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元二十三年。煜祺封為熹親王。奉旨娶內務府大臣阿拜恭之女鈕祜祿氏為嫡福晉。左都御史林策之女林氏為側福晉,封疆大吏哈措之女烏雅氏為格格,還有保和殿大學士索圖倫之女瓜爾佳氏為側福晉。
舒和不知自己是如何接到這份旨意的,只是不可置信之態(tài)跌跌撞撞跑到索圖倫和夫人跟前怒目道:“我沒去參加選秀,怎么會選上我呢?”
她的額娘半分憂郁半分疼惜,握著她的手推心置腹:“額娘和阿瑪也不知道,圣旨是皇上下的,主意自然也是皇上定的?!彼裏釡I盈眶,強忍著淚水:“額娘也舍不得啊,額娘何嘗不想多留你幾年??纱缶忠讯?,婚期就定在七日后五月初三,是個好日子?!?p> “不,我不嫁?!笔婧袜咧鴾I,看著那圣旨上字跡分明,連連搖頭:“我不要嫁入熹親王府,我沒見過他,不喜歡他?!?p> “說什么渾話!”阿瑪厲聲呵斥道:“沒見過怎么知道不喜歡。再說這哪里輪得到你說喜不喜歡,瓜爾佳氏一族兩朝都無女子入侍內廷,咱們氏族的根基靠著我跟你伯父在支撐,哪日要是我們死了,瓜爾佳若沒有跟愛新覺羅氏融合的血脈存在,你以為能靠著我生前的功名和死后的香火維持么?”
舒和的眼淚嘩然落下,她凝噎著:“瓜爾佳氏有哥哥,還有弟弟,為什么非得將我送進王府族人才能安心呢!”
阿瑪拍著她的肩膀,嘆氣道:“皇上近兩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環(huán)顧其諸子,唯有五阿哥熹親王可堪大統(tǒng)。這次皇上給熹親王挑的福晉里頭,林氏和烏雅氏都是權臣之女,與我們瓜爾佳氏勢均力敵,皇上此舉,太子之位昭然若揭?!彼D了頓:“和兒啊,阿瑪對不住你。但你是瓜爾佳氏的獨女,你日后一定要在后宮為嬪為妃,生下皇子,穩(wěn)固瓜爾佳氏的基業(yè),這是你的職責所在!不容推諉?!?p> 舒和震驚不已,她原以為家中一切有阿瑪和伯父,她只要做個乖乖女子,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將來嫁個如意郎君便是家族對她所有的指望。她第一次認識到,阿瑪也是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原來自己身上身膺榮光,肩上擔負的是氏族重任。額娘替她抹去淚水,她問道:“難道阿瑪額娘從小送我去私塾,請老先生教我詩詞翰墨,請諳達教我騎馬射箭,京中名女教我撫琴吹笛,都只是為了把我出落成一個無可挑剔的人送進宮里,成為瓜爾佳氏博弈的一枚精絕棋子么?”
阿瑪無可否認,只是以冷淡的目光看著她,告訴她不要再有任何想法。
舒和絕望的流下一串串淚珠,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知道事局已經無力改變,已然無言以對。
嫁進王府的前幾日宮中時有太監(jiān)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府里送著賞賜,也有教習嬤嬤奉旨前來教導。然而舒和是關在自己房里閉門不見的,她朝著門外喝道:“不就是伺候人么,還用得著這么勞心費力的學么?”連著幾日,舒和都是一個人坐在房里對著忙屋子的東西發(fā)呆,偶爾也和心霈還有弟弟說說話。
直到出嫁的那一刻,她如一具木偶一般,任由著老嬤嬤們給她梳妝、換上櫻紅的吉服、蓋上蓋頭。再由心霈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出瓜爾佳府,送上喜轎。阿瑪額娘還有族人們自然是含淚相送的。炮竹聲噼里啪啦的不間斷,刺激著她的耳膜,她思量著自己的喜轎漸漸淡出阿瑪額娘的視線的時候,才自己掀開蓋頭的一角,推開簾子回頭望去。
這個晚上,她呆呆地坐在榻上,也不等著他這個自己不滿意的夫君來掀開她的蓋頭。仿佛只是坐著,坐到天明,甚至坐到一直沒有人來進她的房門,打攪她一個人的安靜。她嫌榻上的紅棗花生硌人,便用手一拂到了地上,再一個人悶悶地坐著。直到她清晰的聽清了有人推開房門,邁著均勻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煜祺照著規(guī)矩,取過稱心如意揭開她的紅蓋頭。卻見她眼角下留著兩行淚漬,濃密烏黑的睫毛黏在一起。沉默片刻。
舒和眼皮抬了抬翻了他一眼,想起那日斗蛐蛐的那個男子,不覺有幾分詫異:“你竟真的是熹親王?!?p> 煜祺心下明白,也早已聽聞舒和這幾日在府里鬧氣,轟走教習姑姑的事。他點了點頭,也不知該如何與她說話,還是道:“昨日福晉已經進府了,今日是你和林福晉還有烏雅格格進府的日子,本王…我來了你這兒?!?p> “哦?!笔婧屠淅涞亻]著眼,覺得滿心不耐,又忍不住問道:“我都說了我不想嫁人,你為什么要選我?!?p> 煜祺是驕傲慣了的皇子,從未有人對他這樣冷淡過。他想著這幾日的所聞,心下不覺懊惱,本想著入府以后冷著她就是。如今真正見著舒和了卻狠不下心,還平白生出幾分酸澀和愧疚:“選你的事,真的不是我。我那日在街上與你偶然碰到,其實也知道你是瓜爾佳府傲慢的格格,可選你的事真的不是我。”他語無倫次,“是皇阿瑪和額娘給我選的。”
其實煜祺那日選秀是沒去的,事后他額娘告訴他給他選的人后,他還跟他額娘說過人家舒和格格未必愿意嫁給自己,不要勉強別人。
他的額娘卻跟他分析權衡利弊,告訴他這四位被選中的格格對他日后的前程有莫大的助益。煜祺那時搖搖頭,還想再說什么卻被他的額娘回絕了,告訴他天家皇子,權臣之女都沒有情愛可言,一切要以大局為重。他額娘還說,這些被選中的都是她和他皇阿瑪千挑萬選選中的,圣旨也到了她們府中,沒有回轉的余地。
煜祺溫沉的呼吸慢慢急促,他看著舒和,清冷得如一輪弦月,寒氣迫人,失落之色油然而生,試探著問道:“你這么不愿意嫁給我么?”
舒和抬起頭,目光里盡是凌厲:“我不討厭你,但我也不喜歡你?!彼难劭糁饾u紅潤:“我知道我們都身不由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晌矣憛挼氖?,我連神都沒緩過來,阿瑪就為了家族榮寵不惜迫切把我嫁給你們皇室,犧牲我一輩子?!?p> 煜祺聽著,坐在一條凳子上。屋內紅燭搖曳著,晶瑩的喜燭滴下的蠟淚在月光拂射下如星子一般灼灼耀眼,那燭光更是左右不定,晃得刺眼。煜祺只覺得心中有楚楚的隱痛:“舒和……舒和妹妹,其實比起我,你還在宮外過了十多年逍遙自在的日子?!彼拖骂^,語氣深沉:“我出生便被送到孝錦皇后那養(yǎng)育,錦額娘待我很好,視我為己出,他從來不逼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彼鄣资菨M滿的希冀和柔情:“可是我九歲那年,被送回了自己親額娘宮中。額娘也待我很好,她讓我每天用功讀書,一篇一篇的帶著我讀,給我分析。逼著我每天寅時三刻就必須起來,夜里更是不到子時不許熄燈。后來二哥和三哥薨了,四哥沒有額娘成日里胡作非為?;拾攲ξ彝蝗恢匾暳似饋恚刻爝^問我的功課,請最好的諳達,帶我到馬場學著騎射。我一時也不能松懈,一刻也不敢松懈?!?p> 舒和臉上的戾氣隨著月色柔和慢慢褪下,他看著眼前這個男子,言語溫然,星眉劍目,玉樹琳瑯,卻是,愁眉不展,仿佛是心事重重的少年郎。心下涌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思緒。她見他如此憂郁,不覺有些憨態(tài)可笑:“正因為那是你親額娘才會這般待你,要是你養(yǎng)母,肯定不希望你事事拔尖兒啦?!?p> 煜祺搖搖頭:“我知道的,額娘并非待我不好??墒俏也豢鞓?,我每天都不快樂。我覺得我就像一塊泥,任由著皇阿瑪與額娘捏塑成他們想要的模樣,絲毫由不得自己。皇阿瑪要我事事出類拔萃,額娘就更是逼迫著我,我和我的兄弟們從小就只有兄友弟恭卻無手足之情?!?p> 舒和方才的傷懷仿佛頓時就消散的無影無蹤,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她點點頭對他擠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我阿瑪對我從小也是這么嚴厲的啊,只是他差事多管不住我,我也不聽她的,我額娘也護著我。”她見煜祺仍然失落:“好啦好啦,說來今天是你的喜日子。你可別這樣,我最受不了了?!?p> “好?!膘响骺粗婧兔黜撇A,笑得這樣純粹。他的嘴角也不由得蕩起悠然的弧度:“舒和,你放心,我知道你沒想好,我不會強求你的。”
舒和滿面漲紅,支支吾吾道:“你既知道我沒想好,為何還要進我的房!”
煜祺迫切著告訴她:“舒和,今日是你還有林氏嫁給我的日子。但在我心中,你們是不同的。林氏我都不認識她,是皇阿瑪賜給我的。只有在你這,跟你說話我才覺得安心和開心。我羨慕你可以活的那么自由灑脫,是我一輩子都想過得。”
舒和只覺得呼吸頓時急促,與煜祺四目相對她又迅速躲閃開:“那…那怎么辦?”
煜祺篤定道:“我今夜來了,肯定不會走。不然傳出去你名聲也不好聽。你要是睡得著你就睡,我坐在凳子上背對著你看書。你要是睡不著,那你就陪我聊聊天,告訴我京城有一些什么地方好玩的好吃的,以后我們一起去玩?!?p> 舒和點了點頭,春宵紅影,漫漫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