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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杳杳錯倚閑

第十七章 宣平候府

余音杳杳錯倚閑 趙常安 2020 2020-05-11 22:29:18

  余府中歡喜的歡喜,糟心的糟心。宣平候府也正雞飛狗跳的鬧著。

  “她入宮了……她入宮了!”

  劉云軒坐在桌前,神情呆滯的喃喃自語。他的面前擺了一桌子的酒壇子,地上還零落著幾個橫七豎八的空酒壇。

  他臉頰通紅,眼神恍惚,坐的也歪歪斜斜,顯然是喝醉了的樣子。

  他的妹妹劉靄坐在一邊,滿臉擔心和不忍,不時小心翼翼的去拉他的袖子,都被他揮開:“你們走,都走!她都已經(jīng)要嫁到別處了!你們連酒都不讓我喝嗎!”

  “你不要碰他!給我滾遠些,不要在這里礙事。”

  劉靄還想再勸,就聽看見一個衣著華貴的人影疾步走來,一邊厲聲呵斥道。

  “母親安好?!?p>  劉靄朝著她行禮。

  “不安好!看到你哥哥這個樣子,我怎能安好?!男女授受不親,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是纏著你哥哥?回去抄三遍女則!”

  宣平候夫人瞪她一眼。她向來瞧不上自己這個女兒,一點都不像自己,唯唯諾諾哪有候府千金的樣子?長的還和她那個殺千刀的爹長的有七八分像,眉眼間流連的影子直叫人厭煩。生下來就不省心,只會纏著軒兒,早知道當日就不該留著她。

  她不再理會劉靄,坐在旁邊的石墩上,照顧起劉云軒來。

  “軒兒,你怎么樣了,下人來報說你喝了兩個時辰的酒了,怎么喝這樣多?誰給你的這么多酒?為什么要喝酒?有什么不順心的告訴娘親?娘親給你做主!”

  宣平侯夫人俯下身子,捧著劉云軒的臉,眉眼焦灼連聲問道。

  劉靄默然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她從生下來就不討娘親喜歡,娘親被父親傷的深,她長得像父親,本就不得母親喜歡,更兼她生下來體弱,二哥哥疼愛她,一直照顧她,母親恨她長的像父親的同時搶了哥哥的注意力,厭惡極了她。

  已經(jīng)是娘不疼了,況且父親也有愛妾生下的寵愛的孩子,也對她不管不顧,更是父也不愛。她在在府中就像個多余的一樣,全府上下也只有二哥哥疼她。

  宣平候夫人又追著問了一遍,劉云軒已經(jīng)喝醉了,只是軟塌塌的一個勁的揮開她的手:“走開!走開!”

  宣平候夫人擔心的不成樣子,她的身子顫抖,眼淚順著眼角掉下來,她使勁按住他的手,一個勁的使勁去摸他的臉。

  劉靄看不下去,小聲替劉云軒回:“哥哥是聽到余家姑娘被選入宮的消息,悲慟之下才喝的酒。”

  “我問你話了嗎!需要你回答嗎!滾下去!”

  候夫人怒斥道。

  劉靄瑟瑟,低聲告退,快出院門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宣平候夫人還是捧著劉云軒的臉一直問,好似沒聽見她說話似的,她走了這么遠,母親連頭都沒有回過。

  她扶著門欄,忍不住癡癡的回頭望。

  丫鬟不忍,輕輕嘆一口氣:“小姐,我們走吧。”

  ……

  宣平候夫人已經(jīng)問了劉云軒三遍到底是怎么了,劉云軒卻還只是什么都不說,只含含糊糊的讓她走。

  她心里著急,眼睛猛地一瞪正寧出血絲來,淚光若隱若現(xiàn)。她咬著牙,心中發(fā)狠,猛地伸手一把將劉云軒狠狠推到了地上。

  劉云軒驟然跌地,疼痛之下還有些混沌不清,正迷糊著,一盆冰水從天而降將他潑了個透心涼,他打了個哆嗦。

  ——是宣平候夫人。

  她看到兒子怎么都不想和她說話,心中著急緊張又咬牙切齒,直接讓人從井邊打了冰水,都不等仆從端來,自己搶過來就徑直朝著兒子潑了上去。

  下人們都驚呆了,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下頭。

  他們早知道候夫人在面對二少爺?shù)臅r候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正常和病態(tài),卻沒想到她是如此的……瘋癲的不像樣子。

  看見劉云軒渾身濕透顫抖著身子恐懼的看著她的時候,宣平候夫人顫抖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好像才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什么似的,又著急忙慌撲上去抱住了兒子,又沖仆役低吼:“你們還在等什么?!還不快去被子和火盆來給少爺驅寒氣!”

  下人們大夢初醒,慌張的四下散去,找火盆的找火盆,找被子的找被子,還有慌慌張張去廚房煮姜茶的,燒炭去熱手爐的……

  一院子的人忙的熱火朝天,有事的,沒事的都跑了起來,都要裝出個忙碌樣子來,免得站在原地被脾氣火爆又神志不對勁的候夫人處罰。

  院子里外都熱鬧了,只有宣平候夫人摟著渾身濕透的劉云軒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念叨著什么話,也不知是在安慰劉云軒還是安慰她自己。

  被那冰水狠狠一潑,劉云軒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一半。

  他恍恍惚惚的打量著自己身上的狼狽相和周圍的喧囂,茫然又不知所措的問:“這是怎么了?家里走水了嗎?”

  “我的傻孩兒,是你被那狐貍精迷了心智了,你著了她那妖妖嬈嬈的道兒了!傷了心肺,喝了好些酒……”宣平候夫人摟著他坐起來。

  她一說“狐貍精”,劉云軒倒是迷迷蒙蒙想起些什么,可想起來他為什么這么頹廢,便是更加的難過:

  “母親你莫要這樣說。她不是狐貍精……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在上元燈會對她一見鐘情,我與靄兒上了寶輝樓……她正在那里帶著她的妹妹猜燈謎,風吹開了她的冪籬,她是那么的……是我癡了”

  “住口!”宣平候夫人忍著眼淚喝住了他,臉孔扭曲,神情憤恨:

  “怎么能是你的錯呢!要不是她長了一副狐媚樣子,還來做那些矯揉造作的樣子勾你的魂……”

  “她是無辜的!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

  劉云軒推開母親拽著自己的手,掙扎道。

  宣平候夫人無奈又怨恨,不平的抱怨:“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妹妹搗鼓的!要不是她央求著你你帶她出去逛燈會,你又心軟,怎么會碰上那個小妖精!”

  “這整件事和靄兒有什么關系!怎么和我有關的什么事情都要往她身上推!母親……靄兒是你親生的孩子,她才十二歲……你怎么能這樣做呢?你這么多年,對她有過絲毫憐惜之情嗎!”

  劉云軒厭煩又疲憊的看著母親,似在看一個瘋子。

  “她是來和我搶你的!這個小孽障,我當初就不該生她下來,還有那個余漪嫻,她怎么不去死……”

  “您不要太過分了!”

  劉云軒猛地打斷她:“這輩子,我都已無緣再見她了,您卻還要在我面前中傷她,咒罵靄兒!”

  他越說越激動,一把揮開宣平候夫人還不斷想要靠近他的手,悲憤的朝她吼:

  “我就是喜歡她……第一次見就喜歡上了,后來在安仁伯府見到她,溫婉有禮,才華橫溢于是更加的愛慕,我想讓她做我的妻子!可你……偏不讓,覺得她出身不高,非要讓她好好的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到我們府來做妾室……”

  他有些哽咽。

  “她本就不愿嫁給我!咱們府第在外面這樣的名聲,別說妾室,正室她都不肯!你非要逼她,強娶她做妾!以為她毀了名聲就能安安分分嫁給我做一個偏房!可是你用這樣惡毒的招數(shù)!生生把她逼得入了宮!”

  宣平候夫人不忿,惡狠狠的喊回去,顫抖著聲音嚷道:“她入宮,也是去給人家做妾室!不過不是你,換做了陛下!還不是她貪圖富貴,愛慕虛榮,所以找關系遞了名冊嫁去帝王家!我一開始就看不上她!她算個什么東西!敢來和我搶你,你居然為了一個卑賤的女子忤逆你的母親!”

  “您就是個瘋子?。?!”

  劉云軒再控制不住,忍無可忍的將已經(jīng)拉住他胳膊的宣平候夫人用力甩開。

  宣平候夫人跌到地上,劉云軒猛然往后躲了幾大步,宛如躲避什么吃人的妖怪,他微顫著聲音哽咽道:

  “從我小時候,你就將我牢牢控制在手心,我說什么話、做什么課業(yè)、睡幾個時辰、一天吃幾粒米、連長胖多少、長瘦多少,你都要牢牢把控!”

  他頓了一下,將壓抑了多年的肺腑之言吼了出來:“我就像個木頭傀儡一樣被你捏在手心里!這么多年,我終于有一個真心喜歡想要求娶的人!您卻還是要把她毀掉!”

  院里的下人早就都躲出去了,沒人敢在這里杵著礙候夫人的眼睛,聽那些他們不該聽到的話,他們擔心,在這里傻杵著,一不小心就會枉送了性命,畢竟一個瘋子,尤其是一個有權勢的瘋子,殺人可不會先和你講道理商量。

  宣平候夫人也是滿臉的淚,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嘶啞著嗓子對著他吼:

  “我沒有想毀掉她!你不是喜歡她嗎,她不想嫁你,母親是在想法子想把她送給你?。?!”

  她痛苦的哭著。

  但劉云軒已經(jīng)不吃這一套了:

  “她是個人!是個清清白白,立身端正的女兒家,憑什么要無緣無故上門來與我做妾!她像我,她不欠你的!不是什么物件,可以讓你擺弄!”他激動之余,手腳哆嗦,直直的就往剛剛被宣平候夫人摔碎的酒壇子碎片上摸去,想抓起些什么。

  “兒,你別激動,你別激動!你聽娘說,這個女人是個攪家精,還沒娶進來,都讓你和娘離了心,那要是娶進來,還不定怎么鬧騰呢。阿彌陀佛幸好她入了宮!聽話,咱們不管她了,母親另為你尋一門好的親事?!?p>  宣平候夫人顫顫巍巍還想去抓他的指頭。

  “我不稀罕!我……”

  劉云軒還欲再反駁,宣平候夫人將直接聲嘶力竭的喊住了他,端起桌子上完整的酒壇就奮力砸到他身上。

  “夠了!”

  劉云軒被著酒壇子的力道險些帶倒,本就還有幾分酒勁,使不上什么力氣,他晃著身子好容易才坐直了。

  宣平候夫人又輕緩了口氣,攙扶著桌子坐下:“軒兒,母親不都是為了你好嗎?為了給你搏一個遠大前程,妥妥當當選一門貴妻!當年你父親他那庶長兄,找了陸家的關系想竊走爵位,你父親要不是娶了我,借著我秦國公府的勢力和人脈與宗人府交接,這爵位還落不到他頭上呢!哪有現(xiàn)在的太平日子過?所以,軒兒,聽娘的話,乖乖娶一門貴重的妻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從地上爬起來的劉云軒忍無可忍的打斷了:

  “又是這樣的話,又是這樣的話!這些年,這樣的話您說了多少次……母親,上天還有好生之德呢!人家好一個姑娘家,為什么要為了我的順利承爵獻出一生?推己及人,您這些年過的多苦啊,父親他愛過您嗎?他不過是將您當成了一個爭權奪利的工具而已!”

  “別說了!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宣平候夫人忍住眼淚,扭頭不看他的眼睛。l

  劉云軒越說越怒火中燒。

  “父親他當年明明有心愛的女人!但是為了爵位,還非要裝模作樣的騙娶您!這么多年,他每日只與袁夫人在一起生活,除了要生下嫡子嫡女,還有重大到必須要和您商量的事情,其余時候正院就如空氣一般被他置若罔聞!……您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苦楚,為什么要讓孩兒,讓孩兒的妻子再經(jīng)歷一次!”

  “不要提那個女人!”

  宣平候夫人怨毒的嘶喊:“袁喃算個什么東西,她一個罪臣之女!一個寄養(yǎng)在府上的賤人!也配和我爭???!”

  一說到南園的袁夫人,他的母親就像被虐打過的幼獸一樣崩潰的無以復加。

  劉云軒痛苦的閉上了眼。

  他的母親幾十年被這座宣平候府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順帶著也要折磨他們這些她身邊的人,就像宣泄報復一樣。

  可他們是無罪的,他和妹妹不應該為父親的惡行承擔后果??!

  “母親,遠大前程,不是靠騙女人得來的,而是得靠兒子自己的本事,一點一點去爭回來的!”

  “啪”。

  他話音剛落,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夠了!我把你養(yǎng)大,你一切都是我教出來的,你能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母親……”劉云軒被她這一巴掌扇的頭昏腦脹,站在那里懵懵的看著她。

  宣平候夫人打完這一巴掌就后悔了,她捧住劉云軒的臉,仔仔細細的看著:“沒事吧,軒兒,母親打的重了,對不起對不起……母親錯了,對不起,軒兒……”

  宣平候夫人不顧劉云軒的掙扎緊緊抱住他的身子,連聲道歉,眼淚從她的眼角劃過,她歉疚的抱緊他。

  劉云軒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開口:“母親,您真的太可怕了……您要將我牢牢抓在手里,變成一個讓您提線操控的木偶還不算……你還要禁錮住我的靈魂……我的未來……”

  他低低的笑起來,無奈又悲傷。

  “娘不是這樣想的,娘是為了你好啊軒兒!”

  宣平候夫人還想說些什么,就聽見遙遙傳來一聲暴呵:

  “夠了!”

  精致的院落霎那間被打著燈籠的仆從照的燈火通明。

  是宣平候趕來了。

  宣平候夫人側過身,冷冷的看著他:“侯爺有何貴干?!”

  “哼。”宣平候劉海冷嘲的哼了一聲:

  “我只是來警告你一聲。你之前的事情做的太過,不給旁人留活路,現(xiàn)在人家有了大好前程,也不要自己輕賤還將別人拖下水。好歹給大家留一條后路?!?p>  “侯爺這話是什么意思!”

  宣平候夫人瞪著他,眼睛里帶著嘲諷和恨意:“你在這里指桑罵槐,是在惡心誰?”

  “你自己心臟,自然看誰都骯臟。我只是來告訴你,收斂一點動靜。你養(yǎng)大的兒子,你最好看好他!別叫他惹出了什么抄家滅族的是非來,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他?!?p>  說罷,他也不給宣平候夫人回話的機會,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宣平候夫人在后面抓緊時間回了一句直擊要害的:“你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兒子,是你背叛袁喃的活著的證明!”

  這個惡毒的婦人……

  宣平候腳步一頓,隨即急沖沖的往回走,連一個余光都不想給留給她。

  劉云軒直挺挺的背對著他們,閉著眼睛,當做沒有看見過這場鬧劇。

  他心中悲哀難過,宣平候夫人走回來握著他的手:“軒兒,今日你也累了,娘親陪著你睡好不好?”

  “不用了母親,我還好,就是有些累了,您讓我一個人歇歇吧。”

  見他一副疲遢的神情,宣平候夫人只好放手:“好?!?p>  ……

  回了屋,劉云軒卻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歇下,而是將所有仆從斗打發(fā)了出去,自己坐在案牘旁,吹熄了燭火,靜靜發(fā)呆。

  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一片黑暗中,他覺得周圍的一切是那么的空洞。

  這座宣平候府,像一座牢籠,母親困在這里不得安寧,卻還可笑的以為自己是這座牢籠的主人。

  他與妹妹的命運同樣悲哀,一個被極力操控,一個被刻意遺忘。

  更可笑的是,自己當時還興沖沖的以為,自己如果娶了她,可以給她無限的寵愛和好的未來,優(yōu)越的生活。

  幸好,幸好沒有將她也拖入這個泥潭。

  皇宮雖然不是個好去處,但總也比他家里這一團亂麻強。

  他枯坐了一個時辰,在這個漆黑寂靜的小室中,終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面色平靜的坐起來,臉上宣平候夫人發(fā)狠扇的那個鮮紅巴掌印還觸目驚心的掛著,他的臉已經(jīng)腫的發(fā)青,看起來駭人的厲害。

  但他絲毫沒有在意,他只是吹起火折子,燃了一盞燈。

  門外的婢女見到他房里亮燈了,心中舒了一口氣,她隔著窗小聲問:“公子,要伺候歇息了嗎?”

  “……你們下去吧,要是夫人問起,就說我一個時辰前已經(jīng)歇下了?!?p>  婢女猶豫了一下。

  “要是你不怕夫人責打你,直說也無妨?!?p>  “……奴婢知道了,公子放心吧。”

  劉云軒坐在幾案旁,跪坐下來,慢慢展開一張信箋,他側身慢吞吞研了半盞子墨,潤了筆尖,才用小楷在信箋上寫了起來:“

  余姑娘,見字如晤:

  這些時日,很對不住。

  在寶輝樓里,我對你一見傾心,宣而告之,是我對不起你,平白毀了你的人生。那個時候,你的冪籬被風吹開,我瞧見了你的樣子,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話本中的仙子是什么樣子,原來是描摹著你的神態(tài)才能寫出來的。

  我以靄兒的名義,討了你手上的只銀蝶步搖的彩頭……那應該是我與你之間,唯一的關聯(lián)了。

  當日我只是傾倒于你的容貌,可是一切仿佛都是注定,在安仁伯府的詩會上,那間小小的暖閣,我終于又見到了你,知道了你是誰。關明輝說,你是他的表妹,是他二姑母的大女兒。

  我那時興高采烈,可你只當做不認識我的樣子,鎮(zhèn)定自若的行禮問好,大大氣氣,半絲慌張都沒有,甚至連話,都未和我多說半句。

  明輝和我說,再過半月,你就要及笄了。女子及笄后就可以嫁人了,我很開心,想著,天助我也,我們兩個的年齡剛好合適,可以娶你進門。

  于是我就去求母親,說我心悅你,求她帶我上門提親??墒悄赣H不允,我便哭求,狠狠大鬧了幾場,她便妥協(xié)了,我高興極了,可隨后她說的話,就如一道驚雷劈下。

  她說你門第不顯,不能給我做正妻,倒是可以敲敲打打從偏門迎進來。我當然舍不得讓你做妾室。可這次不論我怎么哭求,她都咬死了,只肯讓你做妾。

  我很心疼,可是我又很想娶你,我的奶娘勸我說,妾進了門,也是可以抬成大娘子的,我可以先娶你進門,隨后再想辦法。

  而且奶娘說,大娘子只是用來撐門面的,我可以不管她,成日只和你在一起。就像父親與袁夫人一樣。于是我向母親妥協(xié)了。

  可是我錯了。

  我知道,母親就是這樣一個撐門面的大娘子。

  我母親是秦國公府的嫡次女,父親當初娶她,只是祖母的主意,是為了有助力承襲爵位,與我的大伯一爭高低。

  這些年除了要生下嫡子和嫡女,給秦國公府一個交代,他半步都不愿踏進正屋的房門,日日只與袁夫人住在一起,與他們的兩個孩子一起生活。

  他厭惡我和靄兒的存在,因為那是他背叛袁夫人,來找我母親的證明。我生下來就是一個不被父親喜歡的孩子,母親病態(tài)的占有欲又把我緊緊的束縛住。

  我很害怕她,母親把我看做是她的私有物,完完全全是她一個人的。她不允許我和任何女人走的近,哪怕是我的親生妹妹都不行。

  她這樣嚴絲合縫的將我摟緊,哪怕明知道她是在乎我,可我還是不能呼吸了。

  我母親這些年過的很苦,明知道是不好的,我怎可效仿當初的父親做出那樣誤人終生的混賬事來。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為了達成我的心愿,并且在同時達成她的目的,母親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母親……她居然讓人往府宅之間傳出,你是要定給我們家做妾室的消息。她的心太狠了……明知道名節(jié)對你有多么重要,可能會要了你的命,卻還用了這么陰毒的法子。

  這不是結親去的,這是結仇去的。我覺得不妥,好幾次想上門去和你解釋,可是都叫你家中仆從拿棒子趕了出來。當時我還不明白為什么,可現(xiàn)在我懂了。

  想必你當時也恨透了我,宣平候府毀了你的名聲和前程不說,還要上門去找你,這和強搶民女有什么區(qū)別。

  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除了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母親,還有就是宣平候府在外面已經(jīng)爛透了的名聲。

  半年前,父親想要讓我的庶長兄承襲宣平候的爵位,哪怕長兄本人和袁夫人都不愿意,他依然要堅持。母親一怒之下,將父親告到了京都府。一時之間,宣平候府在京城都成為了一個笑柄……

  現(xiàn)在,不用強求你,我自己都不愿意再在這個家里沉淪下去了。

  我應該慶幸,沒讓你嫁到我這樣的家里來,在皇宮,你好歹還有出頭之日,可若是在宣平候府,你只怕連喘息都艱難。

  好了,這些不好的事情,我也就不說與你聽了,只愿你在宮中,可以無病無災,平安順遂,過上你想要的日子。

  我也要追求屬于我的人生了。

  子軒?!?p>  他對著信紙看了良久,伸手把不遠處的火盆拉過來,將信紙扎實折了三折,遞到燭火旁,看著火舌一點一點舔舐上著雪白的素色信箋,逐漸橙紅色的火光將它吞噬……

  劇烈燃燒的火苗快要燒到劉云軒捏著信紙的手指時,他松開,任由它以一種毅然決然的姿態(tài)跌入火盆之中,最后靜靜燃成一團灰燼。

  …………

  算是勉力寄托他那點不能為人道也的念想,也算是給自己找一個能訴說心事的小小的避風港。到底具體是什么心事……誰知道呢,或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吧。

  自此以后,他每月都會給“她”寫一封信,寫完就燒毀,連一絲余白都不留……

  ……………………………

  宣平候夫人回到正房,依然是怒氣未減,她惱恨極了:“我疼寵了他這么些年,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哪里不是順著他……他如今喜歡上了別的女子,便不顧惜我這個母親,甚至還為了旁人的事質問我……真是不孝!”

  她氣的眼睛通紅,旁邊伺候她幾十年的的嬤嬤小心翼翼的遞上一方羅帕,供她凈面,邊小心勸著:“夫人過于憂心了,逢年過節(jié),還有您生辰的時候,公子爺哪次不是精心為您挑選禮物,哄您開心?他是純孝的好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p>  “那你說他這是為什么……要忤逆我的意思。”

  嬤嬤心里埋怨她,您說呢?連一向溫和順從的公子爺都看不下去了。可想而知您那事情做的也太不地道了,況且你兒子養(yǎng)成了個什么樣子什么名聲,你心里沒點數(shù)嗎?人家好好的姑娘,青春年少,性情貞淑,為什么要被你強迫嫁給他做一個沒名沒份的妾室?

  況且人家還是六品官員的嫡長女,母親是安仁伯府受寵的嫡次女,嫡親的姑母還是風頭正盛的敦寧侯的夫人?,F(xiàn)任敦寧候的嫡親妹妹現(xiàn)下是宮里的麗嬪娘娘,育下了四公主,可得圣眷呢。

  雖然在你心里不夠格,嫁給你兒子做正頭大娘子,可人家也不差幾分,平白的憑什么要給你兒子做妾室???

  偏生在你心里,你兒子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一個,連皇子龍孫都比得上……

  唉……對人家姑娘使出那樣的陰險手段。還指望人家感恩戴德的嫁給你兒子,白日做夢都不帶這么美的。

  更何況人家家姑娘明擺著條件不差,不然也不會萬里挑一的被選進宮,做了宮嬪。前程還指不定怎樣輝煌呢。您倒好,生生結了一門仇出來。

  可這種話她又不能說出來。

  宣平侯夫人的心,這些年在宣平候府憋的,已經(jīng)是徹底變態(tài)了。和她說這種話,那不是給自己遞催命符嗎?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她只得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討好:“公子爺被您細心教養(yǎng),又送入太學,他品性良善,性情溫和。他喜歡那余小娘子,肯定也只是少年人的意氣上頭,不想用強??赡堋菫榱诉_成他的心意,您的手段有些過頭了……他才看不下去……”

  說到最后,嬤嬤的聲音慢慢的小了下去,直到噤聲——因為宣平候夫人正像惡狼那樣狠狠的盯著她。

  她不敢再說下去。

  嬤嬤已經(jīng)盡可能的委婉勸戒了,可宣平候夫人還是一下氣急:

  “你再胡說,小心我叫人拔了你的舌頭打斷四肢扔到亂葬崗去!我的手段過頭?我還不是為了他好?我不管束著他,不用些強硬的手段替他謀前程,難道還要指望直劉海那個薄情寡信的人來管他嗎?他那個父親,活著和死了并沒有什么分別!我這些年嘔心瀝血的為這個祖宗籌謀前程,他倒好,只想著自己快活,自己心情舒暢,從來都不想想我的感受,想想我這個為娘的有多難??!”

  嬤嬤有苦說不出,更不敢再說些什么違逆她心意的話來,只得繼續(xù)堆砌著笑臉,連聲應和著:“是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夫人莫怪,以后不會再犯了。想必……公子爺是不知道您是極力為了他好,為他謀劃,所以才誤會了您。您別生氣,他還小呢,終究還是離不了您?!?p>  “哼,這話說的還算中聽?!?p>  宣平候夫人白她一眼,“以后說話張口前過過腦子。什么話該不該說先想清楚了。你也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了,還沒鍛煉出幾分嘴上的本事?”

  嬤嬤不敢反駁,連聲應是。

  宣平候夫人又繼續(xù)頭痛道:“那余漪嫻,我見過。柔媚清麗,小小年紀媚色天成,不知道勾了多少小郎君的魂兒。”

  她嘆了口氣。

  “你是知道的,我平生最恨我平時那種……長的柔弱嫵媚的女子。在她們身上,我吃了大虧。這么多年苦熬過來的,自然最見不得女人那副狐媚子相,和袁喃那個……賤人一個德行!”

  宣平候夫人提起側院的袁夫人,一臉怨恨和無望。

  袁喃袁夫人,本是與宣平候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怎奈后來袁家老爺言行不慎,獲了罪,全家流放,變?yōu)榕?p>  當時的劉海,還不是現(xiàn)在的宣平侯,爵位懸而未定,他只是家中的嫡子。

  但是,畢竟還是候府之子,身份尊貴,如何能與罪臣之女結親?那他們自小定下的婚事自然也不作數(shù)了。

  并且當時劉海的庶兄正在積極的搶奪爵位,甚至還不知踩了哪趟東風,搭上了陸家的那條線。

  老夫人娘家勢弱,爭不過他,當時的老侯爺也已經(jīng)駕鶴西去。

  家中世子之位未定,族中那些老家伙們也因那庶長兄的厚禮而動搖,只是畢竟劉海還是家中嫡子,他們不好厚顏無恥的直接把爵位給奪了,只能暗中苦苦相逼。

  老夫人心中忐忑難安。恰好,兒子還未娶正妻。于是她便將主意打到了未嫁的適齡京中貴女身上。

  她看中了秦國公家的嫡女,雖然秦國公不得老皇帝重用,也還是勛貴一派。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是一向看不上陸家這種舊世家依舊在本朝興風作浪的,本朝分封的新貴們。

  于是一方面宣平候老夫人做著秦國公夫婦二人的工作,一方面讓兒子暗中使了手段勾的那懵懂少女春心萌動。

  最后終于替劉海成功求娶到秦國公府嫡女……手段可謂之陰險高明。

  得了秦國公府的幫助,劉海順利拿下爵位,同時因為秦國公的舉薦也得到了先帝的看重。

  男人嘛,很有那一部分的人,都是如此不知足的。借著家中乖順的妻子帶來的資源和助力節(jié)節(jié)攀升,志得意滿,就難免向往些更多的東西。抑或是借著人家的操持家宅安定,事后再嫌棄人家人老珠黃的也是大有人在。

  劉海沒有跳出這個怪圈。

  他仕途得意,家中被宣平候夫人管理的平穩(wěn),一帆風順揚眉吐氣之際,難免見異思遷。

  他思及過往未婚妻袁喃的溫柔聰慧,再親近也彬彬有禮保持距離的矜持,心下難耐。對于宣平候夫人這種武將世家出來的性情直率簡單的女子,心中總有偏差,覺得她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美嬌娘。

  他已有這樣的想法,再看著在府中低眉順眼,對自己滿心都是愛慕的夫人,就有一些厭煩和抵觸了。

  本就心思活絡之際,遭逢大難的袁家夫人求上門來,求著他念在往日的情分收留袁喃,別讓她落得淪落教坊司的下場。并告知了袁喃的下落。

  這算是臨終所托。

  第二日,袁家夫人就服毒自盡了。

  劉海派出了人手,買了袁喃入府,只對外說她是自己的遠房表妹,家中敗落,進京尋求庇護。袁喃就這樣住進了府里。當然,對宣平候夫人也是這樣說的,只想將她囫圇的糊弄過去。

  所有的下人都收到了劉海的命令,將他與袁小姐的過往都藏的嚴嚴實實的,誰若向夫人透露一分,便立即打死拖入亂葬崗。

  全府上下都瞞著夫人,不敢告訴她,偏院廂房里的這位袁小姐,是主君青梅竹馬的“表妹”。

  當時宣平候夫人還依舊單純直接。

  心疼這位“表妹”的“身世”可憐,便時時過去探望照顧。袁喃自小飽讀詩書,宣平候夫人又性情爽利,兩人很處的來,宣平候夫人甚至還熱心的為袁小姐挑選夫婿……

  直到那一日,已經(jīng)是宣平候的劉海,日日對著過去的心上人,即使對方有意的避免和自己接觸,他還是忍耐不住相思之情,直截了當?shù)暮头蛉苏f,他要納袁喃為側室。

  這對于一心愛慕劉海的宣平候夫人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直打的她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知道自己是受了騙的,她性子直,受了氣怎么也不肯甘心,日日鬧騰,要宣平候給她一個說法。

  可是劉海不是君子,他是小人。光明正大,問心無愧的小人。

  不管宣平候夫人怎樣心如刀絞,在夫君的背叛和欺騙里難過,他為了讓宣平候夫人死心,直接了當?shù)恼f,不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他都只會是袁喃一個人的夫君,當初與秦國公府,與夫人都只是合作關系,逢場作戲罷了。

  宣平候夫人至情至性,怎能受得了這樣血淋淋的真相與侮辱。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更何況是深愛的夫君其實并不愛她這一事實,是被所有人,包括她新交的“朋友”一直隱瞞的消息。

  是宣平候府的所有人騙了她。

  大怒之下,宣平候夫人提出和離,卻被之前一直裝透明人的老夫人以“顧惜宣平候府和秦國公府的名聲”這樣的的名義阻止……

  無恥至極。

  她跑回秦國公府求父親做主,但是她的母親早逝,現(xiàn)在在秦國公府當家的是秦國公繼夫人,她與宣平候夫人沒有母女之情,冷漠的像一座冰雕。

  不管宣平候夫人怎樣哭求,她只是說不能和離,就算是死,她都得以宣平候夫人的名義去死。

  宣平候夫人徹底無望了。

  她沉默的從秦國公府回來,將自己鎖進這座骯臟的府邸。

  自那之后,宣平候夫人性情大變,時常恍惚,性情變得暴戾急躁,尤其恨宣平候和袁喃。

  對了,自從袁喃被宣平候聘為妾室,宣平候專為她辟出側院,搬進去與她一起生活。并讓全府上下都喊她“袁夫人”,不許任何人的嘴里跳出“妾室”,“小娘”等字眼。

  作為一個身份低下的奴籍女子,袁喃并未像任何人想象的那樣安安靜靜呆在側院,輕易不出門。

  畢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這么多年,袁夫人持身端正,對待宣平候夫人始終恭敬有禮,可能也是她心懷愧疚的緣故,雖得宣平候寵愛,但她一舉一動從不逾矩。

  袁喃平日見到宣平候夫人,都是恭敬避讓,連她的的子女在見到正屋的人時,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客氣三分。

  歸根結底,如今宣平候府的一團亂像,一切都是宣平候的錯。不然,宣平候夫人何至于被逼到這樣瘋癲的程度?袁夫人,也不必這么多年深居簡出,伏低做小,歉疚這么多年。

  反而是身為家中主君的宣平侯劉海,根本沒有辦法意識到這一切是自己的不對,因為他的自私自利,見異思遷,才至使………

  可宣平候明知道夫人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他步步相逼的結果,卻仍然要榨干她最后一絲利用價值——既然不能和離也不能送她上路,就得讓她的肚子生下他的嫡子。

  這之后一年,宣平候夫人生下了嫡子劉云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在生下長子后,精神頭兒卻一日比一日要好。

  她身邊的人看著歡喜,卻不知這好轉的代價是什么。那是一種——控制不住愛他和想要掌控他的,病態(tài)的欲望。

  她的精神狀況也忽壞忽好。過幾年又生了嫡女劉靄。即便不愛她,利用她,還要讓她生下孩子........宣平候夫人終于徹底的瘋癲了。

  宣平候府和秦國公府施加給她的冷漠和刻薄,催化了她心中對感情的病態(tài)渴望。宣平候背叛了愛情,秦國公府背叛了親情,袁喃背叛了她的友情。屢次的背叛,讓她對于一直渴望的情感又有了超乎尋常的控制欲望。

  她出嫁之后那幾年遭遇的每一次痛苦,后來都成為了她兩個孩子一生的噩夢,鎖鏈將他們緊緊的扣在了一起,掙扎需要用盡畢生的力氣。

  可憐又可嘆。

  宣平候夫人耷拉著眉頭,瞪著眼睛,滿臉都是郁氣:“也不知道軒兒這是怎么了,為了一個女人……”

  她嘆著氣:“聽說那余漪嫻出生的時候,她的生母大出血,沒挺多久日子就沒了。她生來克母,她當時就該死了……!”

  嬤嬤大驚,冒著被處罰的風險,跪下:“夫人,余家姑娘已經(jīng)被封為寶林了,是宮里的人了,咱們多加置暄,恐有性命之憂啊。”

  宣平候夫人瞪她一眼,沒有再提余漪嫻的話題:“軒兒是我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長到如今,誰都沒插手過,自然誰都沒有指責他的權力。我一人養(yǎng)大他,自然也應該是我一個人……”

  一個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宣平候夫人在心中暗暗發(fā)狠:誰都不能和我搶奪他,就算他自己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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