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醉拳”,源于“地躺拳”,跌撲滾翻,形如醉酒,講究的是形醉意不醉,意醉心不醉。
“醉拳”五花八門,宋時(shí)有兩路醉拳最為知名,都是出自水泊梁山。
其一是行者武松的“武松醉跌”,以腿功為主,玉環(huán)醉步和連環(huán)穿心鴛鴦腳。另一路是花和尚魯智深的“醉打山門”,以拳法見長。
這兩路武功在江湖中多有流傳,不僅形似醉酒,若是大醉時(shí)使出,威力更增一籌。拳法不以規(guī)矩,神鬼莫測(cè),也是厲害至極的外門功夫。
醉拳功夫,狀如醉漢,拳腳浮夸,甚至有些招數(shù)故作癡態(tài),有意激起敵人怒氣。白云在這步法卻是不然,雖也有醉意,卻是瀟灑飄逸。
若說醉拳多的是販夫走卒、狂徒豪杰之醉,白云在這步法卻是文人雅士,謫仙逸客之態(tài)。兩招高下立判。
白云在“醉仙步”一出,腳下神出鬼沒,就連虛全一時(shí)也抓不住其動(dòng)作。
虛全卻也不慌亂,索性靜立當(dāng)場,任白云在繞著自己飛旋。
白云在數(shù)個(gè)圈子一繞,見虛全索性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如同入定一般,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根金鋼降魔杵。
這金鋼降魔杵一端為金剛杵,另一端為生鐵制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狀、一作怒狀,一作罵狀。乃是自天竺傳來,傳入中土后,為密宗常持的法器。
但江湖之中,一些僧人帶在身邊,既作佛器,也是使作武器。
作武器用的金剛降魔杵比法器大上許多,金剛杵一端有判官筆的諸般妙用,三棱杵一端更長,可以使出鞭锏棍棒的招數(shù)。白云在一杵在手,揮手砸向虛全腦后。
虛全卻是動(dòng)也不動(dòng),那金剛降魔杵到了中途,果然突然一轉(zhuǎn),反向虛全頸部刺去。
這一刺急如星火,降魔杵突地一分為四,自降魔杵之上,突發(fā)異聲,若魔神降世,鬼怪哭天,尖厲至極。
那金鋼降魔杵中段有三尊佛頭,卻是中空,真氣灌注之下,能發(fā)異聲,配合兇厲杵法,催魂奪魄,對(duì)敵凜凜兇威。
虛全側(cè)身讓過,突然一爪抓出。手在空中,一化二、二化四、轉(zhuǎn)眼漫天已都是掌影。
白云在只覺一只大手迎面而來,漫天掌影,實(shí)不知他要抓向何處,心下大驚,急急收杵后躍。驚道:“‘大慈大悲寂滅手’!你練成了大寂滅手!”
虛全道:“善哉善哉,魑魅魍魎,皆是虛妄,天道輪回,皆是佛法。”
白云在一咬牙,真氣灌注手中降魔杵,怒叱一聲,一杵砸下。虛全反掌迎上。
白云在見他竟然赤手空拳來接自己降魔杵,心頭又驚又喜,更加了幾分力道,只盼這一擊就將他手骨打斷。
誰知杵手一交,竟似打在了棉堆里。虛全手腕一翻,已將降魔杵抓在手中,用力便是一奪。
白云在也是奮力回奪,但他顯然內(nèi)力不如虛全深厚,就見降魔杵一寸一寸朝虛全身前移去。
虛全仍有余力,右手與白云在相持,左手已經(jīng)一掌擊出。
白云在正與他奪杵,兩人相距又近,只得伸左手與他對(duì)了一掌。這一掌打的他氣血翻騰。白云在卻是突然一笑,右手一板,降魔杵突地從中崩斷,三點(diǎn)寒星飛射而出,直打虛全面門。
蕭平安不由一聲驚呼,道:“小心?!蹦墙的ц浦虚g突然咔嚓一聲,他看出端倪,但話出口還是晚了幾分。
眼見虛全就要中招,虛全大袖一卷,已將降魔杵卷起,隨手一揮,正擋在面前,“嗤”“嗤”“嗤”三聲,那道寒光穿袖而入,隨即“奪奪奪”三聲響,盡數(shù)被降魔杵擋下。
白云在降魔杵中暗器一出,飛身就要逃走。
虛全卻是進(jìn)前一步,一掌擊出。白云在頭也不回,腳下更是全力蹬出。
虛全掌風(fēng)已到,白云在卻是一咬牙,硬生生受了這一掌,借勢(shì)飛身,身形又快了數(shù)分,直朝身側(cè)林中躍去。
眼前人已要躍入林中,空中卻有一物飛來,直奔他面門。
白云在揮拳打飛那物,一口氣泄了,人已落下地來。低頭再看那物,竟是一顆人頭,頜下微須,雙目圓睜。白云在也是驚道:“李香主!”三字出口,卻是胸口一陣翻騰,一口血已吐了出來。
一人嘿嘿笑道:“白堂主,你的人已經(jīng)死的差不多了,你卻只顧自己逃命,卻是太沒義氣?!彪S著話聲,一人自林中走出,一身破衣,深眉鷹目,滿臉皺紋,走路一高一低,左腳竟是跛了一足。朝虛全笑道:“老和尚,我不曾騙你吧。誰能想到,這玄天宗夔州路的白堂主,就是當(dāng)年的九尾狐貍?!?p> 虛全合十道:“多謝施主提醒。”
突然村中又有一人奔來,邊跑邊道:“白堂主,大事不好,這村里家家都有地道,丐幫的叫花子突然殺出來,咱們眼下吃了大虧。”
人到近前,話聲突然戛然而止,正是鄭明。他不知此處也生變故,提著把刀沖到近前,看到一個(gè)和尚還有一個(gè)老丐,這才發(fā)覺不對(duì),急急住口。
那老丐看他一眼,冷冷道:“還有個(gè)漏網(wǎng)之魚,老和尚,這個(gè)也留給你殺如何?”
虛全道:“善哉善哉,人命關(guān)天,豈可濫殺無辜?!?p> 老丐道:“哦,那這九條尾巴的狐貍你也不打算殺么?”
虛全道:“老衲要帶他回凈空禪寺,叫他面壁五十年,好消了過往罪孽。”
老丐哈哈大笑,道:“老和尚,說到假慈悲,我最是服你們這些和尚。這條狐貍已經(jīng)年近六十,你再關(guān)他五十年,豈不就是坐定了要他吃一輩子苦?!?p> 白云在面如死灰,氣息已是萎靡,他先前與虛全對(duì)了一掌,已經(jīng)吃了些虧,空中逃走硬生生挨的這一掌更是厲害,此際傷勢(shì)已有些壓制不住。
他先前怕的厲害,如今落在敵手,卻反是不見了畏懼之意,聽虛全與那老丐說話,冷冷一笑,道:“不錯(cuò),師伯,你還是給我一個(gè)痛快吧?!?p> 這一聲師傅叫的蕭平安也是一驚,不想這玄天宗的白堂主竟是虛全的晚輩。
虛全搖頭道:“你早已叛出師門,這師伯二字也莫在提起?!?p> 白云在冷笑道:“凈空禪寺一幫假仁假義的賊禿驢,老子豈會(huì)稀罕?!?p> 虛全雙手合十,不接他之言。
白云在知道今日難逃,雙眼看定虛全,道:“凈空禪寺待我如何,大師當(dāng)是知道?!?p> 虛全道:“阿彌陀佛,虛濤師弟縱是有過,畢竟是你師傅,還有寺中一眾弟子又有何辜,你造下偌大殺孽,又豈是應(yīng)該?!?p> 白云在似已豁出去,道:“往日諸般情由,你早已心知肚明,今日我不妨再說一遍,也叫大家知道你這寺院究竟是個(gè)什么東西?!?p> 虛全神色如常,道:“如今凈空禪寺已大是不同。”
那老丐斜靠在草垛之上,笑道:“左右無事,說來聽聽,老缺耳朵發(fā)癢,拿你解解悶也好?!?p> 鄭明突然神色大變,道:“你是三缺神丐!”
那老丐撇他一眼,道:“還有幾分見識(shí),待會(huì)倒是不妨叫你死的痛快些?!?p> 鄭明閉嘴不言,滿目卻都是懼意。
蕭平安也是吃了一驚,對(duì)那老丐又多看了兩眼。三缺神丐臥南陽乃是九州八奇之一,江湖中赫赫威風(fēng),更是丐幫宿老,如今的丐幫幫主史嘲風(fēng)見了也要叫聲師兄。
不想竟是如此貌不驚人,看他膚色黝黑,此際嘴里叼了根麥稈,露出一口殘缺的黃牙,與尋常街頭乞丐別無二致。但尋常丐幫弟子,除了幫主背上都負(fù)有麻袋,此人背上卻是空空如也,一只麻袋也未見。
白云在道:“虛濤那禿驢名為高僧,實(shí)是豬狗不如。我父好意與他結(jié)交,誰知引狼入室。這賊禿驢與我父小妾勾搭成奸,害我父母家人。為私吞我家產(chǎn),假意收我為徒,欺我年幼,在寺中百倍虐待。得手以后,便尋思害我性命。那寺監(jiān)與他沆瀣一氣,寄心處慮,百般刁難。還有一眾所謂師兄弟,豈有一個(gè)好人?若不是我虛與委蛇,忍辱偷生,焉能活到十三歲。”
虛全一聲長嘆,道:“此事想來你說的不假,但你既已害了虛濤師弟,大仇已報(bào)。又為何偷去諸多經(jīng)卷,更在三十年后,大開殺戒,殺我凈空禪寺多條人命。”
白云在冷笑一聲,道:“虛濤那老禿驢淫性不改,被我在‘合春散’中下毒,爆體而亡,那是他咎由自取。但寺監(jiān)玄一、還有那幾個(gè)賊禿驢,哪一個(gè)不是往日虐待陷害于我,哪個(gè)又不是作惡多端,死有余辜?!?p> 虛全道:“我念你昔日受苦,難免走了歪路,你隨我回山面壁五十年,諸般因果,也好做個(gè)了結(jié)。”
白云在搖頭道:“五十年面壁,一輩子身陷囹圄,你還不如也給我一個(gè)痛快。大師,我敬你是有道高僧,若是你早接掌凈空禪寺,想也不會(huì)叫此寺如此蒙羞。大師,你看我一眼,真心回我一句,我為父母親族報(bào)仇,為我十年受苦血恨,我當(dāng)真做錯(cuò)了么!”
虛全沉默片刻,道:“種下惡因,未必終得惡果。其實(shí)你又何嘗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