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黑了,在何香的帶領(lǐng)下,張司令一行借著夜色來到聚義堂旁邊,通過小紅打開的一個暗門,進(jìn)入嘈雜聲浪起伏的大廳。他們占據(jù)了一個最有利的位置,可以輕松地俯攬整個大廳幾百張長桌的動靜,尤其是正對著刁老四和幾大當(dāng)家的所坐長桌。幾位當(dāng)家的似乎除了坐五、六把交椅的兩個人不在都到齊了。何香驚異地發(fā)現(xiàn),王光明霍然坐在第四把交椅上,而且,從他望過來的目光看,似乎他是知道張司令一行人的所在的……
刁大當(dāng)家的看來心情不錯,他與幾個兄弟興奮地談?wù)撝裁矗瑤讉€人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整個大廳此時也基本坐無虛席了,人群里已經(jīng)飄蕩出一股不耐煩的氣息,大家都在等著刁老四的一聲“開席”的命令。再看刁老四,雖然與身邊人談笑風(fēng)生,眼神卻不時瞟向門口,引得張司令也格外注意門口的動靜。這時就有幾個穿著戲服的人在門口向里張望。刁老四定是已經(jīng)看到了,他起身向大家喊話:
“都安靜會,安靜會,聽我說?!币幌伦哟髲d的聲浪就低了下去并基本消失,刁老四接著說:
“難得我這幾個兄弟這兩天都在,還有眾弟兄們陪我暢飲通宵,為了表達(dá)我這份愉快的心意,今天特別從山下請來了一個戲班子給大家伙來上一段祝祝興,怎么樣啊?”他的話意剛落,各桌的叫好聲就此起彼伏,喊聲震天,其間還夾雜著拍桌子、打板凳、吹口哨的響聲不絕入耳。刁老四揮手示意,大廳又馬上靜了下來,卻有人問:
‘大當(dāng)家的,這沒戲臺子怎么唱戲???’另一人接:
‘對呀,對呀,也沒有拉胡器兒的啊,怎么個唱法?’周圍一片嗡嗡低語,又一人大聲說:
“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能讓你看上戲就完了唄,用得著你瞎著什么急!”眾人哄笑。刁老四也笑著說:
“看戲,看戲,不要瞎走動啊,咱們丑話說前面啊,誰要是不好好看戲,驚擾了戲班子的人,讓戲唱不下去,攪了大家伙的興,別怪我不客氣,下手狠啊?!边@一次的應(yīng)和聲明顯比剛才小了。刁老四又說:
“現(xiàn)在大家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想看戲的看戲,不過不要大聲吵鬧啊,開始吧。”于是杯子盤子聲響成一片,果然沒有大聲說笑的,燈卻忽然暗下去不少。有人開始喊叫:
“這黑著燈怎么看得見吃?。俊?p> “還讓不讓人吃啦?”
“就是呀,看不著人跟誰喝酒???”一個聲音象爆雷樣響起:
“不想吃,就滾出去,不想活了是吧?”整個大廳立刻鴉雀無聲,緊接著,門口處忽然閃進(jìn)數(shù)個火把,直直奔到刁老四他們長桌前的空地上,半明半暗間,見幾個仆人裝扮的人,有拿著掃帚、有拿著抹布,四下做著打掃的動作,有站在暗處的某個人朗聲念道:
“唐朝武德初年,江州參軍曹惠剛剛到任,當(dāng)時天下初定,條件有限,參軍府臨時設(shè)在佛堂,曹惠令人略加打掃,就地辦公?!甭曇魟偮洌粋€身著武將官服的年輕人大踏步走到仆人們中間,那幾個人立刻恭身行禮,并齊聲喊道:
“參軍,您來了?!蹦秋椦莶芑莸哪贻p人擺擺手說:
“不用管我,你們接著收拾你們的,干快點(diǎn),我馬上就要開始辦公了?!睅兹艘积R“喏”了一聲,又四散開開始做出打掃的動作。曹惠悠然地繞著圈子,隨意做著翻開的動作。忽然他在一個貌似角落處停了下來,彎下腰去,雙手各撿起了什么東西,嘴里大聲說道:
“咦,這里怎么有兩個木偶呢,竟然長一尺多,還雕刻得如此精巧別致,栩栩如生,可惜,可惜,就是外面的漆皮剝落了太多,想是年代久遠(yuǎn)了吧?!彼S手做了個丟棄的動作,卻把仍留在手中的東西舉到眼前又看了看,說:
“啊,這么有趣的東西,丟了可是有些暴殄天物,不如帶回家去,交與我那小兒玩耍,豈不妙哉!”隨后火把熄滅,場上黑暗一片,這次卻沒有人喊話,看來大家都被這情節(jié)吸引,耐心等待下面的劇情發(fā)展。
很快,多一倍的火把亮起,如同白晝,拿著兩個人偶的曹惠出現(xiàn),一個美麗的婦人帶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迎了上去。曹惠把手中的偶人遞到小孩子手中,那個小孩子立刻撒開婦人的手,抱起兩個偶人高興地直蹦高,在那塊空地上時而放到地上圍著它們手舞足蹈,時而又抱起來對著它們竊竊私語,時而做出靠著婦人閉著眼睛睡覺的樣子,總之是到哪兒都抱著木偶不撒手。那胖乎乎、大眼睛的孩子機(jī)靈的樣子,頗為讓人歡喜,所有人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轉(zhuǎn)動著脖子。接著,火把瞬時只剩下一個,光線立刻暗了下來,空場里就小孩子一個人,他坐到小凳子吃著一塊餅,忽然有人說話:
“給我吃點(diǎn)唄~”接著一只手伸到了光亮處小孩子的餅前,卻看不見伸手的人,那聲音男不男,女不女,尖細(xì)怪異,別說小孩“哇”地一聲被嚇哭起來了,大廳里的人都感到了后脖梗子發(fā)涼。曹惠急急趕來,嘴里還喊著:
“兒啊,兒啊,咋的啦?咋的啦?”這時又亮起幾個火把,光線稍稍明亮了些。小孩扔了餅,站在來撲到曹惠的懷里說道:
“老爹,老爹,見鬼啦,木偶說話啦,還會動呢~”曹惠邊拍著孩子的背邊大笑著說\:
“別自己嚇唬自己,這世間哪有鬼?”忽然火把象被一股風(fēng)猛吹了一下,火苗差點(diǎn)熄滅,但等火把正常的燃燒時,有兩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一模一樣的人影瞬時閃現(xiàn)在曹惠和孩子的面前,只是一人身著白衣,一人身著紅衣。雖然離著一段距離,張司令仍能看清,那兩人身上的白衣和紅衣斑斑駁駁,顏色殘缺不正,其中那個身著白衣的木偶仍用那男不男,女不女,尖細(xì)怪異的聲音說道:
“啊喲,我叫輕素,她叫輕紅,什么木偶木偶的,真難聽啊~”?說罷,兩個木偶就像真人一樣闊步離開。曹惠很是驚異,上前攔住,好奇地問:
“別走啊,有緣相識,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啊,太神了吧~”輕素又說道:
“我和輕紅都是當(dāng)年宣城太守謝朓家的木偶,當(dāng)時妙絕天下的木偶制作者,無過于沈隱侯家的老仆孝忠了,我們都是孝忠做的。謝宣城被誣陷致死,沈隱侯哀嘆悲憤,所以將我們倆拿去為謝大人陪葬,在陰間侍奉謝大人一家。有一天,我正在下面服侍謝夫人樂娘子洗腳,忽然聽到墳?zāi)雇饷嬗袆屿o,樂娘子嚇壞了,光著腳倒地變成了骷髏。不一會兒,墳?zāi)贡煌陂_了,兩個盜墓賊手持火把進(jìn)入墓室,把陪葬的金銀珠寶洗劫一空,連謝大人脖子下戴的玉環(huán)都不放過,因?yàn)椴缓萌∠聛恚麄兙尤淮蛩榱酥x大人的下頜骨。賊人見我們倆挺可愛的,就說要帶走給他們孩子做玩具。自此,我們姐倆重返陽間,那已經(jīng)是南朝梁天正二年(552年)的事了。后來,我們倆輾轉(zhuǎn)流落很多人家,陳朝末年,麥鐵杖(原為陳朝大臣,后事隋,為大隋光祿大夫,宿國公)的侄子把我們帶到這兒,直到今天被大人察覺?!辈芑萋犃四悄九嫉脑?,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笑說道:
“我聽說謝朓娶的是王敬則的女兒,你們卻說服侍的謝夫人是樂娘子,顯然是胡說八道吧,當(dāng)我沒讀過書啊?!陛p素不以為然,她揮了揮長而寬的衣袖說:
“王敬則女兒確是謝大人生前娶的老婆,但樂娘子是他死后娶的呀,你又沒死過,當(dāng)然不知道了~”?曹惠故意激逗于她,身體卻轉(zhuǎn)了個圈,擋在了她倆去路的前面,一副唯恐這倆小家伙說不了幾句話扭頭跑沒影了:
“編,接著編——”那輕紅一直不看曹惠,只是一味側(cè)臉盯著輕素的反應(yīng),而這輕素看來是太愛說話了,張司令他們在遠(yuǎn)處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聽她說:
“那好,我就接著編,哎,怎么說話呢,我說的句句屬實(shí),木偶可不會說謊~”曹惠哈哈大笑,渾身衣衫抖個不停,邊笑還邊喘息著說:
“好好好,我就當(dāng)真的聽,那你接著說吧~”那輕素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反應(yīng),忽然聲音變粗,似一個中年男子樣地原地踱了兩步才說:
“王敬則的女兒出生屠戶,粗俗不堪脾氣狂躁,經(jīng)常對謝大人實(shí)行家庭暴力,到了陰間,謝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啟奏天帝,把這個潑婦給休了,她生的兩女一男也都帶走了。這下,謝大人徹底解脫了,活著的時候都沒這么輕松灑脫過。于是,又娶了樂彥輔的第八個女兒為妻,樂娘子簡直極品,美貌溫柔知書達(dá)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陰間跟殷仲文夫人、謝晦夫人等才女關(guān)系極好,日日聚在一起吟詩作賦。謝大人常說:‘古今大才,我就佩服陳思王曹植,其他的文士不值一提,簡直是我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謝大人現(xiàn)在陰間做了南曹(掌銓選檔案文書,唐代尚書省吏部、兵部的屬官)典銓郎,是個又體面尊貴又清閑的職位,經(jīng)常跟超級大帥哥潘岳同列出游,乘肥衣輕,富貴榮華遠(yuǎn)勝生前一百倍。但就是每十天就得朝見一次晉朝、劉宋、南齊、南梁的帝王,太累了,據(jù)說現(xiàn)在都不這么玩了?!辈芑萃nD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下說辭,才又開口說道:
“你們說的活靈活現(xiàn)如臨親見,我已然信服了。這樣吧,見你們倆這么靈巧,放你們離去得了,在我這兒做我小兒的玩物實(shí)在是太浪費(fèi)了~”輕素、輕紅對視一下,兩人狂舞幾下衣袖,表示了一下欣喜若狂的心情。曹惠表現(xiàn)出很君子的樣子,說完這幾句話,就不再糾纏,扭頭要走。不想輕素反而追到其身后說道:
“曹參軍果然真性情,說放我們走,立刻就做到,真是讓我等感激不盡。您是有所不知,我倆稍有靈氣,雖然可以變化多端,但主人不發(fā)話,我們也是逃不掉的,現(xiàn)在參軍一言九鼎,真要放我們了,我們也是要考慮一下去處的。曾經(jīng),廬山神早就想要我們?nèi)プ鑫杓?,可您看看我們這副德行,漆皮脫落色彩斑駁,跟叫花子似的,廬山神見了還不嚇?biāo)?,恐怕都不會收留我們呢,求您好事做到底吧,找個畫工把我們重新包裝一下,只要我們得以被廬山神寵幸,定會保您世代富貴榮華~”曹惠認(rèn)真聽完輕紅的話,恍然大悟地笑道:
“真是小鬼難纏啊,哈哈哈,好在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這個小小的愿望我還是能夠滿足你們的?!苯又鸢延直M數(shù)滅掉,等到數(shù)秒后再次亮起時,就見幾個提顏料桶,手執(zhí)畫筆的貌似畫工的人出現(xiàn)在輕素和輕紅身邊,圍住兩人,拿著畫筆在其身體周圍做著點(diǎn)點(diǎn)畫畫的動作,不時還伸筆比劃著去筒里醮醮,意為給輕素和輕紅重新上色繪畫,又做了錦繡彩鍛衣服給她們穿上。稍許功夫,輕素和輕紅撤后身子,輕靈地旋起身子舞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火把再次盡數(shù)熄滅,等到數(shù)秒后再次亮起時,空場上只剩下了輕素和輕紅,兩身身著五彩繽紛的新衣,衣上百花盛開,絲帶若青藤依依纏繞,嬌嫩可人,翠色欲滴。輕素、輕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花怒放,還是輕素說道:
“這回去廬山神那兒,你我這身裝扮定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歡心,把他給迷住呀,我們恐怕當(dāng)不了他老人家的舞姬了,當(dāng)山神夫人都有可能呀!”曹惠如今在一處火把的明暗光焰下現(xiàn)身,高聲說話卻是心里暗道:
“這倆木偶還是很有心計(jì)的啊,想得挺長遠(yuǎn),只是此去,恐再也見不到面了,不知她們會遇到什么神仙,如何待她們了,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哎,我還真是多愁善感,替古人擔(dān)憂呢?!?p> 輕素看到了他,忙拉著輕紅走到他面前,再三鞠躬致謝,說道:
“無以為報,我留下幾句話贈別,您后世百代子孫中,只要有人能懂得,就能位居高位享盡榮華,成為一代忠臣。你要記住了——雞角入骨,紫鶴吃黃鼠;申不害五通泉室,為六代吉昌?!痹捯徽f完,兩個人就手拉著手消失在了黑暗里,不見了。曹惠站在那里發(fā)了會呆,接著仰天大笑,火把就在他的笑聲里再一次盡數(shù)熄滅。張司令心里暗笑,這幾個人還挺能演,自創(chuàng)出這些情節(jié),還真是精彩得緊,不知后面他們還能演繹出什么特別的情節(jié)才能引到那個“罪魁禍?zhǔn)住钡纳砩先?。正想著,就聽得黑暗中何香的低低的聲音傳來?p> “邦龍,你跟他們?nèi)グ??!彼醇胺磻?yīng),覺得身邊有人起身走了。是邦龍吧,看來這一切何香都已經(jīng)精心地安排好了,只是,今日她似乎一直都跟我在一起聊天,什么時候安排的這些事呢?好吧,只要是她安排的,一定都妥妥的了,我且看戲吧。張司令正想著,卻見火把再一次亮起,看著眼前這情景,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竟然還可以這樣編演:
一個近三米高的畫布被撐起的架子繃開舉起,畫布上儼然畫著一個危嚴(yán)的神仙形象,畫像前有數(shù)十人身著老百姓的衣服仆俯在地,低頭齊聲高呼:
“偉大的廬山神顯靈吧,尊貴的廬山神顯靈吧?!币粋€身著黑衣,戴著面罩的人站在畫像前面向眾信徒朗聲說道:
“我是廬山神座下女巫?!甭牭竭@聲音,張司令趕緊回頭看,何香、邦龍、阿牛都不在位置上,啊,這位女巫竟然是何香扮的,呵呵,他們還真是不浪費(fèi)一個人才!就聽那個何女巫說道:
“我代山神傳話,神君新娶了兩個小妾,需用翠釵花簪,誰要拿來了進(jìn)貢山神,就能有求必應(yīng)得償所愿?!北緛矶祭侠蠈?shí)實(shí)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下的善男信女們一聽這話,立刻從左邊的暗影中散去。緊接著,右邊的暗影里,同一批人走了出來,手里都拿著什么亮閃閃的東西,視同翠釵花簪吧,他們排著隊(duì)一一都交到了何女巫的手里,然后從左邊的暗影里消失。緊接著右邊的暗影里又走出同一批人,一個個興高彩烈,手舞足蹈,互相轉(zhuǎn)告:
“結(jié)果真的極其靈驗(yàn)對吧?”
“啊,我許的愿真的實(shí)現(xiàn)啦?!?p> “感謝廬山神,我許的愿也實(shí)現(xiàn)了。”
“實(shí)現(xiàn)啦,實(shí)現(xiàn)啦,都實(shí)現(xiàn)啦!”
……
眾人消失,最初開場的那個聲音又響起:
“江州參軍曹惠把木偶留下的那幾句話抄下來,挨個去尋訪當(dāng)時的博學(xué)之士,求他們解讀,但沒一個能看懂的。也有人說:中書令岑文本看懂了其中三句話,但沒告訴曹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