兩人大戰(zhàn)已近半個時辰,幾番試探,對手武功修為已是摸個八九。都知乃是生平勁敵,各自抖擻精神,盡展所長,越斗越是兇險。雙方拳腳交互,不斷打中對手,“嘭嘭”作響。出手之兇狠,力道之澎湃,變招之詭異,叫旁觀者都是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