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閉著眼睛就將十道題流暢地解答完畢。
在眼皮的幫助下，十道題目更加直觀地，袒胸露乳地展現在他面前。就像把連資深學者都覺得晦澀難懂的文字用三歲小孩都能理解的方式重新編排過一遍一樣，江厭的思路得以異常清晰，知識如同在腦壁上開了一個確鑿無誤的出孔般，順著額葉的導管汩汩流出，
當江厭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光正好從窗外瀉入，將半間屋子照亮。
他揉了揉自己泛酸的太陽穴，轉而看向沉著腦袋，垂看桌面的伊曼。伊曼眉頭緊鎖，切齒地咬著右手大拇指，瞳仁隨著閱讀從右往左地移動，臉上不時流露出窘迫的神色。
江厭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等了長達五分鐘的時間，伊曼才從桌面提起臉。
他用手掌在桌面一滑，卷子便消失，桌面重新恢復成青鉛色普通桌面的模樣。他接著深深地呼了口氣，閉上眼睛但馬上又睜開，最后才看向江厭，說道：
“出色的解答，扎實的知識基本功，看得出來，除了主修的人體生物學，你還副修過動物生物學和社會學，和秋夢涼一樣。不得不說，你的確有成為她助手的潛力，怪不得她會如此推崇你。”
江厭現在是睜著眼睛的，他什么都聽不懂，但他也不想去聽。
對他而言，面試到這里已經結束了，無論伊曼說什么，江厭都無法再左右面試的結果。再繼續(xù)嘗試理解伊曼的話，或是與他對答，無非是在浪費精力和口舌。
“你筆試的卷子我會和秋夢涼拿來和另一個面試者比較，我們會從你們兩人中選出一個人?！币谅^續(xù)說，“但我有一個疑問，你到底用了什么辦法能讓你的‘文字’如此精確的表達出你想要表達的想法？我甚至快以為寫這些答案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把這些‘文字’獨立的單個分開，我根本就不認識它們！”
江厭保持沉默，并朝伊曼露出顯而易見的假笑，他不理解，也不回答。
伊曼突然握緊了拳頭，從椅子上霍然站了起來，“你也是4981對嗎？這就是你4981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對嗎？你主修的明明是人體生物學，為什么你的4981會表現出完全與你主修知識無關的能力？”
江厭看著伊曼，伊曼情緒十分激動，而且表現出幾分薄怒。江厭能料到，這份薄怒應該是來自于他對伊曼的熟視無睹。他遲疑了一下，忽然想了解伊曼到底說了什么，于是閉上眼。
“麻煩再說一遍?！苯瓍掗]著眼睛看著伊曼，“剛才沒聽太清。”
伊曼怒從心起，他把這當成了江厭對他的羞辱，“你想把這個當成自己的秘密，很好，誰沒有秘密。你留下來，我會讓你留下來的，直到我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江厭沒想到竟然會這么輕松，他本來還以為會遭到伊曼的一番責難，“教授真是慷慨大度！”
伊曼用力錘了一下桌面，聲音響徹四周。接著，他快步從江厭身邊錯掠離開，打開房間門后忽然在門前站定，想到什么似得說，“咬了你的惡犬我會找到，但這里恐怕不只有一只會咬人的惡犬，你最好注意安全?！?p>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響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地消失在幽深走廊的盡頭。
伊曼離開后，江厭百無聊賴地走到秋夢涼所在的隔壁房間，墊著腳朝房間里夠望，發(fā)現這里的面試還未結束，一個年輕的家伙抓耳撓腮地看著發(fā)光的桌面遲遲不肯下筆。
秋夢涼也從門窗上注意到了江厭，她有些意外，很快又換上笑顏，并把知識嫁接內容還原。
房間里的面試應該還會持續(xù)一會兒，趁著這段時間，江厭走出實驗室，來到生物大學的校園中。他走到實驗室對面那塊倒塌的紀念石碑邊，倒下的半塊石碑已經被挪走了，現在只剩下一個底座和一片被壓扁的草坪。
就這平坦的底座坐下，江厭環(huán)顧四周，將景色深深印在腦海中后，緩緩閉上雙眼。
世界頃刻間變換，以之前那副詭異離奇，充滿奇幻色彩的畫面浮現在眼皮后方。大樹變成了綺麗的結晶齒輪，天空外的宇宙變得近在咫尺，只是它不再是宇宙，而是一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的洪流漩渦，行星不過是被洪流沖走，周而復始地繞著漩渦軸心流轉的無助的碎石。
不只是這些，江厭所見的一切都完全變了樣，人造的，非人造的，自然的，非自然的，甚至是充斥在這個世界每一個角落的空氣，連鳥兒們嘰嘰喳喳的鳴啼也都附有其獨特形體。
江厭嘗試著梳理這個眼皮世界與現實世界所對應的共同點，他們間一定有什么在緊緊相連。
他很快得出了答案。
眼皮世界的萬物與現實世界相比，無疑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它們都剝離了現實世界的概念和外殼，進而表現出其本質，或是【近似本質】的抽象狀態(tài)，以便能更直接地讓人理解。
譬如眼前的大樹，它不再是大樹，而是巨大的結晶齒輪。但齒輪仍保持著大樹外表的蒼翠美麗，以及近似樹的形態(tài)。每一個樹都在維系著大自然的正常運轉，一如精工儀器中的每一枚齒輪都不可或缺。
眼皮世界能將他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一切，在不會破壞其本質或近似本質的前提下進行概念重組，從而形成一個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歸根結蒂其實和現實世界并無二致的新世界。
不僅僅是輸入有效，在他閉眼狀態(tài)，輸出同樣有效。
這在他用筆解答筆試題目時就得到了證明。江厭寫出來的答案讓伊曼無比直接地看到了他想要表達的想法，而不被世俗文字所局限。每一句話都是一個整體，當抽象概念的某一個條件喪失時，其含義就會面目全非。
這也是當伊曼視圖分離‘文字’去理解它時會感到無比陌生的原因。
不管怎樣，江厭對眼皮世界的理解還停留在表面。
他想起一個詞，自從破潰出現之后就不停纏繞在耳邊的詞，4891。江厭有理由相信這是4981帶給他的力量，但他對4981的了解知之甚少。他甚至連自己如何覺醒出4891都摸不透，就像是莫名其妙地就出現了。
江厭眼前不由地浮現出破潰女組長的影子，或許對方能給他解讀。
告訴他他是如何覺醒的，以及4981到底意味著什么。
正當江厭低頭看著手腕上的通訊手環(huán)，思考究竟該不該聯(lián)系對方的時候，身后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一陣香風帶著大約八十來斤的重量輕飄飄地撲到他身后，潔白的手臂環(huán)過脖頸。
是秋夢涼。
“小機靈鬼！我早就知道你能通過面試的！”秋夢涼如同樹袋熊般掛在江厭身上，鼻息不停地往他耳邊呼著熱氣，“本來我還準備和伊曼據理力爭一番，但是他竟然告訴我不用討論，直接選用你！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
“不知道?！苯瓍挵亚飰魶龅氖纸忾_，從身上推開，“也不想知道。”
“沒事！你不知道我告訴你，我當時高興到巴不得把你屁股給草爛！”秋夢涼仍在興奮頭上，臉頰紅彤彤的，眼睛笑瞇瞇地彎成月牙，“但是我忍住了，我不能讓伊曼發(fā)現我太高興?，F在你知道我的心情了，我再重新說一遍，我巴不得把你屁股給...”
幾個路人恰好從旁邊路過，他們用一種相當詭異的目光看著秋夢涼和江厭兩人。
江厭連忙捂住秋夢涼的嘴巴，惡狠狠地說，“閉嘴八婆，你不要臉的嗎？再說你有那玩意兒嗎，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我面試通過你就去隆胸，別忘了，你答應我的?！?p> 路人走了，秋夢涼扯開江厭的手，笑嘻嘻地問，“我有答應過嗎，明明是你自己一廂情愿?！?p> 江厭沒有多余的反應，他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突然把話鋒一轉，回憶起面試開始前發(fā)生的事，皺著眉，若有所思地說，“你小心伊曼，算了，不用我說你也會小心的。那塊紀念石碑，我弄清楚了，多半是伊曼搞的鬼?！?p> “伊曼？”秋夢涼立時止住她的嬉皮笑臉，“你能確定嗎？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確定，我沒有證據。”江厭揚起他右邊的臂膀，衣服被血浸濕了一塊兒，血已經在袖子上凝固了，顏色也因為時間過長而略微發(fā)白，“在面試開始前，他撞到我的傷口，盡管看起來是不小心的，但太巧合了。石碑倒塌是巧合，撞到我的傷口也是巧合，哪有這么多巧合?！?p> 秋夢涼面色不安，她默然地扶住江厭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掀開袖子，露出她親手綁好的繃帶。白色繃帶因為傷口撕裂而有百分之六十的區(qū)域都被浸得一片殷紅，“跟我回去?！?p> “干什么？”
“得重新處理傷口，否則會發(fā)炎的。你不愿意去醫(yī)院的話我?guī)湍阏乙粋€專業(yè)的醫(yī)生?！?p> “你先回去。”江厭沉吟道，“我還有事要處理?！?p> 秋夢涼咬咬牙，并沒有阻攔，也沒有多問任何一個問題，轉身就準備離開，“那你小心。”
江厭點點頭，目送秋夢涼離開后，敲響腕部的通訊手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