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與中田讓同時陷入沉默，他們彼此相視，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各自心頭的無奈。
從天而降的光團(tuán)并不是神的殘殼，而是來自二號次行星空間站的物件，更像是一塊從空間站某處剝離下來的外殼鍍層，這一點已經(jīng)可以根據(jù)古德和先知的描述基本判定。
倘若這是神之殘殼，江厭真要去尋找神之遺體，那豈不是得把整個空間站都拽到地面來。
這顯然不切實際，但更不切實際的是告訴他們事實——殘殼是空間站的一部分，宇宙中?？恐凰揖薮蟮娘w船——因為二號次行星的文明程度根本不足以理解這些真相，即使解釋得再怎么仔細(xì)，也只是把他們從一個謎團(tuán)帶向另一個謎團(tuán)，他們最終還是會用頗具神秘色彩和宗教色彩的詞語來視圖描述這一謎團(tuán)。
對，如你所見，無論怎么做，事情都會陷入到死循環(huán)中。就像從一個起點和終點相同的莫比烏斯環(huán)出發(fā)，無論用多少種方法，走多少條路，最終都會繞回原地。
江厭沒有立刻拒絕先知的請求。
一來是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畢竟他有恩在先，江厭并非忘恩負(fù)義之人。二來是事情還有回旋和操作的空間。簡單的說，在二號次行星原住民們眼中，神依然是未知的，無法被認(rèn)識和意象化的。
這意味著如果江厭真的束手無策，他也能用別的什么東西來冒充神明。譬如一個報廢的人型機(jī)器人，一艘淘汰的飛船，或者一枚逃生太空艙。
當(dāng)然這是最后的最后的無奈之舉，江厭打心底里反感這種帶有知識優(yōu)越性的欺騙?？蛇@事畢竟事關(guān)重大，關(guān)系著聚落的成百上千人是否能重回中央大部落，是否與家人重歸于好。所以若非萬不得已，這個下下策不會列入江厭的考慮范疇。
“您就這么肯定我們一定能可以找到神之遺體？”江厭咬了咬牙問。
先知面帶笑意地?fù)u搖頭，“找不到也不打緊，尋找神的遺體其實只是我一時興起的想法。古德那也有一塊神之殘殼的事我是知道的，倘若聚落的這塊殘殼和中央部落的殘殼能拼接到一起，多多少少能化解一些怨憤和猜疑。至于剩下的就只能交給時間，不出一百年，我們總能回去的?！?p> “可是古德他。”江厭想到什么，臉色一暗，“他遵循自己的信仰，認(rèn)為我們是無罪的，從而把我們放走了。大部落的居民并不認(rèn)同此事，我怕他們...”
“不是怕，是一定會。”先知搖頭，“他必然會步上我和你們的后塵，但我們還有時間。所以，在下一次甘霖普降前，要么把神的遺體帶進(jìn)大部落；要么帶上殘殼，懷著幾分僥幸去拼接另一塊殘殼。只有這樣才能救他。”
江厭深深地嘆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p> “剩下就交給你們了?！毕戎人詭茁?，似乎是在短時間內(nèi)說了太多的話，消耗了太多的力氣而有些面色憔悴，他抬手喚來兩名副手，準(zhǔn)備打道回府，臨走前補(bǔ)充道，“想什么時候出發(fā)都行，由你們自己決定。不必有壓力，盡管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有壓力，但是我還是不愿你們因為背負(fù)這一沉重的信念而怏怏不快，這會讓我內(nèi)心不安。古爾會在門口靜候諸位，他會帶你們?nèi)タ瓷竦臍垰?。?p> 說完，先知便在兩名副手的陪同下，顫顫悠悠地離開山壁洞窟，消失在門口的走廊上。
江厭與中田讓對視一眼，遂站了起來。談話結(jié)束，他們也沒有繼續(xù)呆下去的必要，只是將面前早就泛涼的水一飲而盡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果然同先知說的那樣，在江厭一行離開山壁洞窟后，發(fā)現(xiàn)古爾正靠在門前，雙手環(huán)抱著胸口閉目假寐。聽到江厭一行的到來，他頭也不抬地夢囈般地說，“你們總算說完了，跟我來，我?guī)銈內(nèi)タ础竦臍垰ぁ?。?p> 古爾的表情有些倦怠，甚至還打了個哈欠。尤其是說到神的殘殼這四個字時，語氣分外輕佻，幾乎一筆帶過。顯然，不信神的他對所謂的殘殼也抱有種莫可言狀的抵觸情緒，他打心底里認(rèn)為那塊殘殼跟神沒有半點關(guān)系。沒有神，自然沒有殘殼。
“麻煩你了。”江厭撓了撓頭說，看見古爾對他們嗤之以鼻的神色，剛到嘴邊的道歉的話最終還是被江厭訕訕地吞了回去，他知道還不是時候，古爾現(xiàn)在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十個人就這樣被狹窄的高架走廊分割了隊形。
古爾遠(yuǎn)遠(yuǎn)的走在前面，江厭和中田讓跟在身后，但他們之間仍有十幾米遠(yuǎn)的距離。烏夷像個隱形人似得始終默不作聲，亞該亞同盟的六名成員則殿后，臉上并沒有露出迷茫，好像只要跟著中田讓，他們就不會虛度光陰。
江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和中田讓一起跑了上去，跟到古爾身后。
“總之謝謝你，古爾。”江厭忽然用情緒語言說，“不管怎么樣，你幫了我們大忙?！?p> 古爾不耐煩地側(cè)過頭，瞥視了身后的三人一眼，“你是指先知不知道烏莫還活著的事？放心，我不是什么大嘴巴，沒有什么都跟先知說。烏夷也好，烏莫也好跟我沒有半點關(guān)系，我懶得攙和。煩心的破事你們自己留著吧?！?p> “不，不僅是這件事?！币姽艩栍肿哌h(yuǎn)了，江厭便也加快腳步，“還有你離開部落找人來救我們的事。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xiàn)，事情會變得很麻煩，非常麻煩。我們欠你一...兩個人情。”
古爾的眉頭微微一挑，唇角向上勾起卻又突然墜落回去，但這一幕江厭和中田讓都沒有看到，“誰稀罕你們的人情。不是我想救你們，是先知那老家伙非逼著我?guī)嘶厝ゾ饶銈?，要謝謝先知去，別煩我?！?p> 油鹽不進(jìn)的古爾讓江厭不知如何是好，中田讓拍拍江厭的肩膀，用地球語言道，“我來吧，我來跟他說，你來翻譯。這種情況我最擅長，平常在公司里，我一天得向老板道歉十回，我經(jīng)驗豐富?！?p> 江厭聳聳肩，側(cè)過身子，讓自嘲的中田讓走上前去，取代他的位置，做好了翻譯的準(zhǔn)備。
“我和你一樣?！敝刑镒尯鋈徽f了句讓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話。
古爾也不明所以，他甚至覺得中田讓沒有在跟他說話，“莫名其妙，閉上你的嘴?！?p> “我也不信神?！敝刑镒尳又f，江厭同時用情緒語言進(jìn)行復(fù)述，“甚至還討厭它。怎么會有家伙能只手遮天到創(chuàng)造整個世界，而且還有條不紊地控制著這個世界的運轉(zhuǎn)呢？難道它不會累？而且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變成了提線木偶，變成了一個玩具。我不想被任何人操控，也不愿受制于任何人，我是絕對自由的，這是我討厭神的理由?！?p> “膚淺?！惫艩柶擦似沧欤吧癫粫倏厝魏稳??！?p> “那你為什么會討厭神?！敝刑镒屄冻鲆桓碧撔那蠼痰纳裆?，“或許會對我有幫助?！?p> “我從沒有說過我討厭神，我討厭的，只是被人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神?！惫艩柎舐曊f，他突然變得情緒激昂起來，“是我的老師查特拉斯讓我明白了這一點。神是不可能被人所認(rèn)識，不可能被人所想象的，更不可能具備實體。而現(xiàn)在的神根本不是真正的神，當(dāng)人們想象出神的時候，神就不再是神。從而變成了一個徹底喪失神性的，徹頭徹尾的冒牌貨。他們把神虛構(gòu)得和自己一樣，一個腦袋，一具身體，一雙手和一只腳，也僅僅只是讓自己距離神更近一點，卻不知道這種想象反而讓他們距離神越來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