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特拉斯緩步走到舞臺中央，比起在進行一場緊張的競賽，他更像是飽飯神虛后到公園里散步，目光始終正視著他的正前方，可他的正前方除了一塊黑色的墻壁之外什么也沒有。
江厭剛才匆促地闖進會場時就發(fā)現，競賽舞臺被一個黑色的巨大立方體所包裹。立方體除了地面之外的四面墻和天花板都是特殊材質的透視墻壁，觀眾可以看到里面，但里面看不到觀眾。
一來是為了防止舞臺上的人被觀眾干擾，二來是讓無死角的全息轉播儀有一個良好的運作環(huán)境。但比起說查特拉斯在看黑色的墻，江厭更傾向于他在觀察什么東西。
查特拉斯來到舞臺中央停下，但很快想起什么，轉身往院士夫婦的方向步進。
后者不解查特拉斯的意圖，面面相覷后皺緊了眉頭。尤其是卡萊爾·居里，作為女性，她有一瞬間覺得查特拉斯想要對他們形諸暴力，下意識地往丈夫身邊挨了幾步，但又轉念想，這里可是峰會，沒有人會傻到自掘墳墓。
卡萊爾·居里那一顆提起的心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查特拉斯終于漫不經心地來到院士夫婦跟前，當著兩人的面掏找左邊的褲兜，褲兜里什么都沒有，倒是抽手的時候不小心把褲兜整個都翻帶了出來。
這一幕讓院士夫婦身后的幾個助手忍俊不禁。
查特拉斯接著找右側的褲兜，終于從兜里拿出一枚最小面額的硬幣。將硬幣平整地放在手心后，他將自己的手推了出去，送到院士夫婦面前。
“拋硬幣?！辈樘乩拐f，“數字面你贏，圖案面我贏。公平起見，由你來拋?！?p> 作為場外觀眾之一的江厭愣了一下，所有呆在休息室里遠程觀看的團隊也都愣了一下。很快，休息室區(qū)域就爆發(fā)出哄堂大笑，笑聲從十幾扇門內傳出來，在亮堂堂的走廊上響徹。
卡萊爾·居里額頭已經擠出不少皺紋，或許因為到達更年期的緣故，她近來脾氣很差，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怒不可遏，她顯然把查特拉斯這一詭異的行為當成了對她們的挑釁。
卡萊爾正要發(fā)怒，卻被丈夫約翰攔了下來。
約翰·居里輕輕地按住卡萊爾的肩膀，將一瓶水遞到妻子手里，低聲說了句“您先休息一會兒”后，越過妻子來到卡特拉斯面前，與他對峙，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僅能夠容下一個人橫向插入。
約翰瞥了一眼仍被查特拉斯送到面前的掌心的硬幣，笑著說，“敢問先生的意思，抱歉請讓我無禮地猜度一下，難道您是想靠擲硬幣來決定這場競賽的勝負？可是先生別忘了，競賽是排分制，而不是對抗制。滿分十分，所有團隊最后都會擠在一起，分高晉級，分低淘汰。您的硬幣好像沒辦法左右什么?！?p> “拋硬幣?！辈樘乩怪貜偷溃樕蠜]有表情，“數字面你棄權，圖案面我棄權?！?p> 查特拉斯稍微更改了他的措辭，可非但沒有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反而更加緊張激烈，約翰嘴角揚起的微笑已經快繃不住而開始痙攣，笑容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轉變成滿腔憤怒。
“先生，您以為您是誰？”約翰還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保持禮貌，“難道您是委員會嗎，難道您覺得自己能掌控整個峰會所有團隊的去留嗎？別忘了，您也是個參賽者，而不是上帝?！?p> 查特拉斯沉默了幾秒，俯頭看向硬幣，然后將硬幣踹回褲兜。
約翰以為自己的說辭震懾了查特拉斯，但下一秒，查特拉斯卻從褲兜里拿出另一枚硬幣，新的硬幣比剛才那一枚要大上一圈，面額也是上一枚的兩倍。
“拋硬幣?！辈樘乩共粎捚錈┑氐谌沃貜偷?。
查特拉斯的無禮和莫名其妙徹底激怒了向來以禮待人的約翰，他再也顧不上什么禮儀素養(yǎng)，也顧不上公共場合，揚起手，用力將查特拉斯一直伸在半空的手臂拍開。
旋即惱怒地叱罵了一句“瘋子！不可理喻！”，便拋下查特拉斯，抓著妻子的手回到團隊所在的位置，不再對查特拉斯正眼相待。
在院士夫婦遠離查特拉斯后，他并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默默地往后走了幾步，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地面上那枚被約翰拍落到到地面的硬幣旋轉，滾動。硬幣左搖右晃地一邊滾一邊轉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才停止，最終平平扁扁地躺在地面。
得到答案的查特拉斯站了起來，他沒有將硬幣回收，舉步返回原位。
他的助手聞聲而動，操作控制臺將他們所在后方的巨型全息屏幕打開。全息屏幕立刻閃爍其光，一串帶著書名號的文字出現，無聲地闡述了他們要進行的主題。
但查特拉斯并沒有按照原定流程繼續(xù)的意思，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往舞臺這個黑色立方體的出入口大步走去，將隱藏在墻壁上的門打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被他從外頭領了進來。
這一幕發(fā)生的太過突然，當江厭從休息室的全息影像上看到小男孩的樣子時，他才大吃一驚。江厭記得很清楚，這個男孩分明就是院士夫婦的愛子，不疑有他。
可是小男孩為什么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這是江厭的疑問，同時也是卡萊爾·居里的疑問。
孩子出現后，卡萊爾驚愕地叫出他的名字，男孩循聲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卡萊爾立時推開約翰，猛地沖了出去，將男孩從卡特拉斯手中奪回，牽著男孩轉頭離開時，卡萊爾充斥著恨意地瞪了查特拉斯一眼。
查特拉斯并不意外，反而像從未發(fā)生過什么回到舞臺中央。
“《大書庫法律》嚴令禁止過。”查特拉斯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道，“限制過每一個天階等級所能購買香煙，酒水的數量。等級越低，數量越少，反之越多。一個天階E級，一個月僅僅能購買兩包香煙，一瓶酒。很少有人知道為什么，甚至連徘徊在不少地區(qū)才有的所謂外環(huán)區(qū)的天階E級們，也在嘲笑這個莫名其妙的法規(guī)。
他們時不時就會發(fā)出抱怨，如果大書庫的維護者要控制他們。他們應該反過來，讓等級低的購買數量多，因為只要有足夠的煙酒，就能收買掉很大一部分人，至少讓他們心甘情愿的效力。”
查特拉斯停頓下來，走到全息屏幕操作臺前，替換了助手的位置。
隨后在全息屏幕上展示了一串與他們主題完全無關的，并不算秘密的數據。
“在外環(huán)區(qū)，每十例犯罪案件中，有六例是因為不滿足于煙酒限制而引發(fā)的搶劫，盜竊案。這的的確確是因為欲望無限而資源有限造成的。”查特拉斯慢慢地說，“但這是狹隘的，僅關注與眼下的看法。假如把時間線拉長，有一個數據就會浮現出來...煙酒購買令是在十幾年前因為科技呈斷崖性飛越所帶來的經濟和社會災難結束后頒布的?！?p> 查特拉斯手指微動，兩個截然不同的曲線圖就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在災難前，知識的產出率僅為百萬分之一，既平均一百萬人，有一個人能產出新知識。”查特拉斯說，“但在煙酒購買令出現以后，這個數字至少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你們可以我是在用結論找原因，是在胡亂對號入座。
但誰還記得購買令出現后的第六個月，維護者迫于輿論壓力又撤回了購買令，這個數字立刻恢復從前。直到兩個月后再次出臺，數字才繼續(xù)呈上升勢。所以答案很簡單，購買令的出現是為了提高天階等級自然提升率，從而自然的促進知識的產出，讓知識呈線狀平緩的持續(xù)發(fā)展，避免斷崖性飛越所引發(fā)的災難再次出現。
順其自然地加速新知識的誕生，一直是世界的主旋律?！?p> 約翰·居里護著自己的孩子，他已經對查特拉斯跟這場競賽完全無關的胡言亂語散失了耐心，大聲呵斥道，“你在說什么，你說這些有什么意義？！”
查特拉斯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說，“我剛才聽了兩位的陳述，兩位似乎偏執(zhí)把絕大多數矛盾都歸結于欲望。但事實是，欲望是中性詞，如果所有人缺失了欲望，絕對和諧的確達到了，但知識產出也會停止，知識的停止意味著文明的退步。而如果只有少部分人還擁有欲望，災難還會再次發(fā)生。這明顯和大書庫的意愿相違背，你們，難道是想毀滅世界嗎？”
“你...”約翰漲紅了臉，他已經明白了，查特拉斯是一個話術專家，并且正在將他們一步步推入陷阱，為他們冠上了一頂難以摘下的高帽子，與大書庫為敵的帽子。
“你胡言亂語，前面那些只是我們用來引出學術成果的楔子！這是峰會，我們應該把目光放在成果上，而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東西上！就像原子彈，對，就像原子彈，原子彈能摧毀一座城市，但你能因此否認它的意義嗎？！委員會！我反對！他上綱上線！我要求他立刻停止對我們的污蔑！”
舞臺黑盒子上方傳來委員會的答復。
“委員會分得清污蔑和事實，他對煙酒購買令的觀點比較新穎，所以反對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