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步云目光冰冷。易心丞終于忍不住，道：“兀那小子，你笑些什么？”
沈放道：“我笑先生學(xué)藝不精，好好一卦，解的文不對題。”
易心丞怒道：“爾安敢輕吾卦。”
沈放道：“乾，用九，見群龍無首，吉。何解？”
易心丞道：“今日武林大幸，老道心情好，便教你幾句?！跺琛吩唬捍笤涨f物資始，乃統(tǒng)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此卦九五為主爻，五爻乃天位，又得中位，陽爻居剛位，為當(dāng)位。陽數(shù)中九為最高，五居正中，鼎盛至尊。九五之爻，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無出其右?！w龍在天，利見大人’。龍騰于天，只見龍身，蓬勃向上，未見龍首，未知全局，故而行不咎，做什么都不會犯錯。而待大人現(xiàn)，群龍有首，大勢已成，便要依龍首是瞻。逆之，則是不吉?！?p> 易心丞洋洋灑灑，自己也是得意。人群之中，就便不恥他為人，也覺挑不出毛病。
沈放卻是道：“說你半瓶子醋晃蕩，果然不假。書里的東西，拿來生搬硬套，郢書燕說，你也敢說你懂‘易’！”
易心丞面色一沉，他雖是個酒色財氣的假道士，但畢竟執(zhí)掌八卦一門，《易經(jīng)》乃是半件吃飯的家什。沈放如此蔑視詆毀，這分明是砸飯碗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揚聲道：“好，你說我解的不對，你來解一個聽聽。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今日縱是大喜大吉，也要將你斃于杖下！”
蕭平安倒是買過一本《道德經(jīng)》，一本《論語》，《易經(jīng)》卻沒看過?？瓷蚍欧置骶褪侨ヴ[事，也恐他不懂。問宋源寶道：“你說那道士說的有沒有錯？”
宋源寶含含糊糊，道：“聽著好像差不多。”
蕭平安心急，皺眉道：“你不是道士么，怎地會不明白。”
宋源寶登時不樂意，道：“大哥你衡山派也是玄門正宗，你明白么？”嘻嘻一笑，道：“你定是還不如我！”
秋白羽笑了，道：“好啊，你大哥說你一句，你就不樂意。看你日后惹禍，誰還來給你撐腰?！?p> 顏青道：“你們?nèi)齻€夠了，沈兄弟你們還不知道，打嘴仗，他輸過誰？”
宋源寶道：“我二哥打架也沒輸過啊。”沈放其實敗仗吃的多了，只是以小敵大，以弱對強，也沒有什么丟人。同輩之中，打打還是可以的。
沈放道：“乾卦之中，用九，見群龍無首，吉。此乃六爻通用，乃六爻之根本。請問先生，群龍無首，為何還說吉？”
易心丞道：“群龍初現(xiàn)，上升之始，雖無領(lǐng)導(dǎo)之人，也正欣欣向榮，故曰吉。待龍首已定，就能一飛沖天?！?p> 沈放笑道：“謬矣，謬矣。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群龍即為六爻。乾為天，為圓，祭天之臺便名圜丘。上九，亢龍有悔。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初九，潛龍勿用。無一不吉。六龍首尾相接，成一整圓，無先后之分，平等共榮，無往不利。靜而不變，則專一而無他，動而變化，則直遂而不撓。群龍勵精圖治，皆盡自己所能，必能馬到功成，又何須‘首’？群龍無首，是因為根本不需要，故曰‘吉’?！?p> 西側(cè)陳觀泰和褚博懷都是微微點頭，易心丞不過溜須拍馬，牽強附會，沈放所解，才符乾卦之大義理。
易心丞卻是道：“信口雌黃，蛇況且無頭不行，更何況龍，不通不通，你盡是積毀之言，究竟是何居心。”
沈放道：“龍乃至陽之物，群龍，各有頭腦。強行匯而合一，以一首代群首，必生變故。”呵呵一笑，道：“其實在下也是為姜掌門好，諸位想想，天下何其之大，我從川中走到江南，一個多月都不夠。咱們武林中人遍布大江南北，又多是逞強好勇之輩，每日不知要有多少事情。若只一個盟主，如何管的過來?！笨纯幢娙?，頓了一頓，方才笑著接道：“管吧，百密難免一疏，不管吧，又有尸位素餐之嫌?！?p> 臺下眾人開始議論紛紛，沈放有心上來攪局，心思人人心知肚明。什么易經(jīng)風(fēng)水，眾人不過看個笑話。但沈放此言一出，多數(shù)人都是點頭，覺得他所言確有幾分道理。
易心丞一心討好，急道：“龍掌門鞠躬盡瘁之心，龍精虎猛之態(tài)，自是游刃有余。況且昆侖派人才輩出，自也能分擔(dān)一二?！?p> 他本是好意，后面這半句卻是未及深思。果然臺下有人陰陽怪氣道：“原來昆侖派上上下下，各個都是武林盟主。”
易心丞知道出言不慎，立刻反應(yīng)過來，忙道：“武林大事，姜掌門自會與虛明大師、龍教主、史幫主等人商議?！?p> 一旁沈放哈哈大笑。
易心丞狠狠瞪他一眼。
沈放又將眾人注意力吸引過來，卻是對易心丞一躬，拱手道：“易先生說話，叫在下茅塞頓開。與其一人持牛耳，不如五分天下，協(xié)力共治。在下倒有一議，不如少林虛明大師，昆侖姜掌門，玄天宗龍教主，丐幫史幫主，再有……”
說到此，微微一頓，環(huán)視一周，隨后卻是說了個叫眾人都是意外的名字，道：“還有墨非桐墨先生。五人共擔(dān)大任，可稱五長，遇事五人商議，謀而后定。有虛明大師之胸懷，姜掌門之機智，龍教主之凌厲，史幫主之豪氣，墨先生之沉穩(wěn)。分居五方，號令天下群雄，何事不成？”
場上竊竊私語之聲，響成一片。先前沈放與易心丞辯易理，眾人都當(dāng)看個笑話。此際沈放五人共治之意一提，倒叫群雄又覺新鮮，又覺有理。
五人之中，唯獨墨非桐有些爭議，但細(xì)細(xì)一想，不歸幾大門派，也非世家望族的，能代表天下閑散英雄的，他倒也能算一個。畢竟黑鶴出道，未逢敗績，敵強則強，也是名聲在外。
有好事的，已經(jīng)大聲叫好。
丐幫穆清泉巴不得攪亂局面，揚聲道：“此議甚妙，聯(lián)合而治，東有少林，西有昆侖，南有我丐幫，北有玄天宗，四足穩(wěn)固，又有墨先生游行天下，四方兼顧，天下共德，此乃絕妙之宜?！?p> 鐵掌幫霍稚權(quán)立刻跟上，道：“不錯，不錯，就是這五長的名字不好聽，須得換一個?！辫F掌幫這位副幫主也是老道，看似無關(guān)痛癢的一句話，其實暗藏玄機，有意牽導(dǎo)話題。
果然有熱心人已經(jīng)激動起來，紛紛出謀劃策，有人高聲道：“叫五老，天下盟五老，共領(lǐng)群倫?！?p> 歐陽延方道：“‘五’這個數(shù)好，最早的‘五’字，上下一橫，乃是天地，中間兩豎相交，合萬物交融之意，正應(yīng)吾等今日聯(lián)合大同之局面。我看不如叫‘五老星’?！?p> 華山派余明陽道：“史幫主、龍教主、姜掌門三位，可都算不上老，我瞧這位小友的意思其實不差，不如就叫‘五?！浴！L’，取穩(wěn)固之意?！?p> 泰山派陣中，公孫十三哈哈大笑，道：“墨老鬼，你給了那小子什么好處？”
墨非桐道：“雖給我老頭子背了口大鍋，卻也不失是條妙計?！?p> 邱步云見風(fēng)云忽變，眾人竟然已經(jīng)煞有其事，討論起名字來了，倒是想把這小子一句胡話，推的既成事實。說話的穆清泉、霍稚權(quán)、歐陽延方、余明陽幾人，各個都是老奸巨猾，分明有意推波助瀾。
天臺劍派卓青行搖頭道：“方才已經(jīng)說過，天下共推武林盟主，定下來的事，咱們還是莫要節(jié)外生枝?！?p> 百花谷陣中六長老花沐顏道：“見賢思齊，既有更合適的主意，自不必抱殘守缺?！?p> 點蒼玉局子道：“五家與五十家有何分別，千鈞一發(fā)，須得當(dāng)機立斷之時，豈容得這么多意見?！?p> 花沐顏道：“道長這么說可就不對了，便是姜掌門做了武林盟主，也當(dāng)允執(zhí)厥中，不偏不倚。不能搞一言堂，一手遮天，獨斷專行吧。這江湖事，自是集思廣益，眾志成城。我倒是覺得，越是火急火燎之事，更需謹(jǐn)慎，前后周全。”
花輕語在旁，豎起大拇指，連夸姨娘說的好。
六長老花沐顏在百花谷主持經(jīng)營大事，那是八面玲瓏?！蔼殧鄬Ｐ小彼淖?，正說到眾人心坎里。武林盟主一旦定下，若有半點私心，擅專獨斷，是禍非福。
姜子君慢慢起身，拱手對四下一揖，道：“吾雖不信這玄黃之學(xué)，但卻看得懂一個‘信’字。我昆侖遠(yuǎn)隔千里，與諸君來往，鴻稀鱗絕，諸位存疑，也是人之常情。所謂人無信不立，業(yè)無信不興。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無‘信’何以談‘任’。姜某甘愿放棄此位，還請諸位另選高賢?！?p> 場上鴉雀無聲，身后昆侖陣中卻是大有怒意。廖顯揚揚聲道：“無信不立，無誠亦不久。咱們選這武林盟主也能朝三暮四的么？”
楚卿文道：“掌門勿聽宵小鼓動之言，別有用心者不過少數(shù)，動搖不了大勢所趨。”
四方皆有響應(yīng)之聲，不過卻是稀稀落落。
虞子墨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有波折。只是借鬼神之論，未免可笑。”
史嘲風(fēng)也道：“姜掌門請坐，小孩子胡鬧，不必介懷。”
一人自陣中走出，徑直走到姜子君面前，躬身道：“徒兒上去，請他下來?！闭菣栊腔亍?p> 姜子君微微點頭。
欒星回也不賣弄，老老實實自臺階上了擂臺，來到沈放面前，拱手一禮，道：“沈公子，你既擅卜算。你今日因言惹禍，要血濺五步，你有沒有算到？”
沈放道：“要我血濺五步，你?！鄙斐鲆桓种篙p搖，道：“不行！”他今日就是要惹是生非，拖延時間。對欒星回也絲毫不在遮掩藏拙，針鋒相對。江湖中，對人搖手指，那是大大不屑不敬之意。
欒星回道：“好，早想與君一戰(zhàn)?！?p> 沈放道：“恭敬不如從命?！?p> 花沐容皺眉道：“跟欒星回比武，這小子不是挺聰明的嗎，繼續(xù)吵架不就好了，比什么武。那欒星回是不是斗力境中段了？”
柴霏雪忽問云錦書，道：“你跟欒星回切磋，誰贏了？”
沐云煙嗤了一聲，道：“我瞧定是師哥輸了，否則他豈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