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武龍搖頭道:“煉尸一法,至邪至惡至毒,就是昔年的魔教也不敢輕試,一旦發(fā)現(xiàn),必是身敗名裂,丐幫究竟發(fā)了什么瘋,竟干冒天下之大不韙?!?p> 安忠義哼了一聲,道:“玄天宗能是什么好人,說的話也能信么?!?p> 周臨風(fēng)道:“人家人證物證樣樣俱全,聽說那怪尸形容可怖,就算死了,尸身還是刀槍不入。玄天宗將怪尸擺在播州城門之外,來往見過的人,沒有百萬也有十萬,還有什么話好說?”
蘇荃道:“玄天宗也不盡是惡人,況且對事不對人,此事丐幫確是麻煩大了?!?p> 雷武龍沉聲道:“不僅這一事,剛剛自平江府(今蘇州)又出了個案子,也與丐幫有關(guān)?!?p> 花輕語道:“何事?”
雷武龍道:“平江府有個虎丘,不久前,來了一乞丐,帶著頭大熊賣藝,那大熊甚是靈異,能持筆寫字,甚至默寫唐詩。百姓都去看新鮮,這乞丐每日獲利頗豐。這日,平江府的知府夫人湊巧也去虎丘游玩,見那大熊果然會持筆寫字,也是稱奇。她是富貴之人,氣色與旁人不同,又帶著幾個官人,那大熊忽然看著她流淚。這夫人也是個七竅玲瓏的,心知有異,叫人取紙筆,對那大熊言道,我乃平江府知府夫人,你若有有何冤屈,可對我言。那大熊提起筆來,就寫了‘救我’兩字,那乞丐見勢不妙,當(dāng)即逃走無蹤。夫人將那大熊帶回府衙,查看之下,竟是個人?!?p> 林楚玉道:“采生折割之法?”
“采生折割”一詞最早出自宋朝,是一種用活人器官祭祀的迷信活動,邪教徒把拐騙或搶來的兒童或婦女殺死,摘取他們的內(nèi)臟、器官或四肢末端作為祭品供獻(xiàn)給邪教神靈。
對這一犯罪現(xiàn)象,官府歷來嚴(yán)懲不貸。后有乞丐,以此法炮制活人,故意制造一些殘廢或者“怪物”,以此為幌子博取世人同情,借此斂財(cái)。
雷武龍道:“是,那大熊持筆書道,我乃潭州(今長沙)人士,姓金,名汝利,少時被此丐與其伙捉我去,先以啞藥灌我,遂不能言。先畜一狗熊在家,將我剝衣捆住,渾身用針刺亡,勢血淋漓,趁血熱時,即殺狗熊,剝其皮,包于我身,人血熊血相膠粘,永不得脫。用鐵鏈鎖以騙人,今賺錢數(shù)萬貫矣?!?p> 安忠義怒道:“好毒的惡丐?!?p> 雷武龍道:“此人還不算慘,據(jù)他筆訴,這些惡丐還有一法,喚作人犬,更是歹毒。需取三五歲的幼童,先用藥爛其皮,使其潰爛盡脫,又割去舌頭,叫口不能言。再取一大犬,剝下狗皮,稱熱將幼童包裹,只露孩頭在外。次用狗毛燒灰和藥服之,若孩童不死,則皮肉與狗皮融合一處,再拆分不得,遂成人犬。此法十不得一,害死十個孩兒,也未必能成一犬。若活一個,多則七八年,少則三五年,帶去城里鄉(xiāng)下,唬人來看,牟取暴利?!?p> 花輕語心中不忍,眼圈一紅,雙手攥拳,繃的指節(jié)發(fā)白,氣道:“世上竟有如此心腸惡毒之人?!?p> 林楚玉道:“這人熊人犬,太過令人發(fā)指。但你看街市之上,每多缺手?jǐn)嗄_的小乞兒,這天下的殘疾固然不少,又豈會似乞丐中如此多?這些孩兒多半都是被人故意折斷砍去肢體,每日打的他凄慘,博人同情。”秀眉倒豎,道:“這些惡人還專愛對孩童下手,蓋這些小人兒更叫人同情,能要個好錢。”
雷武龍道:“是啊,此事一發(fā),整個平江府都是震動。百姓怒不可遏,在街上見了乞丐就打。平江知府連夜寫了折子,遞到臨安。你們看吧,這接下來,丐幫的日子要更不好過。”
花輕語道:“這真是丐幫所為么?”
雷武龍嘆道:“丐幫號稱弟子數(shù)十萬,其實(shí)乞丐是乞丐,丐幫是丐幫,可不是所有乞丐都屬丐幫?!?p> 林楚玉道:“可天下的乞丐都?xì)w丐幫管。”
花輕語仍是氣道:“都說丐幫俠義為先,史嘲風(fēng)也是個大大的好漢,他就不管么?”
雷武龍道:“乞丐本是天下最賤的行當(dāng),為了糊口,什么事干不出來?以俠義為本的丐幫畢竟是少數(shù),還有很多人,對外謊稱是丐幫弟子,只要是一身破衣,人便信了七八成,這孰真孰假,哪里這么好分辨。史嘲風(fēng)也是有心無力,天下數(shù)十萬乞丐,他如何管的過來。你倒是個乞丐都聽他話么?況且就算是真正的丐幫弟子,又怎保沒幾個壞人?”
林楚玉道:“不管如何,這幾個月如同捅了馬蜂窩,丐幫各種禍?zhǔn)聦映霾桓F。反正如今這丐幫的名聲,眼看可真要臭了?!?p> 雷武龍道:“誰說不是?!?p> 眾人沉默不言,都覺心情壓抑。
片刻歐陽宗華故作輕松道:“眼下倒是玄天宗改頭換面,他教主下令,要整頓教風(fēng),聽說著實(shí)殺了幾個不服管束,魚肉百姓的教中高手。呵呵,他這是做夠了婊子,要給自己立牌坊了么?”
林楚玉皺眉道:“你說話真是難聽?!?p> 安忠義道:“呵呵,這玄天宗好事寥寥,壞事卻是做的多了,這名聲豈是如此好洗涮的?!?p> 蘇荃道:“你莫要忘了,這人可沒幾個好記性,成王敗寇,誰記得你以前什么模樣?!?p> 花輕語道:“算了,敗了興致,咱們回去吧。”
一行人原路返回,回到鵝池之旁,見方才說書的呂先生一伙人仍在,此際幾人卻圍著一個乞丐,那俊秀書生正自破口大罵,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本公子的酒杯你也敢亂動,你這臟手碰過,這杯子還能要么?!?p> 身旁一人大笑道:“李公子,你消消氣,你罵他也沒用,便是打他也不怕。莫看他瘦骨嶙峋,好一條藥店飛龍,卻甚是耐打。莫說你的酒,天王老子的酒他也敢偷?!?p> 藥店飛龍語出南朝·宋·樂府《讀曲歌》:“自從別郎后,臥宿頭不舉,飛龍落藥店,骨出只為汝。”
飛龍說的其實(shí)便是曬干的蚯蚓。眾人看那乞丐瘦的皮包骨頭,倒真如一條曬干的蚯蚓,跟著都是大笑。
李公子甚覺面上無光,惱道:“那就給我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耐打?!?p> 崔翁勸道:“算了,算了,不過一杯酒,你看他一把年紀(jì),你打壞了他,反壞了自己名聲。”
先前那人又道:“何老,這你可看錯了,你莫看他頭上這許多白發(fā),卻是個年輕人,只是長的老態(tài)一點(diǎn)。”
何姓老者道:“哦,是嗎?!弊屑?xì)看了兩眼,見那乞丐衣不蔽體,一頭亂發(fā)之下,一張臉泛著酒鬼常見的紅彤彤之色,兩邊顴骨高高突起,果然年紀(jì)不大,相貌本是不差,卻是沒有一點(diǎn)精神,不成人形。連連搖頭道:“也是個不長進(jìn)的,年紀(jì)輕輕,就變成這副模樣?!?p> 肥胖富家翁鼻子里嗤了一聲,道:“這等人還有什么好說,自甘下賤,但凡要些臉面,都不至如此?!?p> 先前那人道:“不錯,他就是個酒鬼,只要有酒喝,你叫他干什么都成?!鳖D了一頓,道:“他也是聰明的很,知道來這蘭亭的都要附庸風(fēng)雅,人人帶酒,比酒館還要好討?!?p> 李公子道:“是嘛,好,你要酒喝是不是?”伸手拿起酒壺,道:“來,來,來,先給公子學(xué)兩聲狗叫?!?p> 那乞丐一雙無神眼睛此際突然發(fā)光,死死盯著李公子手中酒壺,想也不想,就是“汪汪”叫了兩聲。
李公子大樂,笑道:“叫的好,真是一條好狗,本公子有賞。”
歪過酒壺,壺中一道銀線,直掛下去。那乞丐立刻湊嘴上來接,李公子故意歪了歪手腕,倒有一半倒在那乞丐臉上。
那乞丐唯恐漏了,歪著脖子去接。李公子哈哈大笑,愈發(fā)故意帶著酒壺亂轉(zhuǎn),那乞丐轉(zhuǎn)動脖子,竟是跟的上。除卻開始臉上被澆了一記,其余的酒竟都被他接在口里。
李公子道:“瞧不出,果然有幾分本事。”從席上扯下一塊肉來,隨手扔到地上,道:“公子還有賞?!?p> 那乞丐立刻伸手去抓,卻被李公子搶先一腳,將那肉踩入泥中,隨即笑道:“莫急,莫急,蘸些料才好吃。”移開腳掌,得意洋洋看著那乞丐。
那乞丐迫不及待,他腳剛抬起,已把那肉一把抓在手里,看也不看,就塞進(jìn)嘴里。
眾人見他下賤如斯,都是搖頭。
那李公子卻是意猶未盡,又道:“聽說你很耐打是不是,我叫人打你一頓,你若是一聲不吭,我送兩大壇酒與你,你肯是不肯。”
那乞丐連連點(diǎn)頭。
李公子嘴角一絲獰笑,揮揮手,立刻有兩個健仆上前,二話不說,發(fā)足便踢。
那乞丐蜷成一團(tuán),任兩人拳打腳踢,當(dāng)真是一聲不吭。
花輕語幾人從旁路過,都看在眼里,花輕語皺眉道:“你這紹興府的壞蛋怎這么多?”
周臨風(fēng)頓覺臉上無光,上前一步,道:“夠了,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p> 那李公子見是花輕語等人,不敢造次,訕訕道:“玩笑,玩笑,玩笑而已?!?p> 花輕語見那乞丐兀自縮作一團(tuán),忍不住上前,道:“你便是個乞丐,又何必叫他如此作踐于你?”
那乞丐慢慢坐起,呆呆望著花輕語,蓬頭散發(fā)下一雙眼呆滯如同死魚,忽然閃過一道亮光,一把抓住她手,急迫道:“你是花姑娘,我認(rèn)得你,給我酒喝,快給我酒喝?!?p> 花輕語萬想不到他竟敢伸手來抓自己,被他一把抓住,聽他說話,更是嚇了一跳,慌道:“我不認(rèn)識你,快放手。”
那乞丐道:“是我,是我,我是沈放,我認(rèn)得你,你請我喝酒,一壺,不,一杯就好,一杯就好?!?p> 一旁林楚玉滿臉鄙夷之色,道:“這賊子哪里聽的人家名字,你若是那個沈放,花姑娘可真是瞎了眼睛。”
眾人忽覺不對,花輕語突然如同怔住了一般,呆呆望著那乞丐臉孔,連手也忘了抽回。
那人披頭散發(fā),雙鬢如霜,兩側(cè)也是白多黑少,只有中間頂心還見烏發(fā),如同垂垂老朽。
亂發(fā)之下,卻是一張年輕面孔,憔悴骯臟,被酒氣熏的通紅。
花輕語星目圓睜,如同傻了一樣,隨即眾人便聽她顫抖著聲音道:“你是沈放?真的是你!”
淮清樓頭花,白下橋邊酒。
醉殺少年郎,借問君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