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睡了很久，意識朦朧，但身體卻根本動彈不得。
一開始胸口痛得出奇，那顆沒入胸腔的子彈顯然粗暴地撕裂了他那塊因長時間抽煙酗酒而略有些許肥肉的胸肌。后來疼痛就消失了，只剩下意識孤零零的處于一個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
他知道是什么讓他沒有就此昏厥過去，就此一夢長眠。
是他心里還有執(zhí)念沒有完成。家里有個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被法院傳票到受審過去了整整三天，三天不在家，主子恐怕早就餓得形體消瘦，角落的貓砂盆里想必堆滿了大便。一想到它那可憐兮兮，肚囔干癟的模樣，江厭心里就不是滋味。
意識真正清醒時，時間大概是在清晨，空氣涼津津的。窗戶沒關(guān)，一股晨風高高地席卷進來，讓江厭不由打了個冷顫。
耳邊聽聞如同響雷般的呼嚕聲，胸口重得出奇，某種神秘力量正在附有節(jié)奏地叩擊著他的胸膛。江厭記得這種感覺，迷糊地睜開眼，用力從枕頭上揚起腦袋，在瞥見胸口上坐著的一只黑貓后，如釋重負地又躺了下去，重新把眼睛閉上。
在一瞬間襲來的甜蜜包裹中，江厭渾然忘記了主子踩奶的地方正是他中槍的地方。
“你醒了。”
右前方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距離大約五米。江厭并不意外，他剛才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天堂而是自己這間凌亂的出租屋，肯定是在中槍之后發(fā)生了什么，用不著大驚小怪。
“你應(yīng)該慶幸?！?p> 這次換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江厭很容易從這個男人小心翼翼的語調(diào)中察覺出他們之間顯而易見的上下級關(guān)系。
江厭瞇著眼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家伙從左側(cè)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慶幸的是你心里有執(zhí)念，這個執(zhí)念讓你成功活了下來。否則按那顆子彈的位置，即便是我也沒辦法把你從鬼門關(guān)帶回來。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樣偉大的執(zhí)念讓你如此迫切的想活下來?！?p> 江厭沒準備回答這個問題，轉(zhuǎn)而看向五米開外坐在凳子上的女人。
她架著雙腿，五官長得英氣，身材俊朗，短發(fā)扎到一側(cè)，下頜線在出租屋昏暗的光鮮照射下顯得浮凸分明，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性取向絕不茍同于大眾的類型。
天階等級B，真理之環(huán)藍光熠熠。
江厭覺得口渴，用唾沫潤了潤喉嚨，“貓喂了嗎？屎鏟了嗎？抽屜里有支我自己做的逗貓棒，替我陪它玩一玩。你們救了我的命，我沒什么好感謝的，就讓你們擼擼它吧。它的名字叫老公，要是介意的話叫咪咪也行?！?p> 他的話讓穿白大褂的男人一陣語塞。男人看向女人，女人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兀自點了一根女式香煙，黑貓一聞見煙味，便如遭瘟疫般飛也似的從江厭身上跳走，女人說：
“玩笑就此為止吧，現(xiàn)在說正事。我想你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有人以你的名義向大書庫上傳了非法內(nèi)容，想要加害于你。而你擁有能修改大書庫的能力，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才。如果你想查明真相，我們可以為你提供資源，但前提是...”
女人話還沒說完，便被從床上彈坐起身的江厭打斷，“工作待遇怎么樣？”
“天階B級同等待遇?！迸谁h(huán)顧這間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一圈，神色說不出的同情，“至少不會讓你是現(xiàn)在這樣，只要你足夠聽話，我們能給你的比你想得到的要多得多。”
“那就這么定了！”
江厭在腦中調(diào)用大書庫給出的模版，準備纖長擬出一份勞動合同。
“別急?！迸瞬换挪幻Φ貙虢叵銦熢诙殉尚∩降臒熁腋桌锵?，“你覺得這件事就這么完了嗎？大書庫會眼睜睜的看著你修改法律而無動于衷？馬上他們就會找上門來，一個星期后，如果你能從他們手中安然無恙的逃脫，我們才會正式接納你?！?p> “你們不是說我是個人才。”江厭攤開手，“你們替我擺平這件事不是跟喝水一樣簡單?！?p> “是很簡單?！迸丝聪虮粺熚侗频缴嘲l(fā)底下的黑貓，黑貓也用一雙圓滾滾的橙黃色大眼睛盯著她，“你可以把它當做成我們對你的一次考驗，在幾十年前，教學制度還沒有被廢止的時候，學校也通過學生考分的高低來選擇是否將其錄取?！?p> 江厭頓了一下，接著掃興的聳聳肩。
桌上有一面油乎乎的鏡子，他用袖口將鏡面擦拭干凈，毫不廉恥地當著兩人的面將上衣蜷起，露出中彈的胸口，在大約左心房接近乳腺的位置，從淡黃色的肌膚中赫然閃出一個拇指指蓋大小的瘡疤。
江厭從鏡子里事無巨細地看到了這塊瘡疤，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得，又放下上衣，重新把鏡子束之高閣，“都長疤了，這么說我昏迷了很久？照顧我和我家老公這么長時間，真是麻煩你們了?！?p> 女人的眉頭不可避地顫了幾下，“兩天，從你中槍到現(xiàn)在只過去了兩天，現(xiàn)在是第三天?！?p> “騙人?！苯瓍挵琢伺艘谎?，后者搖搖頭，沒有急著說什么，“你是那個在大書庫數(shù)據(jù)庫里跟我對話的人嗎，最后還給我發(fā)顏表情的那位。我該怎么稱呼你。”
她點點頭，“等你正式加入，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
出租屋里的煙味差不多散了，黑貓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從沙發(fā)地下鉆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走到女人跟前坐下，它揚起黑魆魆的臉，看向女人。
江厭能從黑貓的眼中看出幾分憐憫，就和它看自己的眼神一樣。
江厭每次抽完煙，這只貓都會露出這樣充滿光懷的神態(tài)，仿佛在說，你毒氣外泄，已經(jīng)活不久了，趁你回光返照，我就讓你多看幾眼。
“它這是什么眼神？”女人俯下身，撫摸黑貓的腦袋，她有些意外，似乎是在江厭昏迷的時候，她也嘗試過接近并撫摸黑貓，但都失敗了的緣故。
江厭搖搖頭，說不知道。
女人一邊搔著黑貓的下巴，一邊頭也不抬地解釋起來，“在庭審上那位大法官的手段你最好還記得。身后浮現(xiàn)出巨大的法律文書，他能清楚知道誰是罪犯，誰畏罪潛逃，犯什么罪便翻到哪一頁，并依據(jù)書中的定義，給予罪犯相應(yīng)的刑法?！?p> “記得?！苯瓍掽c點頭，他正是因為修改了法律內(nèi)容，才免于被大法官的奇異審判。
“和你兩天痊愈是一個道理。”女人欠身站起，走到穿白大褂的男人身邊，拍拍他的肩頭，“依據(jù)你所掌握的知識而誕生的力量，官方稱之為4891型解離癥，但我們從不會承認它是一種病癥，所以我們又叫它4891。這是幫你治好槍傷的人，之前是一名外科醫(yī)生，天階等級C+?！?p> 男人點點頭，在女人的示意下接過話頭，“我主攻外科醫(yī)學，只要運用正確的傷口處理方法，炎癥就會被迅速壓制，細胞也能加速繁衍。但只限于大部分外傷，若是斷手斷腳，心臟中彈之類的，就憑我的天階等級還沒辦法做到?！?p> 江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打消了用桌上的水果刀劃自己一道，好讓對方實際演示一下的想法，“這么說我也可以有這樣的力量？而且既然這玩意兒這么好用，為什么我第一次見？”
“只要你通過試煉加入組織，我們會教你?！迸藦囊伪成舷破鹜馓着希磥硎菧蕚潆x開，“至于第二個問題，假如第一個問題順利，你早晚會懂的。如果不順利，恐怕不知道才是好結(jié)果?！?p> 說完，女人最后看了江厭一眼，便和男人一前一后地開門離開。
房門并沒有被立刻關(guān)上，女人的聲音從虛掩的一條門縫中傳了回來，“好好享受你在法庭上為自己爭得的大好時光吧，盡管馬上就會結(jié)束了。希望一個星期后你能安然無恙?！?p> “等一下?！苯瓍捗Σ坏貑?，“你們還沒告訴我你們的組織叫什么名字?！?p> 碰的一聲，房門被關(guān)上，門外響起的聲音被房門阻隔得隱約不清，江厭豎直了耳朵才稍微聽出個大概，不由喃喃自語道，“爬開？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還是說這小妞讓我爬開？奇了怪了?！?p> 兩人離開后，狹窄的出租屋終于歸附平靜。
江厭走到浴室里，浴室只有一條淺藍色的簾子和客廳相隔。他不信邪地對著水槽上龜裂的鏡子又掀起上衣，傷口確實結(jié)痂了。
在浴室洗了澡，草草解決午飯，江厭便坐到自己的破沙發(fā)上思考眼下的處境。
因為修改法律被大書庫盯上那是肯定的，大書庫絕對無法容忍他這樣的存在。
但女人離開前說的那句話又是什么意思——好好享受你在法庭上為自己掙得的大好時光——他不明白自己以現(xiàn)在的情勢，究竟有什么大好時光可言。
思忖間，江厭看向自己的黑貓，黑貓在舔自己的茸毛，舔舐的地方正是女人摸過的地方。
看著黑貓那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模樣，江厭明白了。
女人所謂的大好時光應(yīng)該就是這樣吧。
終于快傍晚時分。
江厭正視圖思考如何給黑貓洗澡而不會被撓的辦法時，出租屋的房門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