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氣呼呼地走了,走出好遠(yuǎn),都還能聽見牛車上罵罵咧咧的聲音。
賀濤無力地將下巴擱在馬車的側(cè)窗上,看著劉衛(wèi)和許鎖。
二人滿頭大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
馬車的轎廂里,忽然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偷笑聲。
賀濤更是無語凝噎,“你們不是跟著國通見過張恪嗎?怎么連人都給認(rèn)錯了。”
二人心道:我們瞧見了那個張恪的伴當(dāng)來著,后面也不敢離近了,怕被看出破綻,誰知道他們居然......
劉衛(wèi)抹了把額上的汗,“是我們的錯,請小郎君責(zé)罰。”
賀濤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沒有辯解,倒是個可用之人,冷冷道:“先下去吧,回山陰再說。”
二人只好悻悻走到一旁,臊眉耷眼地坐著。
許鎖小聲道:“怎么不辯解幾句?。俊?p> 劉衛(wèi)目光堅定,“做錯了事,就要認(rèn),一味推托責(zé)任,只會讓小郎君不喜,咱們這樣說,還能有翻身的可能?!?p> 許鎖苦著臉,“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咱們花了的那一萬錢咋辦?”
劉衛(wèi)如遭雷擊......
馬車中,看著賀靈溪放肆而張狂的笑容,賀濤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
“二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別理我,我想......哎,居然遇到了謝安,算那張恪運(yùn)氣好。”
靜靜不能想,賀濤只能不甘地認(rèn)栽。
“二兄,你不該開心嗎?誤會解開了,張郎君又沒有得罪我們,你也沒有釀成大錯,這是皆大歡喜啊?!?p> 賀靈溪這句話倒沒有嘲諷賀濤,說的也是事實(shí)。
雙方原本就無冤無仇,為什么要對付人家。
賀濤看著賀靈溪,嘆了口氣,要不是你這副德行,我理他干啥???
他郁悶地搓了把臉,“走吧,去找靜靜了?!?p> “不去,就讓靜靜在上虞待著吧,我要看張郎?!?p> 賀靈溪搖頭晃腦,高興得很。
什么就張郎了?
這第二面都還沒見呢就張郎了,要讓你們多見幾面,遲早給我弄出人命來?。?p> 不行不行,趕緊撤,這面見不得。
掀開簾子,還沒開口。
“二兄,突然有點(diǎn)想爹爹了呢,你說見到爹爹我說些啥呢?”
背后陡然升起一股涼意,賀濤果斷地朝座位上一坐,“等著,今天咱們不見到那個張恪不算完!”
“二兄?!?p> “還不滿意???”
“你踩到我的《憂樂集》......碎片了。”
~~
今日的寶林山雅集之上,若問誰人風(fēng)頭最盛,毫無疑問就是張恪。
和謝安聯(lián)手應(yīng)對的一出好戲,虞預(yù)為其出頭,氣走魏博的定品試題,以及張恪最后引人深思的答題,都讓人印象深刻。
然而,張恪最終的品級依舊只有六品。
比士族弟子中,那個連題都沒答上來的大胖傻子品級還低。
但一眾寒門子弟卻沒什么異議,因?yàn)槎剂?xí)慣了。
在山上吃了一頓愉快的野餐,眾人便收拾準(zhǔn)備下山了。
虞預(yù)領(lǐng)著一眾官員自然是先走。
臨走時,虞預(yù)跟張恪約好明年三月?lián)P州大中正復(fù)核時,山陰見。
虞存朝張恪笑了笑,馮尚跟張恪說空了來縣衙說話。
就連縣尉陳啟也跟張恪賀了喜,張恪都笑著應(yīng)對了下來。
六品的品級雖然不高,但已是寒門子弟能夠拿到的最高品級了,的確也值得恭喜。
所以就連周遭的許多寒門士子也多有跟張恪賀喜的。
山上的人群漸漸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五人。
張恪、謝安并肩站著,謝安的一名仆役守在一旁,青龍帶著柏舟,從一片小樹林后面走來。
柏舟雙眼通紅,像是哭過。
張恪看著低頭站著的柏舟,嘆了口氣,正要安慰,柏舟卻抬起頭,紅著眼睛,“小郎君,對不起,給你惹禍了。”
謝安聞言看了看自己那名仆役,歪著脖子琢磨著什么。
張恪胸口一暖,鼻子又是一酸,好歹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了。
他看著這個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中二少年,“帶木板了嗎?”
柏舟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不知道是要干啥,但是小郎君問起,答就是了。
張恪又問,“剛才你對那個姓魏的說的話還記得嗎?”
謝安立刻吩咐自家仆役遠(yuǎn)遠(yuǎn)走開,自己也避嫌地走開。
感慨著謝安的聰慧,張恪叫住了他,“安石兄,你但聽無妨,我相信你?!?p> 聽了張恪的問題,柏舟剛剛平靜下來的神色又變得難看了起來,還是強(qiáng)忍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把它寫在木板上?!?p> 臥薪嘗膽?謝安悄悄想著。
柏舟咬著牙,刷刷地寫著。
“柏舟言語無狀,沖撞了郎君,請郎君勿怪?!?p> 寫完,張恪拿過來,在背面寫了另一句話。
“奴仆之人的道歉,聽了污耳。”
他將木板遞還給柏舟,“回去,讓石老頭把這句話刻下來,你自己好好收著。”
在謝安和青龍共同的詫異眼神中,張恪把著柏舟的肩膀,看著他的雙眼,鄭重道:“最多五年,我要讓魏博將這一切原封不動乃至加倍地還回來,而且,要還給你!”
青龍悄悄搖頭,小郎君又胡言亂語了,魏氏堂堂士族,名列會稽四姓,要魏氏子弟向一個奴仆道歉低頭,怎么可能。
比起來,還是這個謝郎君未來有驚世成就更可能一些。
雖然這個可能也基本等同于不可能。
謝安面露微笑,男兒當(dāng)有此豪情壯志。
若是張恪忍氣吞聲,覺得受辱的不是自己,對柏舟不管不顧,他對張恪的評價定然要低上許多。
柏舟一下子又紅了眼,激動地不知道說什么。
張恪詫異地看著他,“你就信啦?”
“凌靈戚說的,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為什么不信呢?”柏舟心結(jié)既解,恢復(fù)了一些歡快。
張恪和謝安都哈哈大笑。
一行五人,開始緩緩下山。
張恪和謝安并肩走著,謝安突然道:“不是件容易的事?!?p> 張恪點(diǎn)點(diǎn)頭,“何止不容易,比我下棋能贏了你的可能還小?!?p> “長恭怎生如此小氣了?大不了一會兒讓你蹂躪一回。”
“算了,那有什么意思。等我琢磨個你贏不了我的東西。”
“長恭,若有需要,我會助你。但只能暗中?!背聊艘粫?,謝安難得扭捏著說出這句話,覺得自己不夠敞亮。
但是士族之爭,從來不是那么簡單,他不敢輕易涉足,免得將剛開始有了起色的陳郡謝氏整個拖入火坑。
張恪開心道:“有安石兄這句話就夠了。”
那開心,是由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