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忘亭道：“是以眼下之計，只有破釜沉船，圍魏救趙。西線吳曦將軍，世鎮(zhèn)川中，川軍習(xí)練有素，軍容齊整。自興元府出川，可突襲京兆府（西安），西線金軍薄弱，難當(dāng)川蜀精兵。占據(jù)陜中陜南一地，南可解中線襄陽、信陽之憂，北能威脅開封、平陽，都能迫使金軍回撤。金兵一旦分散，我大宋軍數(shù)量之優(yōu)勢便可發(fā)揮，屆時三線反擊，當(dāng)可一舉扭轉(zhuǎn)敗局?！?p> 顧敬亭長嘆一聲，道：“是以韓大人力排眾議，放吳曦回川，委任四川宣撫副使。川中多叛，自紹興末年開始，都是由宗室親王總領(lǐng)蜀地財賦，宣撫司無財權(quán)。吳曦回后，請韓侂胄使財賦隸屬宣撫司，宣撫副使可以節(jié)制核查。如此吳曦兵財一手，四月十七，又委命陜西、河?xùn)|招撫使?？芍^對此人寄予厚望。只可惜……”
江忘亭道：“莫非顧先生又說吳將軍反叛之事，自吳玠吳璘守四川，言吳氏一族擁兵自重，有稱王之念的說法，便是甚囂塵上。可吳氏三代忠良，不曾出過一個奸逆，這謀反之言，純屬子虛烏有。”在座除燕長安都稱顧敬亭顧兄，但陳觀泰也在，江忘亭只能換個稱呼。
燕長安搖頭道：“可不是這樣，吳曦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我等自川中來，吳曦回川，大權(quán)獨攬，架空程松，與金人暗通款曲，任朝廷如何催促，始終在河池按兵不動。金兵進犯西和，王喜、魯翼拒敵。戰(zhàn)事正緊，吳曦卻命他們退保黑谷，宋軍因而潰敗。”
江忘亭搖頭道：“無有真憑實據(jù)，捕風(fēng)捉影而已?！?p> 燕長安道：“非也，此前不久，我那侄兒在道上截獲一批書信，用的折痕密書。破解開了，其中一封，諸位猜寫的什么？”說話自懷中掏出數(shù)張紙來，遞與虛明大師。
虛明見是四張白紙，紙上點點畫畫，都是筆畫，更是斷斷續(xù)續(xù)，不成字體。紙上已有折過的痕跡，密密麻麻，一張紙到處都是折痕。但顛顛倒倒看了幾遍，只是一頭霧水。搖頭道：“燕大俠，這其中有何玄機？”
顧敬亭接過紙來，道：“諸位且看?！庇沂质直吵希笫謱⒌谝豁摷垑涸谟沂秩揽p隙之中，并指夾住，隨即右手攥拳。紙已經(jīng)成扇面張開，左手扭住兩角，往中間翻轉(zhuǎn)。就見紙上一堆殘缺不齊的筆畫慢慢聚攏，現(xiàn)出一個“曦”字。
眾人都是驚訝，這折紙隱藏文字的手段，當(dāng)真是匪夷所思。
一字拆完，顧敬亭再度展開此紙，沿斜角對折，隨后不斷翻轉(zhuǎn)折疊，紙張越疊越小，待到疊成寸余見方的一個正方形，就見當(dāng)中工工整整一個“言”字。
虛明大師道：“當(dāng)真是神乎其技，如此手段竟也能識破，顧兄當(dāng)真是經(jīng)天緯地之才?！?p> 顧敬亭笑道：“卻不是我的功勞，乃是小徒解出?！?p> 史嘲風(fēng)也覺奇怪，道：“你這徒弟倒也如你一般，什么都會?！币婎櫨赐ひ贿呎f話，一邊手上不停，看著都是眼花繚亂，道：“如此復(fù)雜，就便消息傳到，又如何解的出？”
顧敬亭道：“這個看著復(fù)雜，其實不難。折紙的手段，主要便是這么幾種。軍中的陰符我也見過一二，用的最多的，便是‘山卷中蓋層收印，丙午子癸乾辰酉’?！?p> 眾人都是一頭霧水，越聽越是糊涂。陰符乃是密碼，陰書便是以密碼寫就的密文。后一句“丙午子癸乾辰酉”，在座也是人人都懂，乃是二十四山之方位。
二十四山又稱二十四山法，由來已久，漢代司南上已見使用。常言四面八方，八卦分四維、四隅。乾坤巽艮為四維，兌離震坎為四隅。四維分指西北、西南、東南、東北，四隅分指正西、正南、正東、正北。在此基礎(chǔ)上，再作細(xì)分，成二十四方位。
唐楊筠松撰《青囊奧語》其弟子曾文迪作序?！肚嗄摇ば颉吩唬骸跋忍炝_經(jīng)十二文，再用干與維?！卑烁伤木S加十二支，共二十四數(shù)，就是羅經(jīng)二十四山。八干：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四維：乾、坤、艮、巽。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拜涳L(fēng)水的羅盤之上，都是按此方位。
如此將周天分為二十四個方位，清晰明了。學(xué)武之人，教授方位，也都用此法。是以眾人一聽就懂，但前一句卻是渾不可解。
顧敬亭道：“前面說的乃是折紙之法。向內(nèi)折，紙張內(nèi)凹，為‘谷’，向外折，紙張凸起，為‘山’。一面反復(fù)為‘卷’，交替谷折、山折為‘層’，此外又有‘中’‘蓋’‘反’‘轉(zhuǎn)’‘張’‘收’‘印’等等?！骄碇猩w層收印，丙午子癸乾辰酉’。前句首字乃是折法，后句對應(yīng)角度方位。
折完，寫上此字，再將折紙打開，文字便散作筆畫。如此反復(fù)，直到內(nèi)容寫完。另取一紙，照筆畫描摹，消去折痕。若有多張紙，先后順序也有暗記，注明對應(yīng)的解法口訣?！?p> 眾人都是點頭，這法子聽著就是復(fù)雜無比，居然還有人能直接破解出來，這一師一徒當(dāng)真都非常人。
顧敬亭下手如飛，不多時，四張紙湊出一十五字，一一與眾人看過。
林離方也是驚訝，道：“曦言，乞封蜀王，詔書、金印，獻階、成、和、鳳。這吳曦要自立為王，對金國稱臣，討要封號，還要將階、成、和、鳳四州獻上！”
階州(今GS省武都東)、成州(今GS省成縣)、和州、鳳州(今SX省鳳縣東)乃是川陜屏障，這四地拱手相讓，乃是開門揖盜，引狼入室之舉。
盛云英眉頭緊鎖，道：“這密書可靠么？”
顧敬亭道：“書信雜在一堆軍士家書之中，故意走的尋常驛送，想來不會有假?！?p> 史嘲風(fēng)搖頭道：“我早說那吳曦有反骨，相信不得！”
林離方面露憂色，道：“韓大人當(dāng)真是完全信錯了此人。川中若叛，無異雪上加霜。金人豈那么好交道，必會令他出川，威脅京西、荊湖。被他肋上重重插上一刀，大宋岌岌可危?！?p> 顧敬亭道：“如今韓大人對三線已完全喪失統(tǒng)御之能，不僅西線吳曦。初，韓大人擬用廣帥薛叔似統(tǒng)帥淮西軍兵，薛叔似不肯赴任。又命知樞密院事許及之守金陵，許及之也不出守。調(diào)任丘崈?yōu)榻葱麚崾?，丘崈也辭不受命。皆因眾人對其作為毫無信心。六月，七月，局勢急轉(zhuǎn)直下，宋軍屢遭敗績，韓大人不思己過，而以出兵無功之名，罷免蘇師旦和鄧友龍，強啟丘崈?yōu)閮苫葱麚崾?。此舉不但遭敵對者嘲諷，就連原本親近他的一批人，也跟著心寒?！?p> 燕長安道：“韓大人把持朝政，仗著官家寵信，獨斷專行。任用奸佞，排除異己。不辨時局，指揮失當(dāng)，眾叛親離，已成北伐最大阻力。若放之任之，必是傾覆之局?！?p> 江忘亭眉頭緊皺，搖頭道：“宋金結(jié)盟滅遼，隨即金人南侵，靖康之恥，南北分庭抗禮，已有八十年。北伐興復(fù)，豈能一蹴而就。本就艱難事，遭遇挫折，在所難免。誠如林幫主、顧先生所言，軍國大事，非一人之事。將過錯全都推在韓大人一人身上，豈是公允？”
江忘亭接道：“顧先生、燕大俠，兩位與韓大人相熟？”
燕長安搖了搖頭，顧敬亭也未接話，他二十多年前，倒是見過韓侂胄一面，只是他一介武夫，自跟人家沒什么交情。江忘亭不說見沒見過，已經(jīng)是給兩人留面子。
江忘亭道：“兩位遠(yuǎn)居深山，諸多事想是道聽途說。別的不論，先前顧先生言韓大人恢復(fù)之念不純，乃是為建功立業(yè)之私心。敢問此言何來？這兩年京城之中，不乏此聲，甚至販夫走卒，也有人掛在嘴上。試問這些人見過韓大人？與韓大人切磋過興復(fù)大業(yè)？”呵呵一笑，道：“此語究竟出自何人，不知道是不是諸位先前說的哪位彭先生？”
顧敬亭點頭道：“江掌門言之有理，老朽是有偏聽之嫌?！蔽⑽⒁活D，接道：“只是聽其言而觀其行，兩者不可或缺。韓公行事，確有不妥之處?！?p> 史嘲風(fēng)插話道：“這一年，戰(zhàn)事挫折，韓大人風(fēng)評日下，或有人別有用心，但方才顧兄所言其弊端，也絕非空穴來風(fēng)?！?p> 江忘亭道：“事不目見耳聞不可臆斷其有無，我見過韓大人幾面，大人實則心胸開闊，深謀遠(yuǎn)慮?！?p> 燕長安道：“我等之見，或有偏駁。韓大人若是一心為公，從善如流，自是最好。”
陳觀泰皺眉道：“燕大俠跟顧兄有何計較，直說無妨?！?p> 燕長安道：“聞聽貴派與韓大人關(guān)系匪淺，也想請前輩能勸一勸韓大人，吳曦之流不可信，要重用辛大人，畢將軍等一干忠臣良將，更要團結(jié)朝中群臣，上下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