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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繇偏識九還

第十三章 酒的溫度

無繇偏識九還 本人錦官舊人 5067 2020-03-31 08:09:30

  如急雨般的鼓點聲里,張昀琦拉著王霽晗的手歡快地急走,不僅沒有半點王霽晗那樣的身體不適感,自然也不會感到如成熟的羅漢果般大小的雨點的落下。

  “姐,咱們快點,法事已經(jīng)開始了。”一臉興奮的張昀琦回頭沖著王霽晗歡叫了一句,加快了步伐,使得王霽晗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當然,她低聲,急促的呼喊,他也是沒有時間聽的。王霽晗的行將死去的“那部分”,忽然在一陣驟然高亢起來的音樂里復活,那是來自天上的,半空中云朵里的訊息,帶著陽光的魂,月光的臉,降落在這個平日里該是很僻靜的后園子里,似有飛過的影,環(huán)繞來回,是天外來的仙人?輕盈、纖柔、芬芳,掠過臉龐,浮飄耳畔,似夢似真,王霽晗身體里的那部分開始發(fā)熱,發(fā)燙,似要爆漲,升騰,再然后又開始失去知覺……猛然,王霽晗眼前一黑,象是撞上了一堵墻,大上午,陽光明晃晃的,王霽晗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黑暗,撞擊,就象猛地被高物擋了一下。拉著王霽晗興沖沖地走著的張昀琦似乎也感到了來自王霽晗的身體的一蕩,詫異地回望了一眼,但他并沒有看見什么,所以也就沒當事地接著往前走。就這當口,王霽晗也看清了,鋪天蓋地的符咒,黃色的紙條上寫滿血紅的咒語,貼了滿墻,掛在房檐上,窗戶上,樹上,隨著風嘩嘩地刮動,那是陣,符咒的陣,好大的陣!似有千軍萬馬潛伏,亦似有遠方刀槍劍戟混戰(zhàn)的聲音傳來。想到陣,王霽晗會想到“降龍木”,那種叫“柳道木”的權(quán)木,想到穆桂英,楊宗寶,想起成千上萬的楊家將士為了大破天門陣而殺聲震天,血灑疆場的陽剛之氣漫徹天地。但這里的陣,也威懾魂魄,也殺氣沖天,卻似來自陰間,來自十八層地獄,來自奈河橋那畔的冤氣,怨氣,充斥在那符咒之陣的周圍,發(fā)自那個――門口,明明是半上午,陽光正燦爛,正在慢慢發(fā)威,可是那個被符咒圍滿的門口,卻如一只獸的口,黑乎乎,臭烘烘,隨時準備閉上,將已擒住的獵物吞咽下去,還有森然的牙齒,隱隱地在黑暗里閃著冷光……

  霍然已到門口,王霽晗來不及畏懼那黑暗,就被毫不猶豫地大跨步進入的張昀琦一把拉了進去。為了適應那片刻入屋的黑暗,王霽晗閉上了眼睛。她慢慢睜開了眼睛,蝴蝶,巨大的蝴蝶,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那是一個高個子的纖細的女子,卻穿著一件長及腳面、寬大袍袖的黑色長衣,她的長發(fā)在頭頂綁成髻,又散下一些,濃密如黑色的瀑,隨著她那滿屋盤旋的奇怪舞姿,那發(fā)亦成了龍卷風的模樣,一個沒有臉的女人,女人的臉的位置是一個大大的面具,只有眼睛,沒有口鼻,令人不由得猜想這長身纖柔的女人擁有著什么樣出眾的面貌,掩藏在那大大的面具后。長長的祭桌上,擺著祭祀的三牲:豬頭、羊頭和牛頭,和各色應季水果,香火繚繞。房間里的唯一光源就是案頭的那幾竿粗若小兒手臂的白色火燭。女人手中有把劍,被舞得上下翻轉(zhuǎn),游龍落鳳般颯颯生風,寒冷的光輕松環(huán)裹,旺盛的燭舌被劍氣吸引,驅(qū)逐,若田野的風無方向又八方延展而去……

  女人如一棵樹,正值青春的挺拔,在來自天外的氣流勾引下舒展著自己的腰肢。毫無征兆地,女人忽然轉(zhuǎn)過身來,那大大的無表情的,光禿禿的只有眼睛的白臉沖著王霽晗,卻讓王霽晗感覺到鋒利,若鋼刃般鋒利,女人本身就是一把劍,出竅的劍,殺氣若虹,隨時可以把眼前的一切劈作兩半,王霽晗感覺到了崩潰,恐懼地崩潰,為什么,在一個陌生女人的面前,她感到了深徹骨頭的恐懼!崩潰前的一秒,那女人轉(zhuǎn)向了張昀琦,象一只歡快的鳥,王霽晗這么想。那女人飛到了張昀琦的身邊,手中的劍奇跡般地消失了,她若戀花的蝶,若采蜜的蜂,上下,左右,前后地貼附著張昀琦,寬大的黑色袍袖不時地遮蓋住他們,張昀琦隨時于女人袍袖間露出的臉都是滿帶著好奇的喜悅的,眼睛隨著那女人的輕盈舞動的身體而移動,還發(fā)出了短暫的“嚯嚯”之聲……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近距離盯著他們的王霽晗崩緊著全身的神經(jīng),忽有鶴唳之聲傳來,驚得她差點后仰而倒,她不得不扶了一下身側(cè)的墻壁,不想一股將手指伸入洶洶的火爐樣的灼燒感讓她飛快地撤回了手,兩張符咒飄飄悠悠地飛離了墻面,卻不是飛去地面,而是忽悠忽悠地越飛越高,似有強大氣浪的推舉而上。哀鳴聲四起,不是人聲,眾生哀鳴,地獄?漫野?四面包裹而來,悲悽之意若海浪層層推進,此起彼伏,沉浸在其中,腑臟俱哀欲裂。王霽晗瞬間意識到,這是音樂聲,不僅僅是二胡、笛、簫、古箏加入其中,還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樂器的混奏,她向昏暗的四角觀望,卻沒有看到什么演奏聲,這些人躲在哪里,難不成他們會穿墻走壁?有人!還不少,不是演奏者,卻也是參與者,房間里除了他們站的這邊,還有祭臺所占一邊,其余兩邊貼墻而立的竟各有兩排之多,這些人全身著黑袍,頭上又全罩上連衣黑帽,每個人都是低頭默立,一動不動于黑暗中,不仔細觀察,是會把他們當作墻圍而視而不見的。王霽晗忽然意識到了可怕,張昀琦一直都沒聽到王霽晗聽到的這些或恐怖或悲凄的樂點,亦或,他聽到的應該都是歡快的樂聲,你看他,那一臉享受的燦爛,肯定聽到的和自己的不一樣,那女人還在圍著他繞圈,且速度越來越快,還發(fā)出了聲音,“嚯,嚯,嚯嚯嚯,嚯嚯……”這豈是人聲?完全是獸的喘息,垂涎欲滴,準備吞咽獵物的難以掩飾的獸欲之聲!偏偏張昀琦是毫無察覺的,他仍是快樂的,享受的……

  “昀琦……”王霽晗喊得恍恐,喊得怯懦,感得無奈,無助,無力,在如此“勁爆”的音樂下,王霽晗甚至是沒有指望張昀琦能夠聽見的。偏偏,那只“巨蝴蝶”卻瞬間將她那敏感若觸腳的的頭顱轉(zhuǎn)了過來,她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長臉轉(zhuǎn)向王霽晗,除了深如隧洞的眼睛沒有變化的這張臉,卻可讓觀者失去所有的欲望,跌入無底的深淵,這是來自地獄使者的凝視,在這凝視下,王霽晗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她想逃,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動攤,一個手指頭,一根頭發(fā)絲都無法移動……

  “哈哈哈,哈哈……”無窮無盡的笑聲若層層浪涌而來,將王霽晗侵浸包裹。她從那女人眼睛里看到了狼狽的自己,也讀懂了她的話:自私的女人,你既然不用心,又何必依附、貪戀于他,上輩子的恩怨非要在這輩子變本加利地償還,逃離吧,逃離吧,離開這苦海生涯,去往你該去的地方……王霽晗有些怒了,自己什么也沒做,為什么要躲逃?昀琦是我的,是我的,我不會要求他做什么,也不會和他保持什么親密關(guān)系,但我會留在他身邊,陪伴他。王霽晗內(nèi)心洶涌,手腳卻無法動攤,嘴巴更是無法張開,恐懼如細蟻般爬向她全身的所有關(guān)節(jié),痛癢感馬上就要來了!馬上要來了!王霽晗眼神急驟收縮,因為,那個女人已舞離張昀琦,看不見她的腳,黑色袍袖裹夾下,若飄移一般,女人瞬間立到了王霽晗的面前,她那低下來的無表情的長臉幾乎貼到王霽晗的脖子處,一股惡心上返差點讓她吐出來,但她仍只能一動不動地貼近著這個女人,不,這不是人,搖曳的燈光下,王霽晗看清了,黑袍頻繁細微的起伏,那是某些鱗甲類動物在快速移動時,鱗片若傳感器樣地迅速高低,左右地向前延展,周身散發(fā)著來自地下的腐敗、惡臭的氣息……忽然,王霽晗看見了這個“獸身女人”的退步,原本消失的那把閃著寒光的長刃又回到了她的手中,看來她已沒有了耐心,操起利劍直刺向目瞪口呆的王霽晗,還未得王霽晗害怕地閉上眼睛,一只手猛力地把她拖離,到了那人身邊,那把利刃插入了擋在了她身前的那人身體里,王霽晗甚至聽到了那利刃入肉的“哧,哧”聲響,她抬眼看清,擋在自己身前中劍的竟然是張昀琦,她“啊,啊”大叫兩聲就昏了過去……

  王霽晗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躺在自己的床上,張昀琦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一臉擔悠地注視著她,見她醒來不禁激動地抓起她的手,歡快地叫道:

  “姐,你終于醒過來了,這一覺睡得叫個香,把弟弟我可折騰殘了,又是背又是抱的,本來想直接送你去醫(yī)院,可是大師說,你只是過于精神集中,精疲力盡,回來睡一覺就好了,我這才把你弄了回來,這不果然讓大師……”王霽晗神情恍惚地在張昀琦身上聚焦了數(shù)秒,他的話卻似乎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看來是終于想全乎了發(fā)生的事情,她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撲到張昀琦的胳膊上就是一陣胡拉,甚至拎起他的上衣下擺,接著硬要解開他衣領(lǐng)的扣子,嘴里一個勁地喊著:

  “這里沒有,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這里呢?脫了!脫了……”張昀琦有些尷尬,但他怕推開她的手會讓還有些恍惚的她受傷害,只好回頭想向身后的兩個私秘書解釋一下,不想只看到了兩人知趣退出的背影,不禁滿意地回頭,自己解開上衣的幾個鈕扣問:

  “姐姐,你在找什么?什么沒有呀?你想看見什么呀?”王霽晗的聲音因焦急而提高了八度:

  “轉(zhuǎn)過身,轉(zhuǎn)過身,昀琦,快點??!”王霽晗急火火的樣子反而逗樂了張昀琦,他邊轉(zhuǎn)過身邊連連說,

  “好,好,好,我轉(zhuǎn)過身,你別起身??!”張昀琦背對著王霽晗還沒有立定,

  “啊,好了吧?好了……”王霽晗一把拉起張昀琦后腰上的襯衣,上下左右地檢查了一遍,才慢慢放下了襯衣下擺,接下來有了數(shù)秒的沉默,背立著的張昀琦還在等著下文,卻沒有了動靜,他正好奇,忽有嚶嚶的哭聲傳來,他趕緊回身,拉住已經(jīng)淚水滿面的王霽晗的手說:

  “姐,沒事,咱沒事啊,大師說,你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在做法事這件事上你會特別容易入境,過一會就好了,過一會就好了啊?”王霽晗聽了這幾句話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嗯嗯,嗯,我明明看見,那個獸性的女人把長劍插入了你的身上,你是為了我才擋的那一劍呀,嗯嗯,嗯,你說我能不著急嗎?可是,現(xiàn)在卻,什么也沒有了……嗯嗯,嗯,你說,她不是再耍我嗎!嗯嗯,嗯……”張昀琦魔怔了一樣,愣了幾分鐘的神,才眼神混亂地喃喃說道:

  “看來,大師說的不無道理啊?!北緛磉€在低頭傷心哭泣的王霽晗聽到這句話,馬上抬起頭來,搖晃著張昀琦的胳膊急切追問:

  “你快告訴我,那個女人,她還說了什么!”張昀琦這次沒有看王霽晗,而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說,

  “大師送我出來時,我看他額角尚有沒有拭去的汗珠,不禁有些心痛,連忙添了幾句客套的話:

  ‘大師真是辛苦,每一場法事下來都是這么大汗淋漓的吧,您真是仁德之人啊,不惜勞累自己,卻為我們每一個人驅(qū)逐身邊的魔怪,今日真是受益非淺,從此以后,我相信我的公司,事業(yè)都將蒸蒸日上,越來越好了吧。還有我自己,還有那個魔怪,他終將遠離我了吧,大師已經(jīng)把他送去了爪哇國去了吧,哈哈哈……’不想那位大師異樣地看了我一眼,說:

  ‘你認為那魔怪會遠離你?它就是你自己啊,你身上的東西啊,你想讓它到哪里去?它會跟隨你一輩子的,除非,你把自己丟了!’我大驚失色,我所看見的魔怪,那么丑陋,兇神惡煞,恨不得吞日掠月,推翻整個世界,難道,它,竟是我自己!大師見我慌恐不安,忽然大笑,他就那么一揚手,中山裝的袖口處就有了一杯酒,陽光下,那杯酒發(fā)出了耀眼的光,我最初以為它是紅色的,卻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它是透明的白色,不,一半白,一半紅,又不是,它是會變色的,各種顏色,就象萬花筒,我可以看到的,想到的各種顏色,那杯酒都有,而且,那顏色是我先入為主意識到的,我想它是什么顏色,它馬上就成了什么顏色,我很困惑地望向大師的眼睛,和我最初見到的那深似冰潭之水的眼睛不一樣,此時卻如小溪流般透澈,溫暖的光滿溢,他呵呵笑著說,

  ‘這就對了,小施主喜歡喝酒吧?紅酒?白酒?啤酒?花酒?呵呵呵,人生善惡就如這杯酒,你的內(nèi)心就如這杯子,你想讓它裝什么酒,它就是什么酒,善惡是互相轉(zhuǎn)換,生成的,何為善?何為惡?什么事能做,應該多做,什么事不能做,應該少做,你心里是門清的,可你會因為它該做,你就會去做,又因為它不該做,而不去做嗎?善惡只在一念間,如何掌控住那住在每個人心中的魔怪,其實也在你自己,那魔怪是趕不走的,趕走了,弄丟了,你反而就剩下一具軀殼了?!f著,他把那杯酒往我眼前一送,我立刻接住,端起了就喝了下去,沒有味道,嗯,什么味道也沒有,但,這杯酒是熱的!喝下去我感到全身的溫暖,大師又笑了,

  ‘這杯中酒的味道是你自己品嘗的,該裝什么酒也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是,尚需機緣?!?p>  ‘機緣?’

  ‘機緣,凡事還需機緣,機緣面前,你做出了什么選擇,那也是你的劫數(shù)所在,卻也不是結(jié)束,什么時候都請小施主記住,什么時候都是開始,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你抬起的腳都是邁向下一個開始,天,從來都不算晚,就象你喝酒,什么時候喝,和什么人喝,喝什么酒,喝到什么時候都不算晚?!f完他望向西邊的天空,明明剛才還是艷陽高照,卻突然晚霞滿天!烈火洶洶般把個西天燒得叫個熱鬧,再然后,一輪落日,跟車輪子一樣大的落日就懸掛在那了,我忽然覺得特別感動,熱淚盈眶,淚流滿面,因為在我眼里,那不是落日,明明是一輪晨陽,在冉冉升起……”王霽晗一直默默地聽著,如今嘟囔:

  “不是個女的?是個男人?穿著中山裝?我所看到的是什么?那個‘獸性’的女人?都是幻覺?”她忽然一把抓住還在發(fā)愣的張昀琦:

  “昀琦,你能告訴我,在法事上,你看到的是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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