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開始變暗,衣太傅和其他幾個人也都個個聊了一會,司危這會不僅肚子餓的直叫,更是耳朵生出了繭,他終于見識到了那些個馬屁精的本事,八個一二三等衛(wèi),每個都能夸上好一會兒,想來數(shù)十年讀的書都用在這上面了。
終于,這番城外的了解結(jié)束了,衣太傅吩咐了幾句,便讓人領(lǐng)著司危他們進城安置去了。
所有的隊伍都各自歸位,尤端也打了個招呼,坐著轎子進了城,熱鬧的城外此時變得空曠不已。
衣日修站在夕陽下,影子拖得老長,手扶著額頭,臉上似乎有些痛苦,旁邊的隨侍趕緊上來問道:“太傅可是又頭痛了,要不要進藥?!?p> “這年紀還沒很大,頭痛的毛病怎么一日比一日厲害?!币氯招藿舆^藥吃了,口中說道,“那老尚書都七十來歲了,身體卻那么好,真是不能比。”
“太傅每日操勞國事,萬分辛苦,還是要注意休息。”隨侍連忙說道。
“我又何嘗不想休息,只是那么多事情,總要處理的。”衣日修說著上了轎子,坐在里面想了一下,又對外面招了招手,對隨侍道:“今年這入京八人的報告可有送來?”
“回太傅,前幾日就已經(jīng)送到了?!?p> “你都調(diào)回府里來,我晚上看看?!?p> 隨侍應(yīng)了一聲,駕馬當先去了,衣日修自言自語了一句:“星君像?是像那個嗎?”
另一邊,司危等八人在一隊侍衛(wèi)的帶領(lǐng)下,在街旁百姓的注視中,走過鴻鳴道,穿過紫薇街,踏過錦玉橋,在一座偌大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院門外也圍觀了不少百姓,只是比不上登陵的熱鬧,早有禮部的小吏準備好了鞭炮,隊伍剛過橋,便點了起來。
噼里啪啦聲中,八人先后下了馬車,和安置他們的官員互相行了禮,便向著院里走去。
司危抬頭看了一眼那大院的牌匾,上書‘梨花屋’三個大字,字跡溫婉娟秀,像是女子手筆。
“聽說這院里種滿了梨樹,每屆登陵武會,入京的八人都會住在此處,往往正好是梨花開滿,香氣四溢的時節(jié),只不過今年晚了一個月,只能看些晚花了?!备叱慰此疚6⒅桥曝野l(fā)呆,走到一旁向他解釋道。
“恩?!彼疚|c點頭,“我好像也聽說過?!?p> 其實他那一愣只是覺得有些懷念,剛剛走在長長的錦玉橋上時,他撩起簾子往外看,一陣陣記憶從腦海深處竄了出來,十多年了,京城倒沒有太大的變化。
當年的司府,就在梨花屋不遠處,隔了兩條街,散著步走過去,只需要一刻多點,小時候,司危大部分的活動范圍就是錦玉橋附近,這梨花屋雖然沒有進去過,倒也時常經(jīng)過門口,那梨花香更是聞慣了,只是他以前沒有在意過這院落是用來做什么的,沒想到,偏偏就是給武會來京者住的。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想去原來司府看看的想法,也不知道那里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
來京城之前,他本是有過這個想法的,只是后來想到十多年過去了,京城的變化應(yīng)該不小,而且京城大的離譜,還不一定能有機會,也就沒放在心上,可如今,正是巧了。
匆匆跟眾人打了招呼,屋子都沒進,便向外走去,一個小吏在后面不停的叮囑著:“一等衛(wèi),你可要記得路啊,早些回來,明日還要面圣的…”
伶舟蘭臺和云月歡正走著,聽見那小吏的喊聲,轉(zhuǎn)頭問高澄:“這司危干嘛去了?”
“他說他要去找找感覺?!备叱温柫寺柤纭?p> 梨花屋一邊是架著錦玉橋的錦玉河,另一邊是牡丹街,這條街非常的寬,如果沒有街邊的商販,幾乎可以同時行駛八輛馬車,司危的包裹雖然讓高澄幫忙帶進去了,但身上還是帶了些散碎銀子,這會走在牡丹街上,看著周邊賣小食的商販,忍不住各樣買一點。
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司危不禁心生感慨,還是童年的感覺,回想剛剛那賣糕的老伯,雖然沒有看的太清楚,但好像仍然是當年那個小伙,沒想到還在這里做著同樣的事情。
走進一條小巷中,司危還在回憶里,沒有去注意四周,突然冒出一個黑影,迅速的搶了他手上拎著的小食,就要逃走,司危反應(yīng)過來,趕緊將手中桂花糕一股腦塞進了嘴里,口中罵道:“娘的,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p> 那人速度極快,這會已經(jīng)出了這條巷口,正向著另一個巷子里逃竄,天黑巷中人少,司危罵完就使出穿枝走蝶,嗖的一聲追了過去。
片刻后就將那人追上,一腳踹了上去,那人瞬間倒在地上,嘴里卻一句叫聲都沒有。
司危過去將那人頭發(fā)拽起一看,皺了眉頭,原來是個乞丐。
“就算你是乞丐,也不能干這種事情。”他邊說著話,邊將那人揪了起來,“跟我去一趟衙門吧?!?p> 雖然那乞丐之前搶奪逃跑一氣呵成,但這會卻沒有一絲反抗,像被掐住了脖頸的貓狗,兩手垂下,臉上毫無表情。
司危揪著那人的衣領(lǐng)往巷口拉著,感覺不到任何負擔(dān),這人個頭不矮,肯定是個成年人,但體重實在太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個十歲的孩童重。
感覺到這些,司危又有些不忍,將他放了下來說道:“你是不是真的餓的緊了?”
那人靠在墻上,閉起了眼睛,也不回話,似乎放棄了辯駁,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散在肩上,這模樣,讓司危想起了初見小知了的情形,嘆了口氣,走到一旁,將剛剛落在地上的小食油紙包撿了起來,拍去外面的灰塵,遞到那人面前道:“拿去吧,不過以后別做這種事了,若是再被我看到,我定是要送你去衙門的。”
黑暗中,那只手顫抖著伸了出來,看了一眼司危的表情,接過油紙包,緩緩站起來,輕聲說了句謝謝,靠著墻壁,往里面走去了。
司危搖搖頭,正想走,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心想這人莫非是裝成這樣的,別一會又去劫了別人,騰的一下躥上了墻,屏氣往前,盯著那人走去。
巷子的盡頭,那人終于在一個坐在地上,渾身破破爛爛的老嫗面前停了下來,蹲下將手上的油紙包遞了過去。
老嫗不停的咳嗽著,看到那人遞來的東西,也不伸手去接,打量了幾下,輕聲問道:“咳咳,居賢,你老實和娘說,這東西哪里來的,你可不能去偷去搶啊?!?p> “快吃吧娘?!蹦侨藢⒛槼赃呉黄病?p> “你得和娘說清楚這東西是哪里來的,咳咳,不然娘可不能安心吃?!崩蠇炍嬷乜?,咳嗽不斷。
“是我撿來的?!蹦侨丝蠢蠇灳褪遣怀?,連忙說道。
‘啪’的一聲,那老嫗手揮了過去,打在了那人的臉上,生氣道:“撒謊!天天能撿到這吃的?咳咳,兒啊,咱們就算餓死,也不能做那些犯法的勾當,你爹若是還活著,他知道你這么做,定會狠狠的教訓(xùn)你?!?p> 也不知是這一巴掌,還是那句話勾起了那人心里的痛處,他居然兩手緊緊捂住臉,身子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哭了出來,卻又強行忍住,沒有發(fā)出一絲的聲音。
老嫗被他這一哭,也是忍不住弄的心里難受,將兒子抱在懷里,也痛哭了起來,嘴里還念道著:“居賢,你要記住,我們成家雖然落魄至此,但你畢竟也是讀圣賢書長大的,禮義廉恥要懂,娘可以和你一起挨餓,但卻不能壞了做人的根本,你知道嗎?”
司危在一旁墻上,聽著兩人的對話,心里很是難受,他不知道這對母子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就憑老嫗的那番話,他們應(yīng)該就不是自己想的那種人,覺得應(yīng)該多少幫助一下。
他往后走了兩步,跳了下來,翻了翻自己的衣服,心想自己幸好還帶著些銀兩,雖然不多,但也能夠他們吃上好久了。
掏出銀兩抓在手中,司危深呼一口氣走了上去,遠遠喊道:“成居賢,成居賢!”
那對母子被嚇了一跳,都抬頭向外面看了過來,司危裝作高興的表情喊道:“成居賢,你怎么銀子也不拿就走,幸好找到你了,不然東家要罵我的?!?p> 老嫗面帶狐疑的看了一眼司危,又看了一眼兒子,那成居賢也是滿臉疑惑,對老嫗輕聲說道:“娘,我去看看。”
成居賢緩緩走到司危面前,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問道:“什么意思?”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看不得你母親這樣,這里有些銀子,省著點,夠你們用上些日子了,剛剛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可以跟你母親說,這是你在東家做工得到的,我不可能每日給你送來,你可以自己找個地方藏,每日拿出一些來,也不會引她懷疑。”司危聲音極小,只讓他能堪堪聽見。
成居賢驚訝萬分,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居然會送錢給他,而就在一會前,自己還搶了這人。
“你身體瘦弱,但手腳完好,最近多吃些,養(yǎng)好了身子,可以找些活干,至少能吃飽飯?!?p> “謝謝,但是這錢我不能收,你放心,我也不會做那種事了?!背删淤t從驚訝中回了神,搖搖頭,推開了司危手中的銀兩。
“你餓著沒事,你總不能讓你娘餓著吧,而且我瞧著你娘似乎有病在身,請個郎中,買些藥?!彼疚R娝恢本芙^,這會又有要走的意思,連忙又大聲喊道,“成居賢啊,將這錢收好,東家很欣賞你的?!?p> 說完之后,便強行將錢塞了過去,成居賢本就沒有力氣,司危這會手上使了內(nèi)力,他根本推擋不了。
接著,司危手上控制著力量,將成居賢往前一推,推到了三步外,又大聲向著里面說道:“那我就先走了啊,你這兩天有空就再過來。”
在成居賢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往后一退,一個輕功便飛走了。
走出巷口,回到了街上,司危輕呼一口氣,他知道這世上可憐人很多,自己也沒有辦法,沒有能力全部都去幫,但既然這會被自己碰見了,那能幫一點是一點吧,就像司兔經(jīng)常做的,日行一善。
他從小受姐姐的影響,對貧苦的人都十分有同理心,只要這些人本質(zhì)是好的,他愿意去幫。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朝原來的司府方向走過去,生活在此的時候雖然年幼,但他仍清楚的記得,從牡丹街過來,再順著由錦玉河延伸出來的盛玉河走過去,沿著岸邊穿過海棠街,就能看到自己曾經(jīng)坐落在京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