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虹裳道:“姜掌門可知這是何人所為,又是什么一個緣由?”
姜子君道:“我等也是剛到不久,意外看到,也是一頭霧水?!?p> 倪虹裳道:“什么人會和這兩家有仇?”
丁伯輿道:“未必是一人下手?!?p> 封于修道:“我先前也這般想,但又覺古怪。試問若是兩撥人所為,怎會對面吊起。若是你知道有人殺了自己朋友,尋敵人報復(fù),總要解下自己人不是?”
倪承淵道:“莫非是魔教那狂徒?”
倪虹裳作驚嚇之狀,手按胸脯,道:“哥舒天那廝?他一掌把人腦袋打個稀爛,奴家眼下想起來還覺后怕?!?p> 封于修道:“若是這個瘋子,倒不足怪?!?p> 姜子君搖頭道:“沒有真憑實(shí)據(jù),不宜妄自揣度?!?p> 邱步云道:“尸體既已取下,咱們可要看看?”
姜子君略一猶豫,道:“死者為大,我等終是外人,還是通知他門中人前來查看。屆時若有力所能及之事,自是義不容辭?!?p> 倪虹裳笑道:“我常聽人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jié)。怎到了掌門這里,如此多規(guī)矩?!?p> 封萬里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姜掌門此舉,方是一派宗師氣度。”
封于修道:“是,是,還是掌門想的周全。這兇手若真留下什么線索,關(guān)乎這兩派機(jī)密,咱們知道,反是兩面不得好。”微微一頓,又道:“我已囑咐下去,小心搬運(yùn),莫要動兩人身上一絲一物?!?p> 倪虹裳道:“原來如此,多虧掌門提醒,咱們倒險些辦岔了事。這鐵劍門的官司,可是不好打?!?p> 倪承淵輕咳一聲,道:“我家掌門可不是怕事。”
倪虹裳笑道:“奴家這張嘴,今個是怎么了,開口就說錯話。怎敢有此意?!?p> 封萬里接過話頭,道:“鐵劍門自不好惹,郭澄陽還好,還有一個郭汾陽,更是難纏。”
邱步云冷冷道:“一劍入魔,逆天行事郭汾陽。我此次再來中原,定要再會一會他?!?p> 姜子君道:“你十年前,敗給此人,難道如今還耿耿于懷?!?p> 邱步云笑道:“掌門這么說,我想是如今還打他不過?!?p> 姜子君道:“他大你十余歲,你的‘先天無極罡氣’也還未大成?!?p> 封于修道:“這三人果然有關(guān)系,尋常兄弟該當(dāng)中間一字一樣,這三人想不是親兄弟?!?p> 封萬里道:“不是骨肉,勝是親生。鐵劍門擇徒甚嚴(yán),藝不輕傳,是以門下弟子不多。否則早成一流門派,縱使追不上衡山、華山,也未必會遜色于如今的天臺劍派和青城、峨眉之流。這三人乃是同門兄弟,只是郭汾陽另有奇遇,壯年便脫離鐵劍門。但既然名字未改,想是還念舊情。”
收斂了兩具尸體,起船又行。封于修請眾人到艙內(nèi)落座。蕭平安一言不發(fā),也在下首坐了。他身邊乃是倪承淵,對他笑笑,也是客氣。
不多時,桌上擺上酒菜。封于修笑道:“略備幾杯水酒,祛祛寒氣。我?guī)椭卸际谴秩?,識不得什么好壞,諸位莫要嫌棄?!?p> 丁伯輿深嗅一口,也笑道:“主人太過謙了。此乃大明寺之‘瓊花露’,以瓊花露珠為液,取平山堂大明寺之泉水精釀,乃是揚(yáng)州極品。我瞧揚(yáng)州名釀‘云液酒’,還有‘淮南揚(yáng)州百桃酒’,皆是不如此酒?!?p> 封于修哈哈大笑,道:“不想丁兄也是同道中人!來來來,咱也不分規(guī)矩,我先敬你三杯?!?p> 丁伯輿也笑,道:“三杯怎夠,先來三碗。”
倪虹裳道:“我聽這酒如今可是不多了,兩位可要給我們留些嘗嘗?!?p> 倪承淵道:“既在揚(yáng)州,本地名酒,怎會不多?”
倪虹裳道:“丁先生既是飲中杜康,可嘗的出此酒年份?”
丁伯輿道:“此乃陳酒新釀,老酒至少也有百年了?!?p> 倪虹裳伸指贊道:“丁先生果然是行家?!?p> 倪承淵道:“何謂陳酒新釀?”
丁伯輿道:“這酒放時間長了,就要變味。有釀酒的鋪?zhàn)樱瑫⒗暇浦匦箩勚?,祛除異味,喝的就是這個古韻。陳酒新釀用的都是老酒,倒確是喝一壇少一壇?!?p> 倪承淵笑道:“偏生如此多文章,這釀酒的法子都在,想也沒多大偏差?!?p> 丁伯輿笑道:“這其中層次,你自是喝不出來。你這杯喝了也是浪費(fèi),不如我代勞了吧。”伸手就去取他面前杯子。
倪承淵搶先一步,舉杯飲了,笑道:“便是牛嚼牡丹,也不能便宜了你。”
姜子君道:“倪堂主此言,莫非如今這‘瓊花露’果與之前不同?”
倪虹裳道:“我也是道聽途說。這‘瓊花露’乃取瓊花花瓣,又以六七八月晨間花上露珠蒸制。這瓊花便是八仙花,又叫繡球。葉茂花繁、潔白無瑕,有‘維揚(yáng)一株花,四海無同類’之譽(yù)。瓊花其實(shí)并非揚(yáng)州獨(dú)有,但傳說這天下瓊花的仙根,便在揚(yáng)州后土娘娘廟。此株傳為唐時所栽,枝繁葉茂,花大如海碗,異香撲鼻。仁宗慶歷中,嘗分植禁苑,明年輒枯,遂復(fù)載還祠中,敷榮如故。淳熙中,壽皇亦嘗移植宮內(nèi),逾年憔悴無華,仍送還之。其后有宦者陳源,命園丁取孫枝移接宮內(nèi)瓊花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大減。”
倪承淵道:“如此奇花,倒不得不賞。這后土娘娘廟在何處,得閑可去看看?!?p> 倪虹裳嘆道:“可惜如今是看不到了。八十年前,金人南下,也聽說此花靈異,連根刨去。”又嘆一聲,道:“結(jié)果此花一過淮河,便即枯死。自此之后,這揚(yáng)州的‘瓊花露’,也再無往日滋味?!?p> 蕭平安聽在耳中,略覺詫異。嵩山之上,他親耳聽見倪虹裳大庭廣眾之下恭維姜子君有領(lǐng)袖之質(zhì),只道她必定是被昆侖派收買。他雖不如何關(guān)心天下大事,但也知道昆侖派乃是向著金人。而且漱雪堂也在燕京,于情于理,這倪虹裳似都該偏向金人才是??陕犓@番說話,分明是語帶譏諷。
席間略有安靜,隨即封萬里笑道:“想是這釀酒的方子失傳了,這店家手藝不行,反編出故事來討巧?!?p> 倪虹裳笑道:“多半如此,我堂里的姑娘,也得時常編個傷心故事,否則不得好采?!?p> 丁伯輿也笑,道:“可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知書達(dá)禮,天生麗質(zhì)。家道中落,父母雙亡,阿婆幼弟,無依無靠。日暮途窮,走投無路,身不由主,迫不得已。今日還是第一次?!?p> 眾人都笑,倪虹裳作勢欲打,丁伯輿側(cè)身躲的夸張,又引的眾人發(fā)笑。唯獨(dú)蕭平安莫名其妙,不知幾人笑的什么,封于修幾個還笑的如此猥瑣。
封于修道:“今日有堂主故事佐酒,也是相得益彰?!?p> 倪虹裳道:“有道是煮酒論英雄,諸位都是英雄好漢,聽奴家說這些坊間故事有何趣味,不如請姜掌門評點(diǎn)一下天下英雄,豈不快哉?!?p> 姜子君擺手道:“姜某何德何能,怎敢輕言天下英雄。”
封萬里笑道:“姜掌門仁人君子,豈會背后議論人非?!?p> 封于修道:“是,咱不說人,便說說如今的各大門派如何?!?p> 倪虹裳妙目流盼,媚態(tài)橫生,道:“對極,對極,既然開宗立派,難免拋頭露面,當(dāng)有氣度。說上兩句,當(dāng)無傷大雅。奴家對這位蕭兄弟的衡山派頗有興趣,不知掌門怎看?”
蕭平安一旁,也喝了一杯悶酒,只覺眾人言談索然無味。忽聽倪虹裳說起衡山派,倒是精神一振。抬起頭來,卻見姜子君也正看他,兩人目光一對。
姜子君微微一笑,道:“二十余年前,我曾來中原。路遇有人拼斗,乃是衡山派一個中年人帶著兩個年輕弟子,迎戰(zhàn)一個獨(dú)行大盜。那大盜武功高強(qiáng),三人顯是不敵。中年人不住要兩名弟子先走,兩個弟子卻是執(zhí)意不肯,反要長輩先走。三人并肩迎敵,都是傷痕累累,卻是不離不棄,誰也不肯逃走。打到后來,那大盜久戰(zhàn)不下,一個失神,竟是被三人行險反敗為勝。我只道三人險中得勝,對方又是惡人,定要斬草除根。誰知那中年人卻是不殺,反道,先前那大盜屢次手下留情,未下殺手,衡山派不是涼薄之人,但望此人日后不再作惡。那大盜長笑而去,聽說自此果然自江湖銷聲匿跡。衡山派之門風(fēng),管中窺豹,由此也可見一斑。同門長輩慈愛,后輩謙恭,臨敵不懼,義氣深重。對外恪守道義,不欺人欺心。我當(dāng)時便是感慨,有此門風(fēng),此派必當(dāng)振興?!?p> 蕭平安聚精會神,一字不落入耳。想到衡山派之中,同門友愛,一團(tuán)和氣,只覺心中又是溫暖又是酸楚。又道,不知他說的是哪一位師叔師伯,自己卻未聽聞此事。
封于修贊道:“果然是個好漢子,不知是衡山派的哪一位?”
姜子君笑道:“便是如今的衡山派掌門江忘亭江兄?!?p> 蕭平安如鯁在喉,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美酒醇香,入喉卻只覺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