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大喜，提審那小偷。他在水池中聽到賊人說話，一共只有兩句。第一句是，八十三口，齊了。第二句是，記得一年之內(nèi)，你等都不要回莊。據(jù)那賊人所說，說話那人是山東口音，八念作把，三念作傘。此時事關(guān)重大，再問不出別的消息。當即將那小偷也殺了，此線索連我總共只有三人知道。”
花輕語插口道：“這便是你懷疑無方莊的原因么？”
季開道：“不是，只憑一個山東口音，一個回莊，如何曉得所在。天下山東口音之人何其之多，金國占了北邊，不知道多少山東人跑到南邊來，這稱莊子的更是到處都是?！?p> 花輕語點點頭，道：“然后呢？”
季開道：“隨后一個月，鼎州竟然又發(fā)了一起案子。這戶人家相對家底更少，所失一百萬兩都不到，更何況無影盜還從來沒有在一個城里連做兩票的例子。當下老朽便留了神，尋思當今天下的大戶幾被搶了一半，剩下的無不小心謹慎，犯案更難。此外他先行闖入人家，威逼轉(zhuǎn)移財物的法子已經(jīng)被我等知曉。諸多富人已經(jīng)有了防備，想了應(yīng)對之策，再作大案已是不易。
“這兩下對照，老朽猜想，這無影盜多半是要換了路數(shù)，找那些一般的富人下手。搶了就走，干凈利落，不再作長線。只是如此一來，目標更是分散，叫我等也是難辦。但買賣既小，出動的賊人也必分散，又不值得長期鋪墊經(jīng)營，卻也更容易露出馬腳?！?p> 沈放點頭贊道：“季前輩也是洞察秋毫，只是賊人做慣了大買賣，又何必做這等小生意?”
季開道：“那些富戶跟洪七城之流自是不能相比，但一票買賣也是幾百萬兩銀子，也不算少了。此時也是湊巧，朝中一位重臣請了位高手相助，便是這位胡先生了?！闭f著對那矮胖老者一抱拳。
那矮胖老者道：“好說好說。”
沈放不由多看了那老者幾眼，道：“原來你老就是鬼頭蜂王！”花輕語和柴霏雪也是神色一動，其余眾人卻是沒什么反應(yīng)，顯是認識此人。
矮胖老者道：“老夫正是胡群立，沒想到如今居然還有后生晚輩知道我?！?p> 季開道：“胡先生是養(yǎng)蜂高手，他想了個法子，尋些可能被賊人盯上的富人，在其家中銀錢之上，留下些印記，借此追查賊人下落?！?p> 花輕語搖頭道：“做記號么，這有何用，想那各家富戶，都習慣在自家錢上印上記號，賊人得了金銀，多半要拿去融了再鑄。”
胡群立道：“沒錯，尋常記號自然沒用，但我的記號卻不一般，乃是我自己釀的蜂蜜。一個月之內(nèi)氣味都不會消散，賊人只要帶走銀錢，我的蜜蜂就能找到銀子下落?！?p> 季開道：“四月下旬，池州又有富商被劫。此家正被胡先生做過記號，當即調(diào)集人手追查過去。一路追到徽州，果然在一所宅子里尋到了賊人下落，一共十五人。此時我們已從淮南東西兩路、江南東路等地調(diào)集了五十四位捕頭，又從徽州調(diào)來五百多兵丁，出手拿人。
“可我等還是小看了這伙人，這幫賊人好生了得，第一批闖進院子的捕頭兵丁，沒一個活著出來。老朽一狠心，叫人放火，外面亂箭伺候，如此射殺了五六人?！?p> 頓了一頓，季開又道：“實不相瞞，那賊人宅院混在民居之中，因怕走漏了風聲，未敢叫百姓疏散，這一把火起，殃及池魚，連周圍的百姓也死傷不少。其余賊人趁亂突進人群，我知此機若失，只怕將來再難抓這無影盜，當下約束部下死戰(zhàn)。
“那一場大戰(zhàn)當真慘烈，對手無不武功高強。我?guī)У牟犊毂∪绾问菍κ?，只是仗著人多，又帶了漁網(wǎng)石灰，巷子里還埋了捕獸的夾子，總之各種手段都使出來。打了半夜，五十四位捕頭死傷大半，我也被砍中兩刀，刺了一劍，幾乎喪命。那些賊人當真兇捍，個個負隅頑抗，寧死不降。十五人殺了十三個，終究還是有兩人跑了?！闭f到此，季開也是唏噓不已。
老農(nóng)笑道：“季大人想必早有計較，放火的東西一早預(yù)備齊全了?！毕肽钱敼俚男惺聼o所不用其極，這種事當真再尋常不過，又豈會真的顧忌百姓性命。
季開也不理他，繼續(xù)道：“交手之時我已經(jīng)認出，與我交手的匪首正是山東人，江湖上更是赫赫有名，便是無方莊的副莊主武雄。我裝作不識，打到后來，突然大喊一聲，原來是無方莊的賊子。那武雄心神一亂，被我一劍刺中。此人好生勇猛，見自己脫身無望，突然一刀砍到自己臉上?！?p> 花輕語奇道：“一刀砍在自己臉上，莫非他是失手了么?！?p> 沈放道：“想必是想毀了自家容貌，叫人無從對證?！?p> 季開道：“不錯，此人正是此意，但我豈能叫他如愿，知道生擒無望，索性一劍刺死。如此一來，無方莊便是無影盜的事倒有七分已經(jīng)坐實了。當下我飛報朝廷，請朝廷出兵圍剿?？蛇@無方莊的龍莊主當真也是飛揚果決之人，待田文將軍帶人趕到無方莊，此地已是一片焦土。龍雁飛竟然殺光了家中奴仆等不相干之人，自己和親眷同黨早已逃之夭夭了。”
柴霏雪道：“自己人也下的去手？這無影盜當真是罪有應(yīng)得?！?p> 花輕語道：“這龍雁飛就這么逃掉了么？”
季開道：“不但逃了，而且他搶的這十億銀子也石沉大海，再無蹤跡。想是此人早就留了退路，已不在我大宋境內(nèi)，據(jù)說有人在西夏見到神秘富豪，疑心便是這龍雁飛，但多半也是訛傳而已?！?p> 突聽窗外有人冷笑，一個蒼老聲音道：“季開，你倒編的好故事，你滿嘴謊話，不怕死了進拔舌地獄么？”正是那老仆聲音。
堂上黑衣老者、道人、胖子和削瘦老者一齊站起，眾人都是凝神戒備，胡群立道：“好朋友，終于舍得露相了么？”朝季開遞了個眼色，示意那人就在廳后。
季開道：“若我講的不對，尊駕何不出來說個對的？”腳下不丁不八，潛運內(nèi)力。
突然廳上燭火猛地全熄，老農(nóng)大聲道：“不好，有暗器?！?p> 話音未落，嗤的一聲響，廳上亮光又起，卻是沈放手中拿著個火折子。
眾人心中大定，齊齊閃身圍在沈放身前。季開對沈放點點頭道：“沈兄弟，做的好。”他出言改了稱呼，兩人差了四十多歲，此刻卻以沈兄弟相稱。
此時外面仍是大雨嘩嘩落個不停，廳內(nèi)突然一黑，眾人難免驚亂，敵人又在暗處，一個不慎便要中招。點火人人都會想到，但應(yīng)變?nèi)绱酥?，卻實屬難得，火光復燃如此之快，倒叫對方措手不及。
果然那老仆罵道：“臭小子，壞我好事?！?p> 老農(nóng)道：“一共六盞燈，六件暗器，兩人所發(fā)，廳后一人，廳前一人?！?p> 胡群立低聲道：“五件暗器，前門那人一顆菩提子打滅了兩盞?！睅兹宋⑽⒁徽?，不少人連廳內(nèi)究竟有幾盞燈都未注意，這胡群立不但聽出暗器數(shù)目，連什么暗器也聽了出來，這耳力當真是非同小可。
季開笑道：“主人家連盞燈也舍不得點么，不免忒也小氣?！?p> 后廳外老仆道：“那三個小輩，我家公子說了，你等與此事無關(guān)，這就出門去吧。”
眾人立刻都朝沈放三人看去，道士道：“三位小友，莫要中了此人詭計，無方莊作惡多端，絕無放過你等之理?！?p> 沈放看看花輕語，又看看柴霏雪，季開道：“沈兄弟你等確與此事無關(guān)，是否出去，你等自己斟酌，即便出去，也要小心提防?！?p> 老仆道：“我可沒耐心等你，我數(shù)到十，你等再不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一?！?p> 沈放低頭不語?；ㄝp語冷哼一聲，道：“我知道你貪生怕死，要逃跑你自己去吧?！?p> 老仆道：“二?！?p> 嗤的一聲，堂上又亮起一根火折子，卻是拿在柴霏雪手里。
老仆道：“三。”
沈放突然走出人群，眾人只當他是怕了，要自己逃命。沈放卻朝后走，在案前點亮了燈，燈光比火折子之火亮了許多，沈放舉燈一照，隨即道：“毒煙?！?p> 眾人一驚，定眼看去，果見廳后隱約有淡淡的煙氣正飄進來。
老仆聲音道：“可惜，可惜，這次可放你不得了?！?p> 道人怒道：“好賊子，又來毒你道爺?！?p> 胖子道：“咱們快跑。”舉步就要朝廳外跑，黑衣老者想要跟上，抬眼見大廳門外大雨瓢潑，又立刻停了腳步。
沈放大叫一聲：“小心?！?p> 那胖子已經(jīng)到了門口，聞言一愣，突然一陣疾風撲面，駭?shù)幕觑w魄散，好在腳下已收，就地一滾，只等叮叮一陣急響，一團暗器盡數(shù)打在他先前立足之處。胖子爬起身來，驚魂未定，連忙跑回眾人身旁。
注：宋朝歲入究竟有多少，很多人認為，超過一億兩白銀。但筆者查了一些資料，這個數(shù)字可能水分極大。例如《宋史·食貨志》中說：“治平二年，內(nèi)外入一億一千六百十三萬八千四百五?！钡@個數(shù)字絕非白銀?！端问贰な池浿尽份d;“歲賦之物，其類有四：曰谷、曰帛、曰金、鐵、曰物產(chǎn)是也。這一數(shù)字乃是銅錢、白銀、絹帛、谷米、草料等物資的總和，并不是單指緡錢。而且，由于不知銀絹谷草的具體比例，根本無法折算成錢貫?？煽嫉囊活悢?shù)據(jù)大多存在不同物品換量的問題。再考慮北宋到南宋銅錢不斷貶值的問題，宋朝正常時期的歲入折銀，大約在三千萬兩銀到五千萬兩銀左右不等。
也歡迎專家指正。
注：《東京夢華錄》：東京般載車，大者曰“太平”，上有箱無蓋，箱如構(gòu)欄而平，板壁前出兩木，長二三尺許，駕車人在中間，兩手扶捉鞭駕之，前列騾或驢二十馀，前后作兩行；或牛五七頭拽之。車兩輪與箱齊，后有兩斜木腳拖；夜，中間懸一鐵鈴，行即有聲，使遠來者車相避。仍于車后系騾驢二頭，遇下峻險橋路，以鞭唬之，使倒坐綞車，令緩行也。可載數(shù)十石。宮中車惟用驢，差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