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舍里找到了一盞油燈,里面竟然還剩一點點燈油。季云和商人們借著微弱的燈光幽深的甫道里穿行。
在平地上走了幾十步,隧道便急轉(zhuǎn)而下,直接通向地底。
想來是下了雨,地面很濕潤,有些地方泥濘不堪。季云猜測雨水是從通風(fēng)口漏了進來,因為這里的空氣是流通的,他一直能感覺到微涼的風(fēng)吹在臉上。
走了不到小半刻鐘,幾人便在一扇腐朽的木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掛著黃銅的鎖,鎖頭早已銹蝕。
領(lǐng)頭商人抬腳一踹,山東漢子力氣大,直接連鎖帶門一起踹倒,某種腐臭的氣味涌了出來。
那不像是單純的穢氣,而是混入了某種更陰森的東西。
季云喉頭蠕動了一下。
所有人不約而同在這扇門前遲疑了,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他們看到的東西,必定是荒誕詭異而且恐怖的。
第一個邁步走進去的是領(lǐng)頭商人。然后是季云,再然后,眾人才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入。
乍一看,這間密室就是普通的佛堂。只不過供桌上沒有擺蔬果,而是一個佛前大海燈,估計是用來照明的。佛像早已腐朽不堪。
季云注意到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氈毯,踩上去軟綿綿的。最近一直下雨,氈子上各處都是霉斑。
聽到人聲,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老鼠四散而去,這里應(yīng)該也有通風(fēng)口,不然它們進不來。
在墻角的東西才是重頭戲。
人的骸骨,一共有五具。它們瑟縮在墻角,感情很好似的依偎在一起。
其中四具骸骨身披僧袍,腳上都沒有穿鞋。而最后一具骸骨就值得玩味了,它沒有穿僧袍,而只是穿著一件寬松的中衣。
領(lǐng)頭商人往里面走了一圈,回來說道:“里面應(yīng)該還有一個小密室,但是門是鐵的,打不開?!?p> 季云心不在焉的應(yīng)了一聲,蹲在原地,若有所思。
領(lǐng)頭商人走了過來,也跟著他蹲下。
“真奇怪?!?p> “怎么說?”季云問。
“如果是受傷死的,僧袍上應(yīng)當(dāng)會沾血。如果是病死的,怎么會選這里當(dāng)做葬身之處?”領(lǐng)頭商人慢慢說道。
季云冷笑了一下,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
“當(dāng)然是被鬼害死的?!?p> 季云突然伸出手,幾下把最后一具骸骨身上的中衣撩開。
“你們看這具骸骨骨盆的形狀?!奔驹普f,“從坐骨大切跡的形狀來看,窄而且深,夾角小的通??梢源_定為男性。寬而且淺,夾角近于直角的則通常是為女性。這很顯然是一具女性骸骨。”
“再看顱骨,這具骸骨額頭明顯飽滿,臉頰明顯纖細,非但是個女孩子,而且有可能不過十六歲?!?p> 分析完畢,季云站起來譏諷道:“好一個佛門清凈之地,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庫房里應(yīng)當(dāng)全是銀子。”
領(lǐng)頭商人也站了起來:“愿聞其詳。”
季云斜瞟了他一眼,事情的真相,對這個十年過去仍然在思念亡妻的男人來說,可能太過沉重。
季云理理思路,開始講述自己的推斷。
“漳垅寺的菩薩畫像去晦氣,在最開始可能還只是騙騙錢財??墒窃谂蜐u漸多起來后,這些本就不守修持的假和尚,一個個都動了凡心?!?p> 季云拿出賬本,他把賬本帶在了身上。向后翻動,一條條入帳記錄從他口中吐出。商人們默默無言,只覺得心頭發(fā)寒。
“王姑千兩紋銀整當(dāng)日入庫?!?p> “馬雯雯千兩紋銀整當(dāng)日入庫?!?p> “孫佳香千兩紋銀整當(dāng)日入庫?!?p> “宋蒔花......”
他啪一聲合上賬本。
“全是女客?!奔驹普f。
領(lǐng)頭商人此時已經(jīng)面色慘白,他不笨,契約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只是欠缺了一些和鬼物打交道的經(jīng)驗罷了。
“我猜,給那些女客畫像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我們剛剛經(jīng)過的精舍。他們不可能直接把人帶到這里,嗯,是了,應(yīng)當(dāng)是先用蒙汗藥把人弄暈。”
季云吐字清晰。
“佛寺里的香火氣息本來就有靜心凝神的作用。使蒙汗藥一蒙,帶到這間密室里,那不是任由和尚們施為了?待到事了,再告訴那女子她不知不覺睡著了便是?!?p> “就是有事后發(fā)覺的,能來漳垅寺求畫想必都是達官顯貴的女眷。這種人最看重名節(jié),而且她們沒有證據(jù),多半就會咽下這個啞巴虧。”
話音未落,他看到領(lǐng)頭商人淚水早已涔涔而下。
“那你說,你說,湘蓮她為什么沒有回來找我?”
季云遲疑了一下。
“我只是猜測,她可能在心里覺得對不起你,就藏了起來,或者是......悄悄自盡了?!?p> “你他娘的放屁!”領(lǐng)頭商人破口大罵。
誰都沒有說話。
領(lǐng)頭商人仰起頭,泣不成聲。
“湘蓮,湘蓮,是不是你讓我來到這里,你是不是心有不甘?你是想讓我?guī)湍銏蟪饐???dāng)初欺侮你的僧人,難道還有活在世上的嗎?”
季云看著其余商人們聚攏過去想要安慰領(lǐng)頭商人,畫面突然一轉(zhuǎn)。
他愕然站立,只見周遭景色還是那間密室,只是各種陳設(shè)煥然一新。佛前大海燈里滿滿的燈油,火光明滅,菩薩慈眉垂目。
這種情況,他也聽人說起過的,于是他強行鎮(zhèn)定下來,靜靜等候。
“吱呀”一聲,門開了,只見幾個胖大和尚說說笑笑,季云閃躲不及,和尚們竟然直接從他身體里穿過去了。
季云閃身在一旁,只見一個胖和尚從肩上放下一個小小的人來。卻是一個少女,鵝蛋臉,雙目緊閉。
幾個和尚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但是下一刻,事情發(fā)展出現(xiàn)了變化。
一個和尚突然驚叫了一聲。
“哎呦!法善師兄!你看這丫頭!”
季云凝神去看,只見那姑娘竟然沒有被迷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季云知道要糟,果然,那被稱作法善師兄的猛撲上去,搶在她叫出來之前扼住小姑娘的脖頸。
“師兄你......”之前驚叫的和尚驚愕不明。
“住口!”法善頭也不回,“要是讓這姑娘把這里傳揚出去,別說現(xiàn)在花花日子,只怕連命都要丟掉。”
他癡肥的大臉面色猙獰。
“把這妮子扼死在這里,她家中長輩沒來,外頭只有一個丫鬟,兩個家?。《笏浪?,方丈能擺平!”
小姑娘纖細的手臂奮力錘打法善的身體,但她人小力微,怎能掙脫開,只見她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微弱,最后一動不動。
季云默默看著僧人們把她小小的尸骸拖出去。
幻像如煙塵般消散。
回來之后,季云看到商人們臉上的驚愕之色都未消去,顯然和他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季云立刻看向領(lǐng)頭商人,只見他怒發(fā)如狂,一雙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他大踏步走過去,一腳把骸骨踢的四散。
“賊禿!好賊禿!竟敢把湘蓮......”
季云才知道,剛剛那姑娘就是劉湘蓮。
“看來,是湘蓮姑娘死了之后化作鬼怪,害死了整個寺廟的僧人啊?!奔驹普f。
領(lǐng)頭商人咬牙切齒:“殺得好!”
隨后,他又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你說剛剛那惡鬼是湘蓮?不會的,她那么善良,就算化作鬼怪......”
“也會是幫助人的好鬼?”季云聲音里有淡淡的譏諷。
他漠然道:“鬼就是鬼,變成了鬼和人便再無瓜葛,高級的另說,低級鬼物只知道吞噬陽氣害人。別說是你了,現(xiàn)在的劉湘蓮連生身父母都記不得!”
領(lǐng)頭商人怒視著他:“你怎的又知道了,你怎的又知道了?”
他狠狠咬牙:“你從前也沒有這般機敏,知道這許多東西!若是我說,你也是個鬼!”
季云眉頭微皺。
倒不是因為領(lǐng)頭商人的氣話,而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些和尚是被鬼害死的。
這寺廟里也不見其他的鬼。
那是不是說,劉湘蓮能夠到達這里?
季云猛地動起來,瘋狂奔過去掩密室的門。
可是晚了。
只見甫道里,離進入密室不足五尺。
巨大的身軀將甫道塞滿。
黑暗里那張面具般的女性面孔微微反光,當(dāng)它發(fā)現(xiàn)季云在看它,它呵呵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