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關(guān)于他說——安之沉
我看著來信,紫色的信盞,果然是來自典當行。
看著信封下端熟悉的紫色標識,我確實想起了一身紫衣的阡歡陌。
一樣的信盞,記得還在“玲瓏”的時候,我也曾收到過她差人送與我的一封。當時那封信是這樣寫的:
安老板:
見信平安。
昨天見過了你們家的小伙計,就在我的當鋪里,我想你雖然知曉,但是擔心肯定也是有的,所以遣一封信來告知你一聲。
講實話,你的人生讓我很羨慕,因為有那么多愿意為你付出的人,當然,你也是這樣的人。很遺憾也很抱歉對于你之前的要求,我所表現(xiàn)的無能為力。
做鄰居的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了解并明白,你與我終歸屬于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而且這個世界是沒有互通之路的。
汪海說,你們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了,我雖然知道這一天總會來到,但是沒有想到來的這么快,也沒想到真正面對離別,還是會難過。當然,你與我,對于面對傷感這種東西早已千錘百煉,應(yīng)對自如了,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相互擔心或是勸慰。
提早離開的原因,比起與我不甚愉快的見面,可能是汪海那個孩子的想法更讓你擔心吧。我知道,每一次他來我們典當行的時候,你都有在后面看著他。
不過你放心,我并不打算收取他的任何東西,呵呵,他也確實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我收取。
雖然有‘云雨箋’,但是有時間寫一封信來告別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愿你們此去順利。
也終于可以不用再喝那么難喝的咖啡了,別讓汪海知道。
阡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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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這封信并不是出自阡歡陌之手,而是來自之前與我相識,曾在幾百年前就打過交道的一個人——孔留白。
只是有意思的是,他發(fā)出的信盞居然也是典當行的現(xiàn)用信盞。
“是也,非也。”我看著信,一種微妙的感受在心中無故蔓延起來。
他在信中提及,不久之后會過來與我見面,要知道那位謹小慎微的人,在幾百年的結(jié)識交往中,是一個從來不允許自己有半點閃失與失誤的人。
如此鄭重其事的說與我見面,自然絕非是毫無意義的見一面而已,那么他是有什么樣的事情要與我相商呢?
我看著信,正在不自覺自言自語,“無緣無故他確實不會如此正式的要求見面的?!?p> “老板,你這話是什么意識?”汪海那孩子一直在旁邊看著我的臉色,聽到我不著頭腦的話語,心中一定感到莫名奇妙的吧。
“有一個很久之前的老朋友,過幾天要來咱們店里?!蔽沂掌鹦牛牧伺哪呛⒆拥募绨?,“走吧,你該回去開工了。”
“不是阡老板嗎?”
“……”
“為什么不是阡老板……”
我笑著看他,“你就這么掛念阡老板嗎?我怎么記得你們也沒見幾次面,說過幾次話呢?”
汪海撓撓頭,回避眼神。
“或許,比起阡老板,他是我現(xiàn)在更想見到的人?!?p> “他不是神仙嗎?為什么不使用你們的‘云雨箋’呢?”
“……”
“不是說七界也有共通的信息傳送渠道了嗎?”
“……”
“難道典當行更喜歡用寫信的方式嗎?”
“……”
“老板,您為什么不說話呢?”
“汪海啊,是不是這些年讓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嗯?”他用茫然的目光看著我,“還好吧,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嗎?”
“汪海,你想去你應(yīng)該去的地方看一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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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過,幾百年之后還能在我的咖啡館里和他這樣面對面坐著聊天。
在半個小時之前,他毫無征兆的,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一板一眼的站在那里。那新?lián)Q的一身暗紫色的西裝打扮,居然和寒蘇木的品味有點相似。
我笑了起來,向他走過去,“孔老板,怎么有空過舍得過來陪我喝咖啡?”
他的笑容比起當鋪那會兒放松了許多,少了些許職業(yè)的味道,聲音還是那樣具有穿透性,“好久不見,安老板?!?p> 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你這店很有意思,非常有格調(diào)?!?p> “和你的典當行比起來,小巫見大巫。”汪海端上來的兩杯美式咖啡,我示意了一下,“來,嘗嘗我們的手藝?!?p> 他雙手端起咖啡杯,放在鼻子下聞了一下,連連贊賞,“好豆子?!?p> “難得遇到真心喜愛咖啡的朋友?!蔽液攘艘豢诳Х龋f,“只不過咖啡是用來醒神的,不似‘龍焰酒’那般讓人迷醉?!?p> “世人為求那難得一刻的糊涂,總在想方設(shè)法的買醉,讓自己一醉方休?!彼α似饋?,“像你這樣時時醒神,保持清醒的人倒是不太常見?!?p> “保持清醒比較不容易犯錯和錯過?!?p> “對一個不受歲月年輪控制,近乎無所不能的人來說是不是有點諷刺?”
“無所不能……?這個詞本身就是諷刺了?!蔽倚χ纯此?。
他接著我的話,繼續(xù)說道:“嗯,我也真心沒有覺得無老無死、擁有神力是多了不起的能耐?!?p> 苦笑和咖啡真是絕配。
“確實,在漫長的虛無之中,它們什么都不算?!?p>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點點頭:“所有人都在乎得不到的。”
“自然也有人在乎那一直都在的?!蔽已a充道。
他深有感觸,長吁一口氣,“恐怕這一點很難有人能做到,包括我?!?p> “孔老板,見過數(shù)不清的人和事,居然也會有此感概?!?p> “雖然很難做到,但它已經(jīng)存在?!?p> 他無聲無息的一番話讓我的心中升起無數(shù)漣漪,我不由看向他的眼睛,有種想追溯眼前這個人流年往生的沖動……
但是理智讓我避開了這個念頭。
凡是進入修羅界,進入那個典當行的人,包括他、阡歡陌,可能有著怎樣的前生過往,我大致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我放棄了要一探究竟的想法,那些過去隱藏在最深處的不堪、黑暗,不想被揭開的心事,除了當事人以外,沒有誰有權(quán)利去貿(mào)然打開。
在這個世上只要活的足夠久,許多道理便會無師自通。
總有人費盡心思尋回記憶,也必將有人用盡方法選擇遺忘。這兩者之間沒什么不同。
“聽說,你去當鋪和阡歡陌見過面了?”
“這句話不全對?!蔽液攘艘豢诳Х龋@次的豆子萃取的有點酸……
“哦?”
“應(yīng)該說,我們不止是在典當鋪見過面,因為我們在這里也見過,還不止一次?!?p> 他笑了起來,“看來我信息獲取的并不全面啊?!?p> “您完全不需要獲取,只要你想知道隨時問我就好,在你面前,我沒有任何秘密。”我點點頭,盡量用真誠的表情看向他。
“最近沒有見過她吧?”
“阡老板?”我搖搖頭。
“嗯。”
他看著我,緩緩道,“幾年前發(fā)生了一件事情,當鋪中一件最高級別的典當物被人打開了,但因為血封印的緣故,最終沒有被破解開,因為茲事體大,遮掩不住,最后還是被我們老大知道了?!?p> “典當物品被打開?是什么?”我困惑的看著他,心底莫名竟有些激動,因為那個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你們當鋪進賊了嗎?”
他看著我,似乎覺察到了我的興奮,感到無語,沒有說話。
“你的意思不會是……阡歡陌監(jiān)守自盜吧!?”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監(jiān)守自盜嚴重了點,濫用職權(quán)更恰當些?!?p> “她,擅自打開了客人的典當物?”
孔留白用一種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向我。“據(jù)她自己說是這么一回事,安老板認為呢?”
“她打開的……”我目光一凝?!斑@不太可能吧!”
孔留白點點頭,“那你猜猜她打開的是哪一件典當物呢?”
我的心一凜,疑惑被證實的同時,內(nèi)心似有狂風吹過,“……孤……風?”
“是孤風?!彼俅吸c頭,“我們老大問她,為何想要打開那件典當品?她說,她很想看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為何會為了另一個人放棄全部?!?p> “她……”我心中頓時充滿困惑。
我想起那一次離開咖啡店時她看著我的表情,那是好奇的表情嗎?
因為好奇,所以?不至于。我搖搖頭。
“所以,你在懷疑我?”
他也搖搖頭,“不至于,你對我也曾提過類似想法啊,但是執(zhí)不執(zhí)行就不是你的問題了。”
“她為了我?”
“還不清楚中間發(fā)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在此之前你去找過她,她也找過你?!?p> 我點點頭,壓下心頭的萬千翻滾,“沒錯,那個時候我確實拜托過她。因為我想知道孤風當年究竟拿什么做了交易……但是,當時她拒絕了。”
“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概念里的阡歡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生意人,追求利益是她唯一在乎的事……”孔留白苦澀的笑起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修羅界戰(zhàn)神慶典之后,我們當時還在慶典上見過面?!?p> “當時她沒有和你說過什么嗎?”
“提了一下你……然后羅修老大單獨見了她一面?!笨琢舭着叵氘斎涨樾?,“其它并無異常,然后,因為我要去往別處,便與她匆匆別過了?!?p> “所以說,從那里回去之后,就動了平日里絕不可能碰的東西?!?p> “所以,你也覺得中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沒有任何證據(jù),感覺沒有心情再去探討別的,“她現(xiàn)在在哪兒?將要面臨的是什么?”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澀。
“羅老大將她帶走了,飛書于我,信中只說讓我暫時替代典當行里的事務(wù)?!?p> “所以說,這些日子是你在典當行?!?p> “對?!?p> “這么說,羅修帶她去修羅境了?”我看著他問道。
“目前應(yīng)該是。”
我站起身,從懷中取出銅鏡。
“安老板,等等!”孔留白忙握住我的手腕,“再等幾日?!?p> “為何?”我冷著臉。
“只怕現(xiàn)在過去,并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只會添亂。如果阡歡陌一口咬定是自己好奇所致,處罰應(yīng)該不會太重,若是你去了,性質(zhì)就不同了,往小了說是慫恿作案,往大了說那可是跨界干預了,無故牽扯上神界總歸不妥吧?!?p> 我停下腳步,因為他的分析是對的。
“再說,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如果只是為了你不經(jīng)意的一個要求……那也太不可思議了?!?p> “當鋪沒有其它的物品遺失嗎?”
“除了那個箱子,沒有其他東西?!?p> “那個箱子是,是孤風的典當物……”
“對!”他低下頭,“對不起?!?p> 我拍拍他適才握住我的手,以示安慰。
“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彼砷_手,“阡歡陌是個聰明的女人,自然知道如何讓事態(tài)變的對每個人都有利,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再等等吧?!?p> “但是,你們修羅界從來不缺懲戒一個人的方法和刑器……”我不自覺皺起眉頭。
“那也要匹配所犯下的錯才行,我也不是個擺設(shè),待我回到當鋪,有什么事情我會‘云雨箋’告知你的?!?p> 我點點頭,一時感覺到他的謹小慎微仿佛也沒有那么讓人不屑。
“那如果真的還有別的事情,懲戒會變得怎么樣?”
“你不要用幾萬年前的舊思想去想現(xiàn)在的六界了好吧!與時俱進,各界也在不停進步改革,早不似原先那般?!?p> “難道不用酷刑?”
“……小苦頭自然免不了?!笨琢舭啄樕蛔?,“但是那些,魔焰獄、誅心獄、失語獄……的確也不是吃素的。”
“當初說出那件事的初衷,只想讓她告知我一些信息,并不想將她拖累……若真要動手,怎會還用的著她呢?!蔽覔u搖頭。
“你果真是想過要動手的?!?p> “想了很久了?!蔽也恢每煞?。
“那為什么遲遲不下手?”他看著我,“可是在乎我的職位?”
我黯然一笑,“因為,我一直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這么做?!?p> 他訕訕道:“人尚且不在,我就被你們一把把的狗糧喂了個夠!”
“如果哪一天我突然想通了,那么做可就是分分鐘的事了,所以,你可要小心了?!蔽野腴_玩笑朝他說道。
“恐怕你的這個想法要暫緩執(zhí)行了……”他的手指稍稍顫抖了一下,“因為,此次來我還有第二件事情需要告訴你?!?p> 我點點頭看向他,從適才開始,那種狂烈的心跳就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