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措含笑看她，讓秦嬤嬤親自將她扶了起來：“坐下吧。陪本宮坐一會兒，好好敘敘話吧。剛剛的茶已經(jīng)涼了，想必你也沒有品出多少滋味?！?p> “秦嬤嬤，喚宮人來，給余寶林再續(xù)一杯熱茶，再到庫房里包上一包——你帶回去，慢慢的品。”
最后一句，她微偏了頭，唇邊掛著一抹微笑，對著余漪嫻淡淡說。
皇后這是在對她示好了。
這一步走的雖險，但如今成了，便比只讓皇后留個普通的印象更加的有意義，她絕不想在宮里默默無聞的葬送性命。
余漪嫻心中大定，也含笑謝恩：“謝娘娘肯容給我一包這上好的云霧茶。要換作是臣妾，得了這么好的茶尖，定不舍得拿出來與人分享。娘娘好成人之美，體貼又周全，這份雍容大氣，臣妾打心底里敬服。”
江宛措聽到她的恭維，笑的眼睛都微瞇起來，她扶了扶發(fā)中略有松動的長簪，才打趣道：“你這張巧嘴啊，東施站在你面前，都能叫你夸成西施，嘴巴甜美的能哄鬼神?！?p> “娘娘這可就抬舉臣妾了，臣妾不過生了一張笨口拙舌，哪比得上您神思敏捷，蕙質(zhì)蘭心。娘娘這樣疼惜我，我也掛念著娘娘。今日臣妾來，也備了薄禮，雖不是什么好東西，總也是臣妾的一份心意?！?p> “綺菱，將東西呈給娘娘?！?p> 她示意身后的綺菱捧上一只小盒子。
小盒子被綺菱跪呈到江宛措的面前，由采顰再端起請皇后細(xì)看。
這是一個烏色玳瑁漆盒，在采顰端到面前時，江宛措習(xí)慣性的掃了一眼，這一看卻讓她心中微嘆。
盒子上的烏漆勻的很一般，沒有好烏漆那種油亮的光澤，較為暗淡；上面的異色玳?；ɑ芤蹭伒暮鼙?，只雕刻了簡單的帶蕊梅花紋樣，薄薄嵌了三片。以江宛措的眼界看，這樣的東西，都可以說是有些寒酸了。
周歡說她出身寒微，過得不好……還是有幾分真切的……
怕傷了余猗嫻顏面，她不好多盯著盒子看，只面上依舊神色自然的打開鎖扣——里面靜靜躺著六顆葡萄般大小的合香丸，圓潤可愛，用銅托片架著，散著幽幽香氣。
“這是……？”
“周姐姐說娘娘愛香，臣妾便一直惦念著。這是臣妾親手配制的香丸，起了個名，為‘小山初濛’。娘娘平日操勞后宮諸事，難免會倦怠疲累，耗損精神，這味‘小山初濛’主用了白梅，茉莉，薄荷，百合，沉水香……這些凝神靜氣的香料。”
“擔(dān)心添了味道重，反失了本求，便未用檀香，蘇合等調(diào)制，只是求取了些香味淡遠(yuǎn)，淡又不斷，縹縹緲緲的香料，讓它們，這才有安神的效用?！?p> 她微笑著說完，神態(tài)安定，側(cè)首目光又緊緊追著向秦嬤嬤補充了一句：“在盒子底層，有一張香方，記載了‘小山初濛’具體調(diào)配的香材種類和用量。還得煩請嬤嬤辛苦，查驗核對用量，一切以娘娘身體為重?！?p> 她話音一落，就見江宛措眉眼含笑，彎著唇角輕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你有心了?！?p> 余猗嫻這一番言語，可謂乖覺之極。宮中刀光劍影，殺機暗藏。一個人有把柄有軟肋，需要拼了命藏著掖著。
各位主子們身子上應(yīng)該避諱些什么東西，這都是各宮里的秘密，輕易不能叫旁人知曉。平日用什么避諱什么，更不是旁人該打聽的。
此刻，若是余猗嫻悄悄在底下打探了，有意要避開這些東西，再拿著禮物來討好皇后，皇后心中必會不悅，耿耿于懷；若是她什么都不說，只是將東西呈上去便沒了下文，為著自己的安全，不論多好的東西，皇后也不會用。東西在庫房中落灰，沒有用過，皇后也品不出她的好處來，只會將她當(dāng)做一個平平常常只是有幾分姿色的低位宮嬪，不甚在意的撂在一邊了。
此時余猗嫻主動將配方單子呈上，行事作風(fēng)坦坦蕩蕩，又避開了皇后的隱私，既避了嫌，又賣了乖，怎能不叫人欣賞。
先不論香丸做的如何，單這利落的行事手段和會討巧說話的能耐，便叫江宛措高看她一眼，得了皇后青眼，以后的路自然也會多照看她一些。
見皇后給嬤嬤使了眼色，要將東西收下去，余猗嫻婉聲又補了一句，似拉家常般囑咐：“娘娘，‘小山初濛’味道淡，不是濃香，品香時最好用隔火熏香的法子，隔火片用瓷片味道更好。”
“好，本宮記下了。你這份禮物，我很喜歡?！?p> 江宛措笑的很和氣，拉住余猗嫻的手，示意她站到她身邊。
裙擺蹁躚，余猗嫻感到手腕上一沉，她低頭看去，左手上被套了一枚半指寬的金鑲玉鐲，玉是羊脂玉，柔潤白皙，光澤朦朧，接金的的地方鏤空刻了玉蘭花紋，好看極了。
“娘娘，這鐲子太貴重了，臣妾消受不起……”
“再過幾日就是端午家宴了……端午是驅(qū)散邪祟的大日子，宮里這些時日不太平，事情瑣碎，陛下和太后有些勞神，想必愿意見些鮮活的物事。你還年輕，這樣的宴席上，打扮的別太素靜，多穿些鮮嫩的顏色，讓人們亮一亮眼睛?！?p> 余猗嫻一下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皇后是在暗地里扶她一把。
皇帝近日遲遲不表態(tài)，且一共只見過她兩面，確切的說，正兒八經(jīng)看見臉的只有一次。在永安宮那次，皇帝眼中只有皇后，偶爾才分幾個眼神給高位的嬪妃，因為離得遠(yuǎn)，更連一抹余光都未分給她。
更因麗妃的阻撓，她的侍寢牌子被換下就再未被被歸位，依皇帝只見過一次面的印象，再這樣耗下去，別說顧念別的了，托自己這張臉的福，波譎云詭之中，連保平安都難。
她明白皇后的善意，心中感念。
江宛措溫然開口：“你是個懂事的，既合了本宮的眼緣，我也愿意多幫襯你些，你得了寵，我也得了助力，這是雙贏的事情?！?p> 余漪嫻是用過晚膳才告辭的。再用了飯后消食的湯水，很有眼色的告了辭。
★
采顰站在江宛措背后，為她散下發(fā)髻，用蘭膏潤發(fā)：“娘娘喜歡余寶林？”
“還談不上喜歡，倒是很對我胃口?？傆X得她……不知哪里，讓我感覺很熟悉。”
她笑了一聲，自己也覺得有趣極了。明明從未見過，卻覺得她有故人音容的影子，具體是誰，反而也說不出來。
“不說這個，她那個婢女……叫綺菱的，倒與你的名字相襯的很。都是湖光瀲滟之景。她的菱字，為菱花，菱角，湖中草木。你的顰字，當(dāng)年為了與涉江的名字相搭，本來是要用萍，后涉江覺得萍這個字義不好，漂浮無根，便求了恩典，我又拿捏著換成了同音的‘顰’字，取走煩憂……涉江希望你一生無憂啊?！?p> 滿室緘默。
采顰不想繼續(xù)說下去，斟酌著換了話題：“剛剛值守的人說，余寶林來的時候，給引她進來的小宮人偷偷塞了個荷包?！?p> 江宛措也依她：“哦？什么樣子的？里面有銀錢沒有？”
采顰示意宮人呈上來：“并無銀錢，婢子還覺得那花樣很好看?！?p> 纖長白皙的手指伸過來，捻起芙蓉色繡桃花枝蔓的荷包仔細(xì)看了看：“是挺好看的，讓她收著吧。余漪嫻知道這些必得先過本宮的眼，根本不會明目張膽的賄賂的，這東西不出格，看這繡樣繡的也用心，讓那小宮人平日帶著賞玩吧。”
她又抬頭囑咐一句：“以后她過來的時候，就讓那個宮人去迎她?！?p> “是?！?p> 采顰興致倒不是很高：“那余寶林先前就晾著咱們永安宮，不遞消息不拜山頭，今日她來，娘娘怎么沒有敲打她？”
“什么拜山頭？”江宛措失笑，去拍她?！坝腊矊m又不是山道上的綠林寨子，需要她來見面結(jié)拜?！?p> “娘娘……”
“無事，這不要緊，總不能逼人太過。未知形勢便貿(mào)然過來，不是迫不得已便是蠢才。周歡她搭上我是因為她容顏與我肖像，除此別無他法，否則麗妃不會給她活路。其他的沖動過來，冒冒失失沒有思量，我反而還不敢用?！?p> “說起來……前朝有什么動靜？父親他傳了什么消息沒有？”
江宛措閉起眼，秀美蹙起，薄唇緊抿，涂了艷紅寇丹的纖纖玉手交疊在腹上，一臉淡漠和厭倦。
采顰心疼的看了眼她：“丞相大人……他說：‘宮外的消息，江南潰堤水患，祝家貪腐斂財是因，但春日青黃不接，關(guān)外蠻族蠢蠢欲動，只是有祝家震懾才不敢妄動，皇上兩難；其二是新一批宮嬪入宮，他請娘娘在宮中仔細(xì)觀察，哪個可用哪個不可，為……為少爺鋪好前路，為江氏拉攏朝臣……要保重身體……’”
“夠了?！?p> 江宛措眉心擰著，輕咳了兩聲，輕輕喘著氣，盯著虛空眼神飄忽，緩了一會兒，才恢復(fù)平靜，繼續(xù)問：“我知道了，母親呢？”
“夫人說，太醫(yī)開的藥您要好好喝，不要怕苦，想吃什么零嘴讓膳房做，做不好味道就告訴她，她去外頭尋；不要為了陛下與太后，與宮嬪使氣，也不必太過隱忍，自己順心才是重要的：家中的管事從遼東那頭采買了十幾塊琥珀石，雖比不上宮里的貴重，但勝在模樣生動有趣，玲瓏別致，里頭的小蟲都栩栩如生，所以送了些進宮給您賞玩……還從……”
聽著這絮叨又溫暖的話語，江宛措心中寧靜不少，嘴角更彎了一些，慢慢的闔目養(yǎng)神起來。
*
余漪嫻和綺菱慢慢走出永安宮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透了，樹影斜斜，在宮燈的暖光中交織錯落，隨風(fēng)搖擺。
她們是在各宮燈火都燃的正熱烈的時候起身告辭的。這一番投誠效率著實是高。不過兩個時辰，便站定了立場，找好了靠山，在靠山心中提高了地位，還培養(yǎng)了雙方的感情……好極了。
到底還是少年人，再怎么掩藏，她的眼角眉梢還是流露出些許興奮雀躍的神色，步子也不復(fù)之前穩(wěn)當(dāng)持重。
綺菱和阿樞拱著手，步履落她一步腳程之后，
就這么走到一半，她起了興致，要去漱夢園去看已經(jīng)所剩無幾的殘梅。綺菱原本穩(wěn)當(dāng)當(dāng)跟著她，聽完她的話，嘴中應(yīng)喏，又退后半步與阿樞說：“梅園清寒，此處離咱們昭華殿只有大半刻腳程，你去取來主子的手爐，添些溫?zé)岬奶繅K，再從箱籠中取那件月白錦緞繡丁香花勾云紋的厚斗篷來，與主子替換。”
阿樞應(yīng)下，退后三步轉(zhuǎn)身回宮去取東西。綺菱這才放松下來一點，虛虛嘆了一口氣：“昭華殿里的人，大多都是別宮的探子，她們派人來監(jiān)視小姐，也不知都是什么目的？”
“管她們什么目的，總之都各懷鬼胎，防著盯著就好，只是……咱們身邊的人都不可信，是要辛苦你了。”
綺菱扶著余漪嫻的手，口中說著不敢：“說句俗些的話，奴婢當(dāng)年是災(zāi)荒年間，為了給阿爹換條薄棺將自己賣給了牙子的，是奴婢運氣好，才被太太留下，撥給了您。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照顧您是奴婢的本分。
奴婢打小就跟著您，這么些年伺候下來，心里惦記的只有您，為您擋著些惡心腌臜的事情，做您的眼睛，耳朵，本就是份內(nèi)應(yīng)當(dāng)?shù)氖拢悄牡睾?，照拂于奴婢，萬死都難以回報恩情的?！?p> 她目光熱切，扶著余漪嫻的手更緊了些，雖然嘴上說著本分，但小姐這樣將她放在心上，在這個不把奴婢當(dāng)人的時候，到底還是心中慰貼，
余漪嫻心中也有思量，綺菱是余府跟出來的，雖性子有些爛漫可愛，卻是再忠心不過，更是自己身邊目前唯一可安心信任的人，要不是還有綺菱照應(yīng)，她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
往漱夢園走著，綺菱問起剛剛永安宮的事：“小姐既然一開始就想投靠皇后，為什么不一入宮就說，而是等了這許久，才……”
“在這宮里，沒摸清情況，靜觀其變總比貿(mào)然承寵要安全很多。咱們身后是整個余府，一府老少的性命……”
皇后坐視她被麗妃為難，又示意白嬤嬤和周歡向她示好，怕也是有心要收服她。
“小姐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婢子心都涼了半截?！本_菱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臉的慶幸，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態(tài)。
“傻丫頭，我要尋皇后庇護，總要給她送上一份，投名狀?！?p> 綺菱把阿樞打發(fā)去拿手爐，自己扶著余漪嫻在梅樹間穿梭。殘梅多數(shù)飄在地上，偶有幾片落在她發(fā)間，紅梅黑發(fā)，美不勝收。
突然綺菱看到前面也有人影晃動，她低聲叫余漪嫻：“小姐，前面有人。”
余漪嫻有些驚訝，扭頭看去，不遠(yuǎn)處暖黃的燭火中有一個歡快的身影，那人顯然也看見了她，歡快的步伐平穩(wěn)下來，向這邊走來。
余漪嫻迎上去，那個身影也稍有驚訝的叫了一聲：“你是昭華殿的余寶林？”
趙常安
余漪嫻和江宛措又是一通商業(yè)互吹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