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難以接受六號說他昏迷了整整一個月的描述，但當他嘗試著從自己的身體變化中找到線索時，事實卻更加直觀的給了他猛烈的一擊：下巴的胡渣已經(jīng)長得又長又粗；指甲里嵌灰塵土垢開始發(fā)黑；衣服說不上臭，但隱約散發(fā)著一股原始大自然所特有的氣味。
六號繼續(xù)說，他是碰巧在大氣層偶然發(fā)現(xiàn)江厭的。
當時江厭正在漫無目的的漂浮，防護服的氧氣含量已經(jīng)瀕臨空絕。六號把江厭救了回來，將他安置在相較隱秘陰涼的山洞中，每天將食物燉化成流食幫助江厭吞服，以維持人體最低限度運轉(zhuǎn)所需要的營養(yǎng)和能量。
江厭的意識被擊散的相當厲害，混亂得像一盤散沙，如今能恢復，也算是一大奇跡。
聽著六號在耳邊將自己昏迷這一個月來的諸多事宜徐徐道來，江厭的眉頭越皺越深。一個月的時間足以發(fā)生許多事，而他還完全沒有做好連經(jīng)歷都來不及經(jīng)歷，就要準備迎接這些事件的結(jié)果的可能性。
緊接著，他又猛地想到什么，一把抓住六號的胳膊，迫問道，“魚啄靜呢，你看到魚啄靜了嗎？她和我一起在飛船的爆炸中被掀飛，如今我漂流到二號次行星，她也一定在我附近，她是不是還活著，你看到她了嗎！”
六號搖搖頭，看著江厭焦急不安的雙眼，“我只找到你，沒有發(fā)現(xiàn)魚啄靜。但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和她共事過很長時間。據(jù)我對她那有限的了解...如果她那么輕易就死掉，她也不可能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壓力活到現(xiàn)在?，F(xiàn)在她一定活躍在這顆行星的某個角落里，也許。樂觀的作用就是給人更大的希望，我希望你也是這樣。”
江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抬起眼睛，卻發(fā)現(xiàn)六號的身子也在顫抖，看來說這番背棄良心的‘謊言’也讓他力不從心。江厭嘗試著與魚啄靜的通訊手環(huán)取得聯(lián)系，可信號無法順利連接。
這一訊息讓江厭的心情降至谷底。
他很快想起來，自從他加入破潰后，魚啄靜便一直幫他屏蔽了大書庫對他真理之環(huán)ID的搜索，而現(xiàn)在大書庫的人沒有找上門來，無疑說明了屏蔽效果仍然有效。這或許是魚啄靜還活著最直接有力的證明。
江厭相信，維護者們絕對不會放任一個能夠修改大書庫的異類存在。
一旦他的位置被真理之環(huán)暴露出來，維護者們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扼殺。
也許是心理作用的關(guān)系，在得知曉魚啄靜極有可能還活著后，江厭心中暢快了不少。就連伊曼，連二號次行星上新知識爭奪的事情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六號見江厭釋然，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而后從火堆上撕了兩只烤好的雞腿，一只遞給江厭，一只留給自己。盡管原住民女孩極其不愿意將自己獵物拱手送出，但在被六號狠狠的瞪了一眼后，只好乖乖聽之任之。
一個月未主動進食，肚子傳來的空癟感讓江厭迫不及待地開始大快朵頤。
即便烤雞腿上沒有撒任何佐料，但江厭仍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手里的是什么絕世佳肴似得。以至于原住民女孩看到江厭那狼吞虎咽的模樣時，她都開始懷疑自己和江厭吃的是不是同一只烤野雞。
“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六號用自己的白外套袖口抹了一把油嘴，外套沾上的油漬轉(zhuǎn)瞬就消失不見，“你和魚啄靜來這里是來找剛誕生的新知識的吧?？上Я耍茲Χ柎涡行遣⒉桓信d趣，八大行星中唯獨這里沒有被設置組長。誰會想到這么貧瘠的地方竟然也會誕生出新知識，否則也不會讓她過來。”
“我不知道?！苯瓍挼椭^說，“我一點情報都沒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哪?！?p> “關(guān)于對你有益的情報，我倒是知道一些。”六號將吃干凈的骨頭扔進火堆中，空氣中忽然洋溢起肉汁的香氣，“一個月前，剛好是你漂浮到大氣層的時間，二號次行星上忽然來了一群和你一樣的外來者?！?p> “我觀察過他們?！绷柪^續(xù)道，“至少在半個月前，他們還在想法設法以不違規(guī)的方式與這顆星球的原住民進行接觸。據(jù)我所知，空間站絕不會允許外來者與原住民直接接觸，因為這很可能會破會整個二號次行星的平衡?！?p> 江厭點點頭。由于他和魚啄靜當時為了躲避追擊，挾持飛船率先離開。所以根本沒有機會從空間站軍官那得到任何新知識的情報，和其他人比起來，他無疑有著先天般的劣勢。
六號撿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地圖。
地圖上，有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地區(qū)都是海洋，只有剩下的陸地如同一葉扁舟般漂浮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大海上。接著，六號又在僅存的百分之五的陸地上劃出一小個圈，“這是二號次行星唯一的大陸，人類文明因此相當有限。而我劃出的地方，則是那群外來者活動的大致范圍，所以新知識必然誕生在這個范圍中?！?p> 說罷，六號丟掉樹枝，轉(zhuǎn)過頭，目光穿過山洞眺望遠方。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地平線上一座座蜿蜒起伏的山巒，“這個范圍就在那些山的背后，那里是人類文明的聚集地。但是很復雜，去了你就知道了。比起其他的外來者，你還是有優(yōu)勢的。在空間站看來，你和魚啄靜已經(jīng)‘死了’，因此成功逃脫了他們的視線，所以你可以大張旗鼓的和原住民進行直接接觸，不用擔心違規(guī)被盯上。而且...”
六號的話音戛然而止，接著把目光從山洞外撤離，又緩慢地轉(zhuǎn)向火堆另一邊的原住民女孩。江厭順著他的目光詫異地望去，女孩正抱著她沒腿的野雞，毫無氣質(zhì)，談何優(yōu)雅可言地大吃特吃。
油水隨著她每猛咬一口都會朝四周飛濺，骨頭與牙床的碰撞即便隔著兩米也清晰可聞。
似乎感受到兩股目光注視，女孩突然停下了忘我般的饕餮盛宴，她怯生生地揚起面頰，警惕地在江厭和六號之間來回掃視，接著會意到什么，倏然將啃了一半的野雞緊緊地抱在懷中，甚至還撇過半邊身子，緊張地沖他們一頓嚷嚷。
現(xiàn)在即便沒有六號的翻譯，江厭也明白女孩說了些什么。
六號壓根沒有搭理她的念頭，用棍子將地上的地圖抹去，“她是他們部落中最年輕的一代戰(zhàn)士，但是因為她父親的關(guān)系，在部落中并不遭受待見?？吹綁ι系谋诋嬃藛?？那些全是她畫的，但沒一個是事實，她總是在夸大自己的戰(zhàn)果。若是想融入部落，她必須狩獵到足以讓族人認可的獵物?？墒呛芾щy，否則她也不會用這些壁畫來欺騙自己?！?p> 江厭疑惑地看著女孩說，“你想讓我利用這點想辦法混入他們的部落。”
“我可什么都沒說！”六號打起哈哈，“要是被逮到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空間站的人幾乎把這里的原住民們當成了他們的孩子，他們愛子如命，決不允許被外來者玷污。而且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了，到處追了我大半年。要是他們又知道我蠱惑別人去和原住民接觸，準不會輕易放過我，我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江厭點點頭，他多少摸清楚了六號的大致性格，大概理解到他為什么當初會選擇離開破潰，與魚啄靜共事，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恐怕是一種煎熬，一種堪比地獄的磨練。
“她叫什么名字？”江厭說。
“烏衣，當然只是發(fā)音，在他們的語言體系里，烏衣象征著求知，或者對未知的探索?！绷栍媚竟髦鹨粚⒌厣系纳惩涟沁M火堆，好讓火焰慢慢熄滅，“切忌，一定要記住我一開始跟你說的，如果你無法讓告訴他們過程，就不要給他們結(jié)果，那只會讓他們走向毀滅?！?p> 期間，江厭和六號又夸夸其談地聊了很長時間。
江厭從六號口中得知，原住民們的語言體系并不復雜，甚至可以稱之為簡單，因此他們的語言表達相當有限，這也是為什么二號次行星是八大行星中誕生新知識最少的星球。他們?nèi)狈涣鞯臋C會，即便有交流，彼此之間得到的信息又會被語言體系所束縛。
江厭還得知，aihi是一個多義詞，它不僅可以用來罵人，還有別的，更重要的用途。
但究竟還有什么用途，意義著什么，六號沒說，驀地就緘口不語眼，只是表情狡黠地笑了起來，看起來想賣個關(guān)子，讓江厭自己去切身體會。
隨著火堆被沙土撲滅，六號也重新站起身，拾起地上的白色外套隨手披上。
接著分別看了一眼江厭和烏衣，“我得走了，去別的星球，我還要自己的事要做。本來我早該走的，但因為你才延期了時間。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六號頓了頓，頗有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梁，躊躇了半響才繼續(xù)道，“如果你再見到魚啄靜，記得幫我向她問好。我還挺對不起她的，當然是指事業(yè)上?！?p> 說著，六號繞過火堆，最后拍了拍烏衣的腦袋，在她不解的注視中朝山洞外欠身走去。
江厭在半途突然叫住了六號，他心里一直有一個疑問沒來得及說出口，但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于是他揚聲道，“你是什么人，我是指你來自哪？為什么會有連地球都沒有的科學技術(shù)。”
“從我的代號就可以看出來。”六號聳聳肩，頭也不回地說，“我來自六號次行星。地球上十幾年前因為科技大飛躍而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災難就是因為使用了六號次行星的知識的緣故，而六號次行星也在那場地球的災難中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