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婉道:“我同君掌世認識的時候,他還沒有坐上尊首的位置,一次偶然的仙魔大戰(zhàn),他沖在最前頭,因而受了很重的傷。當年仙界那么多仙醫(yī)都束手無策,九重仙山的人便找到我這里。
我惶恐,我區(qū)區(qū)一凡人醫(yī)女,竟然得到仙界的認可,將即將成為尊首的君掌世放在凡人醫(yī)館醫(yī)治。你們先前看到醫(yī)館外頭的結(jié)界,也正是仙界之人布下,他們?yōu)榱朔乐鼓ё逶俅瓮狄u君掌世,設(shè)下此結(jié)界,只允許凡人和君族之人進出。
君掌世在醫(yī)館昏迷了七天七夜,我無休無眠給他施針逼毒,終于等到奇跡,他醒了過來??伤恍褋砭拖牖鼐胖叵缮浇邮茏鹗字?,我見他體內(nèi)余毒未清,便偷偷在他的藥里下曼陀羅,讓他乖乖留在醫(yī)館接受醫(yī)治。
九重仙山的仙人過來看君掌世傷情,見他依舊氣色不佳,便給我一年的時間去調(diào)理他的身子,我卻用這一年愛上了他。君掌世是個嫉惡如仇的人,這一年里,我行醫(yī),他幫受欺壓的病人伸張正義,他和我共同經(jīng)營醫(yī)館,把醫(yī)館開到栗安城最大,足足三層樓之高。
后來,我們在凡間拜堂,結(jié)為夫妻后沒多久,一年的時限也就到了。我送他回九重仙山在春季,那日一路上的桃花開得很美,他還同我許諾,等桃子結(jié)成那日,他便從仙界回來,與我一同吃桃子。我是個凡人,送到九重仙山結(jié)界外就進不去了,只能目送他離開?!?p> 音婉回憶到此,眼中的神采漸漸淡去:“當年的我怎么都沒想到,這一別,竟會到了今天才得以重見。
君掌世離開后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我想把這個喜訊告訴他,一個人跑到九重仙山去找他??晌业攘撕脦讉€時辰都沒等到他出現(xiàn),最后從結(jié)界后方走出來一個喚作陳勾的仙人,他跟我說,君掌世不會再來見我,讓我安安心心在栗安生活。我不信,我偏要見到君掌世,那陳勾竟然給我三百兩銀子侮辱我,讓我別癡心妄想,若是從今往后不再來仙界,他會定時派人給我送銀子。
呵。君掌世竟然會以為我要的是銀子?我哭著回到栗安,周圍的人也開始對我議論紛紛,人人道我是個棄婦,是個下賤之人。我一氣之下,給自己備了碗紅花藥。
可當我端起藥水,哭得更兇了,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若是再失去腹中這個孩子,還能活多久?想到這里,便打碎了手中的藥碗。
后來的日子里,我頂著個越來越大的肚子,頂著越來越人非議的眼神,一天天活著。偶爾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到九重仙山的結(jié)界外站一會,等待著一個不會到來的奇跡。
十月懷胎,為母則剛,將落落生下來的那一刻,我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喝下紅花藥。我摸著落落軟軟的小手,暖暖的,脈搏的跳動是那般清晰。她笑得那么開心,仿佛是在感謝我給了她生命。那一刻,我下了決心,這輩子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將她撫養(yǎng)長大,她沒有爹,我是這世上唯一能依賴的人。
可是世事不饒人,曾今的醫(yī)館易主,新主子怕我聲譽不好影響生意,將我趕出來。我被迫搬到一個茅草屋,那時候落落還小,生活需要很多東西,我只能背著她去打零工。
我能做的事太少,許多地方都嫌棄我一個帶著娃娃的婦人,我只得四處尋活,又多又零散,做不好的時候,入夜后點著油燈還得繼續(xù)。
或許我身上的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吧。
落落一天天長大,日子也稍微有所好轉(zhuǎn),可周圍異樣的目光并沒有減少。我本以為如此也能勉強過日,等手頭再充裕點,就帶著落落搬去其他城居住。
偶然的一天,落落去外頭瘋玩,入夜都沒有回來,我擔心她,一路抹黑尋出去。
田地間黑得很,我遠遠聽到落落的哭泣聲,走近一看,她蜷縮在地上,身上被那幫野孩子拳打腳踢了好多印子。落落身世如此,常常被嘲笑,可這次他們直接動手令我擔憂。
我將落落從地上扶起來,忽然看到她的胳膊上滿是虎紋,眼淚便毫無過程,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年幼的落落見我突然哭的如此傷心,也抱著我,兩個人在黝黑的田地間瘋狂哭泣。
是啊,落落是那個人的孩子,她注定不是凡人,我竟然到了現(xiàn)在才知道。落落她會有百歲千歲的壽命,我護不了她了,護不了她了……”
不知從何處吹進屋內(nèi)的風,拂過音婉的臉,淚珠涼涼的。
或許她而言,望不到邊際的黑暗日子里,使她活下去的,不過是護著君洛洛。
君洛洛驀然害怕,淚水滑下君洛洛的臉頰:“所以娘才把所有的積蓄都花了,替我四處尋找能教我術(shù)法的仙人。”
“可是娘太無能了,害你學的都是一些什么術(shù)法,亂七八糟,不成章法?!币敉竦纳碛肮训貌豢伤甲h,像是訣別世間的空寂,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隨風而逝。
“娘突然好累……想睡會……”她的嗓音愈發(fā)飄忽。
君洛洛含著淚,拼命搖頭:“不,你教的很好,比所有的仙人都要好。娘,你不是說你還可以活好幾日嗎?你不可以睡,你睡了我怎么辦?一輩子的歲月那么長,我一個人,到底該怎么熬過去……”
不可以,不可以死。
君洛洛終于支撐不住,淚水決堤,毫無過程地滑落臉頰,吧嗒吧嗒滴在地上:“娘……求求你,別離開我……”
音婉涼涼道:“落落,活下去?!?p> 不要……
不要……
不要……
酸澀的淚到流入喉,君洛洛拼命搖頭,想要握起音婉的手,卻倏然撲了個空……
音婉的手重重落下。
夢彌子手中端著的藥杵,‘哐當’一聲落地,死亡比她想象中來得更快。
“娘——”
一聲凄厲。
“我不要找爹爹了,我不再闖禍了,不再讓你憂心了。娘,你快醒醒,快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腦中一陣刺痛,君洛洛狠狠跪在地上。涼風依舊吹著,白色的紗幔吹起,吹起、落下……
門外的君掌世,緊緊握著的拳頭倏然松開: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音婉,給了君洛洛世上最好的愛。
夢彌子眼中酸澀,重新?lián)炱鸬厣系乃庤?,捧著搗好的藥退出門外。
影玄趕緊上前迎接:“怎么樣,需不需要我?guī)兔Γ俊?p> 夢彌子搖了搖頭,將藥遞給君掌世:“你要的東西,拿去?!?p> 君掌世接過藥,一甩衣袖便向外走,行至門口,驀地停下腳步,道:“栗安之事到此為止,等一切都安頓下來,就讓君洛洛回來?!?p> 語罷,振袖離去。
夢彌子吩咐影玄道:“你去把栗安城內(nèi)中蠱之人都抬到醫(yī)館附近,我依次替他們?nèi)メ樈舛尽_€有那些受傷的人,你分傷情輕重,抬到醫(yī)館內(nèi)的病榻上。落落需要一個人待會,我們不要去打擾她。”
“行?!庇靶幢枷蛲忸^搬人。
他的速度倒是快,扛人來醫(yī)館就跟提小雞仔,一個接著一個不帶拖沓,不一會樓上樓下,里里外外躺著爬著,掛滿了陷入昏迷的瘟疫人。
夢彌子從未一次替如此多的人看病,醫(yī)館內(nèi)內(nèi)外外,一樓二樓三樓,不停奔走。累得不行的時候,上下樓都扶著把手。
也不知花去多久的時間,除去傷重的幾個人,眾人都紛紛離去,大家都不記得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栗安城在入夜前就恢復(fù)正常。
夢彌子回到君洛洛身旁,見她安靜的坐在床榻上,音婉的臉上蓋著塊白布,夢彌子緩了緩道:“人死不能復(fù)生,死者為上,讓你娘入土為安吧?!?p> 君洛洛慢慢點頭:“彌子,謝謝你。可我還想再多陪陪她,娘活著的時候,我一直不懂事,一直有恃無恐,想著身后總會有個人護著我,無論我走得有多遠,她都會等我回家。我真是傻,浪費那么多可以好好陪著她的時間。”
夢彌子柔聲道:“好,那我也在此陪著你,等你好起來?!?p> 君洛洛沒有抬頭去看夢彌子:“不必浪費時間等我,我這會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p> “你都已經(jīng)坐了三個時辰。”夢彌子看著君洛洛,她一動不動,整個身子都陷在沉痛中。
“你不也忙了三個時辰醫(yī)治病患,彌子,我沒事,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說服自己?!本迓逑肓巳齻€時辰,怎么也說服不了音婉已經(jīng)離去這個事實,她不想再和夢彌子交談,生怕說多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流下,她輕輕道:“你回九重仙山吧,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去找你?!?p> “可是落落……”夢彌子還想勸說些什么。
“君洛洛會想明白。”影玄從后方后來,打斷夢彌子的話:“給她一點時間,留她一個人?!?p> 夢彌子爭辯道:“你懂什么,你這個沒有人情味的石頭?!?p> “哼,我不懂?!庇靶鄣讋澾^一縷惱意:“你有什么權(quán)利認為我不懂,小小年紀別整天裝得什么都知道一樣,像你如此態(tài)度對我說話的人,換曾經(jīng),我早就殺了?!?p> “影玄你這人明明本性不壞,非要到處得罪人做什么?”
影玄固執(zhí)道:“有本事你殺了我?!?p> 夢彌子真是被影玄的說話方式弄得氣不打一處:“你怎么開口閉口殺來殺去,殺人不是解決事情的唯一辦法,人命不是螻蟻?!?p> 君洛洛忽而大聲:“行了!你們給我出去!”
“落落,我……”夢彌子方想著道歉,影玄直接將她拽到醫(yī)館外頭,夢彌子掙扎著:“你放開我!”
影玄猛地甩開夢彌子的手,冷冷道:“你給我回九重仙山,等你安全回去,我還要跟師父復(fù)命?!?p> “你……”夢彌子甩甩手,心想著或許真的該留給君洛洛一些時間,便答應(yīng)了影玄:“走就走?!?p> 一路從栗安回九重仙山,離宵禁還有一個時辰,兩個人已經(jīng)趕到了城中,由于夢彌子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想著回到懸云峰也沒東西吃,便打算在城中吃點再回去。
城中前兩日新開了個望風錢莊,據(jù)說錢莊主來頭不來,一到城中便買下風水最好的鋪子,并揮擲千金裝修,一夜之間開出錢莊。
然而在錢莊主傳奇的背后,他是個被仙冊幾次除名的小地仙良辰。
良辰捧著些五花八門的傷藥往廳堂小碎步趕過來,對著盤腿坐在凳子上的大爺,無奈又討好道:“上仙啊,城中最好的傷藥都在這兒,你就別為難小仙了,去九重仙山給仙醫(yī)們治治不好嘛?”
“我要能去醫(yī)館,早就去了。真是奇了怪了,右胳膊明明只是被劃開個口子,卻動彈不得?!背筷厥疽饬汲綄⑺幦糠抛郎?,用左手一瓶一瓶地打開研究,畢竟他也算是夢彌子的啟蒙師父,略懂醫(yī)理。
良辰微微皺眉:“該不會刀劍上淬了毒?”
“沒毒,我用靈力查過,應(yīng)該只是凝了些奇怪的靈力。比起昨日整條胳膊毫無知覺,現(xiàn)在手指已經(jīng)能動了。找你拿點藥,好得快些?!币环暨x之后,晨曦拿走其中兩瓶,敷了點在傷口上。
末了,他從凳上起身,環(huán)顧富麗堂皇的錢莊,對良辰發(fā)出意味深長的挑釁:“比起我身上的傷,更讓我奇怪的是你的望風錢莊。良辰啊,你不是說人界生意不好做,哪來的這么多錢財,坦白三七開啊,不然我上報仙史。”
“哎喲,我的祖宗爺,都是小仙幾百年來經(jīng)營所得血汗錢,求您網(wǎng)開財路,上報仙史,不就等于抄家嘛?!绷汲竭@輩子最倒霉的事,大約就是遇到了晨曦。
“我不貪,三成。你再不答應(yīng),便是四成?!?p> 良辰一咬牙:“行行行,三成就三成?!?p> “對嘛,今后我就住你這望風錢莊,離九重仙山也近,有啥事還能照應(yīng)到你?!背筷刈詠硎?,擺弄起望風錢莊里頭的東西。其實他心里清楚,良辰在人界搞這么大產(chǎn)業(yè),仙史怎可能不知,定是那個白無曄罩著,不過既然良辰被蒙在鼓里,就繼續(xù)拿著他這個把柄。
良辰咽了咽口水:“上仙還要住這兒啊……”
“不然怎么幫你查賬?”晨曦得意著,這下好了,他終于尋到個九極和白澤靈池之外的落腳之處。
晨曦在廳堂內(nèi)晃來晃去,忽而余光瞟到錢莊對面的餛飩攤走過來夢彌子,忙藏到門墻后頭。良辰亦步亦趨湊了過來,也跟著晨曦藏在門墻后頭。
不遠處的夢彌子和影玄對面而坐,叫上兩碗餛飩,還聊著些什么。
良辰訝異道:“這不是夢姑娘么,這么快就有相好了?!?p> “好你個彌子,平時兄長怎么教你的,一出靈池就給我亂來?!背筷乇г沽司?,便對良辰道:“有沒有石頭?”
“上仙要石頭做什么?望風錢莊哪來的石頭?!?p> “這不是有碎銀子么?!背筷仨樖肿ド箱伱媾缘乃殂y子,捏在左手掂量著,欲瞄著影玄打過去。
良辰慌了,心疼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閃開。”晨曦閉上一只眼,瞄準影玄面前剛端上來的餛飩,使勁扔出去。
夢彌子聞了聞端上來的餛飩,迫不及待拿起筷子的前一刻,便被橫穿過來的銀子擊碎。
晨曦悶聲一嗓:“左手用不慣,再來一次?!?p> 咻——
吧。
這一次被影玄凌空握住,影玄垂眸拳頭中的碎銀子,便直接沖向?qū)γ娴耐L錢莊,留下的夢彌子和店小二糾纏,最后用藏在餛飩湯水間的一塊碎銀子打發(fā)。
影玄直沖入廳堂,晨曦早沒了影,留下掛著苦瓜臉的良辰,拼命搖頭示意‘不是我干的’。
“突然偷襲,有何目的?”影玄將玄鐵劍夾在良辰脖子上,良辰順勢跪了下去。
匆匆趕來的夢彌子見到良辰,趕忙將他拉出來:“影玄快住手,他是土地仙良辰,我在白澤靈池的故友。”復(fù)又對良辰道:“方才砸碎銀子的是誰?”
“小仙不知?!绷汲矫蛽u頭,他不能透露晨曦就在后頭,畢竟晨曦有意躲著夢彌子。
夢彌子欲再追問,鼻間卻聞到血腥味與藥味,非常濃郁,甚至蓋過了其他所有的味道,似乎留下沒多久,她尋著味道,緩緩繞過良辰,有向里頭走的意思。
影玄跟了上去,問道:“可是有異常?”
良辰有些驚慌,想要阻止他們兩個:“后頭是庫房重地,二位上仙還請留步?!?p> 眼見良辰的阻止無效,鋪子門口跨步進來風潛,他極為干脆的一聲:“來人,銀票換銀子?!?p> 風潛的及時趕到起了救場的作用。
影玄略驚:“師兄,你怎么來了?”
夢彌子之前見過風潛,即便來到人界,他依舊一身華裳,可他劍眉狹長雙眸,眉宇之間盡是泠泠寒意,如今看著,還是愈發(fā)奇怪。她想著,可能過不了多久,影玄也得換上這樣的衣裳,當真是……不可思議。
風潛道:“奉師父之命,給手下的黑衣人發(fā)月俸。你的任務(wù)若是完成,盡快回去復(fù)命?!?p> “是?!庇靶饕疽允咀鹁础?p> 良辰恭恭敬敬接過銀票,便去忙碌起來。夢彌子倒是有些狐疑,那個陳勾上尊,竟然還用銀子明目張膽?zhàn)B黑衣人?太囂張了吧,比晨曦還無法無天。
風潛和影玄兩個人還是有相似之處,都是充滿殺氣,不善言談之人。兩個人除去互問行蹤,再沒有更多的交談,風潛接過良辰拿來的銀子,便離開了。
影玄應(yīng)是受到風潛提醒,不想再浪費時間:“先前的事不再追究,夢彌子,快給我回九重仙山?!?p>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追過來,到頭來怪我頭上?”夢彌子氣不打一處,見影玄離去,又不得不跟上去。離去時,還扭頭對良辰道:“土地爺爺,下次有空再來城中看你?!?p> “快去快去?!绷汲介L舒一口氣,算是逃過一劫。
夜幕漸落。
夢彌子回到九重仙山時,九階瀑布已停止流動。她想到入夜后禁喧嘩生事,禁游走施法的規(guī)矩,便躡手躡腳回到自己的房中。
新來的弟子都被安置在懸云峰最后方的一排屋子,夢彌子因著分配房間時沒在懸云峰,掛著她名字的房間是挑剩下的,在最角落的位置。
夢彌子推門而入,心中便有些惆悵,這規(guī)模著實太小,比原先在主峰住的竹屋還小,大約只有一半大。
“真是有夠小氣。”夢彌子碎碎念,找到懸在門后的火石,點亮了房內(nèi)的燭火。
不大的屋內(nèi),除了床榻,只剩下一張極小的案桌,而桌上竟放著一個提飯用的盒子。
咦?竟然還有食物的香味。夢彌子心下好奇,打開了這個精致的盒子,里頭整整齊齊擺著三疊點心。夢彌子深吸一口氣,肚子也跟著叫起來。
三疊點心口味各不相同,有甜有咸,夢彌子一口一個,吃得太急差點噎著,幸好旁邊還放著壺茶,夢彌子直接對著壺嘴喝起來。
竟然還溫著。夢彌子心下得意,看來這個何老還挺替她著想,明日找個機會好好替他捶捶肩膀。
夢彌子入睡前腦中思緒萬千,她想著栗安發(fā)生的事,君洛洛竟是來九重仙山找那么一個爹。她想著想著,便又想到了自己,爹娘下落不明,晨曦下落不明,似乎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在丟棄她。
不過先前在望風錢莊,除去濃郁的血腥味和藥味,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狐貍味,莫非是她當時餓暈了,嗅覺出了錯?
次日清晨。
夢彌子隨著弟子們一同早起,匆匆用過早膳后去了懸云峰的平臺上集合。
按先前的說法,今日便要開始正式學習劍術(shù)。天下術(shù)法各種各樣,最為正道的還是劍術(shù)。除了個別被上尊收去當徒弟,修學其他術(shù)法的,九重仙山的弟子一律學習劍術(shù)。
人群中有人議論:“怎么回事,何老向來不會遲到,今日怎么一炷香時間都過去了,他還沒來?!?p> “再等等,總會來的。”
話音落,何老在眾人眨眼瞬息御劍到來,他跳下佩劍,將佩劍收到手中,打了個哈氣,笑著道:“人上了年紀,都開始嗜睡咯?!逼鋵嵑卫闲睦锴宄?,昨夜怕是中了招,被迷魂香迷暈到了現(xiàn)在。
夢彌子愈發(fā)覺得這個何老親善,便道:“沒事,何老多睡會,弟子們都等得起。”
何老嘖聲:“你喲,古靈精怪、?!彼従徸咴谄脚_正中,命令道:“弟子們都散開,圍著我。何老要開始教你們第一套劍術(shù)了,且給我看仔細咯!”
弟子們慌忙后退,圍城一個圈,將何老圍在正中央。何老雖年事已高,言談舉止都比常人慢了些,可這御劍和揮劍的速度,真是絕了,哪怕是一個眨眼的瞬間,都能錯過很多招式。
夢彌子盯著看得真切,待何老一套劍術(shù)下來,她的雙眼都酸的流眼淚??磥淼鹊昧碎e,她還得配一幅護眼的藥,給眾師兄師姐們用用。
何老仔仔細細,一招不落地將劍術(shù)打了三遍,隨后道:“你們現(xiàn)在開始練,若是其中招式不對之處我會過來糾正,今夜日落之前都給我練出來,練不出來的弟子,自罰負手蹲跳平臺一百圈?!?p> 這懲罰也是夠狠,弟子們慌忙四散開來,各自揮舞手中佩劍。夢彌子好不容易尋得一空處,憑著記憶將何老的劍術(shù)動作緩慢復(fù)刻出來。
先前在白澤靈池時,她學的都是晨曦找來的醫(yī)書,如今卻要開始學劍術(shù)招式。夢彌子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去運用,忽而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一步步將何老的招式改成藥草的名字。
“先在身前比劃一個芍藥,左腳退一步,江籬接紫蘇,然后……側(cè)身白芷,將劍旋出去后是蘇木和連翹……”夢彌子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緩慢揮舞著手中的無光,記憶得有模有樣,愣是讓身旁的弟子一頭霧水。
此法當真好使,午膳之時,夢彌子就已經(jīng)將動作熟記于心。午膳后,眾弟子依舊在練習,夢彌子便想偷個懶。
樹蔭下的何老端坐著,目光落在每個弟子的招式之上,他的眼珠快速轉(zhuǎn)動,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忽而,何老的肩膀受到舒適按摩,他緩緩閉上了眼:舒服,真舒服。
“何老~”夢彌子的嗓音響起在何老身后。
何老布滿皺紋的臉笑著:“栗安一行,可還安好?君洛洛那小丫頭什么時候會回來?”
“容何老掛心,都沒事了,落落過幾日便會回來。”夢彌子不打算讓何老擔心,將事情輕描淡寫過去;“何老,彌子有一事想請您幫忙。”
何老微微睜眼:“何事?”
“也沒什么大事?!眽魪涀拥溃骸拔衣犝f九重仙山有個藏書樓,里頭什么樣的書都有,我想去看看,可是沒有令牌?!?p> “勤學乃是好事,夢丫頭要令牌,我這里多著呢?!焙卫弦簧焓?,一塊寫著‘書’字的令牌便出現(xiàn)在手中:“不過,看守藏書樓的是只雙吞獸,它醒時是人樣,你拿著令牌便可進藏書樓,它睡了是獸樣,你萬不可打擾它休息,懂了嗎?”
夢彌子開心接過令牌,揣入自己的寶貝袋中,繼續(xù)幫何老捶肩膀:“知道知道,雙吞獸我在書上見過,何老說的每一句,彌子都謹記在心?!眽魪涀有闹心钪禾貏e是關(guān)于那個修學印,我一輩子都不敢忘。
“好了,何老我舒服多了,還得盯著弟子們練劍。夢丫頭趁著天色尚早,去藏書樓罷,晚些那雙吞獸便睡了?!?p> “謝謝何老?!眽魪涀酉袷堑昧颂厣饬畎汩_心,跳上無光御劍離開。
她在無意間聽到弟子們提及九重仙山的藏書樓,里頭可不止放著劍術(shù)秘籍,據(jù)說仙界大大小小的事,里頭都有書記載。若是能找到記載月宮相關(guān)的那本,她就離找到爹娘不遠了。
思索之間,夢彌子到了藏書樓前,說是藏書樓,從外頭看倒更像是一座塔,外形普通,每面墻上高開扇天窗,外圍是狹窄的過道。
“站?。×钆颇??”一聲清脆的童音。
夢彌子這才發(fā)現(xiàn)身前站著一個還不及她腰高的小男孩,他一本正經(jīng),頭上的發(fā)冠歪歪的。
“噗嗤。你是雙吞獸?”夢彌子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令牌呢!沒有令牌不許進去!”小男孩伸出雙臂,橫在夢彌子面前。
夢彌子蹲下身子,打量著面前的小男孩:“原來古書中說能生吞妖魔的仙獸,竟然長得這般可愛。我叫夢彌子,你有名字嗎?”
小男孩一臉悶色。
夢彌子摸上小男孩的頭,笑笑道:“這樣吧,以后喚你吞吞怎么樣?這是我的令牌,吞吞可以放我進去了嗎?”
吞吞點了點頭,放下雙手讓夢彌子進入藏書樓。
藏書樓二十八重,其內(nèi)中空,無數(shù)的書密密麻麻、鱗次櫛比的排列在書架上,一層又一層延伸至頂,而正上方?jīng)]有封頂,光亮照入。
這么大,怎么找?
夢彌子只得依次查看,好在九重仙山人做事井井有條,每個書架的外面都寫著大類。有劍法秘籍,有仙史記載。
君族……
陳族……
陸族……
白族……
夢彌子一層層繞著向上走,忽而面前的書架全空了,外頭寫‘彌族’。夢彌子心中疑惑:咦?九重仙山還有彌族?竟然同我名字中的‘彌’字一樣。
好奇之下,夢彌子繞進空蕩蕩的書架之中,想著會不會遺落幾本。
嘎吱——
“誰?”夢彌子警惕轉(zhuǎn)身,她似乎看到一抹綠色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不會錯的!是晨曦!是晨曦身上特有的狐貍味!
“晨曦?晨曦是你嗎?”夢彌子輕聲呼喊,繞走在書架之中企圖找到剛才那一抹身影,可再憑她如何尋找,身周都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
是錯覺嗎?不可能,她跟晨曦在白澤靈池生活了兩百年,他身上的味道她不可能聞錯??墒恰筷卦趺磿霈F(xiàn)在九重仙山的藏書樓,他來這里做什么?
越來越多的疑問讓夢彌子摸不著頭腦,她皺著眉一步步向上走,忽而抬頭,她看到了一個無助的真相:寫著月宮的架子,亦是空蕩蕩的。
“怎么會這樣……”夢彌子喃喃自語;“這讓我怎么去找到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隨后的半天,夢彌子都處在失落情緒之中,直到入夜,她都輾轉(zhuǎn)難眠。
腦中再次思緒萬千,夢彌子索性從床榻上爬了起來,到華定院中透透氣。她忽然很想君洛洛,如今身邊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當真是寂寞。
“落落啊,你什么時候才能想通回來。我再等你一天,你若是明天還不回來,我后天一大早就去栗安,就算用迷香,也要把你迷回來?!眽魪涀油兄鶐妥樱ь^望著天上月亮:“離月宮最近的是九重仙山,而九重仙山最高的地方是九極,如若我到了九極,是不是可以能找到小路去月宮,不一定走天徑?!?p> 怎么才想到!
夢彌子暗自抱怨一聲,旋即御劍而上,心中默念著:上神,拜托你睡熟點,別發(fā)現(xiàn)我。
落到九極的院落中還算順利,兩個看門的弟子早就會周公去了。夢彌子躡手躡腳,生怕弄出些聲音。
驀地,她停住腳步,白無曄正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的月光下,逆著光亮看不真切,朦朧中驚為天人。
夢彌子輕輕轉(zhuǎn)身:這個白無曄真的是個夜貓子,下次白日里再來,快走快走,別被他發(fā)現(xiàn)。
“去哪?”白無曄略一施法,便出現(xiàn)在夢彌子眼前。
夢彌子尷尬一笑:“誤會,誤會,我走錯地方?!彼従徧ь^看著白無曄,竟發(fā)現(xiàn)他真的將頭發(fā)梳了起來,那模樣干凈得讓人心中一顫。
“走錯地方?一路從懸云峰走錯到九極?!卑谉o曄來了興致,打量眼皮下粉嫩嫩的小女孩,心底劃過淺淺可笑意思:“白日里何老教你的劍術(shù)都學會了嗎?”
夢彌子微微一愣,沒料到白無曄會突然問他劍術(shù),還好她已經(jīng)熟記于心,便信心滿滿道:“那是自然?!?p> 白無曄后退了幾步,淡淡道:“把無光拿出來,練給我看?!?p> “?。颗丁眽魪涀硬坏貌宦?,舉起無光。一邊口中念著自己編的口訣,一邊不緊不慢揮舞無光:“先在身前比劃一個芍藥,左腳退一步,江籬接紫蘇,然后……側(cè)身白芷,將劍旋出去后是蘇木和連翹……”
一套劍術(shù)準確無誤,夢彌子招式定住,得意道:“怎么樣,我厲害吧?”
“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币痪漭p輕的抱怨。
下一刻,夢彌子的雙手已被白無曄緊緊握住,溫暖而有力的雙手將她拖入寬大的懷中,而那音嗓也響起在夢彌子背后:“無光給你,不是讓你這般亂用,看好了,劍術(shù)應(yīng)該這樣練?!?p> 白無曄,他居然將她摟在懷里教她劍術(shù)?夢彌子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身上的味道很香,世上有這樣的香料嘛,好柔滑的長袍,世上有這樣的面料嘛。
“招式轉(zhuǎn)換講究一個快字,出劍之前一定要凝神,以最快的速度擊出去?!卑谉o曄握著夢彌子的手,施力的瞬間,將她握得更緊了些:“你在看哪里?看著劍。”
夢彌子慌神,忙將腦袋轉(zhuǎn)過去,她的側(cè)臉,幾乎貼上白無曄的側(cè)臉,飄起的長發(fā)從兩個臉蛋之間縫隙處緩緩落下。
“懂了嗎?”白無曄言語著,呼出的氣息飄到夢彌子面前。
夢彌子忽然心跳得很快,她恨自己鼻子太靈敏,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聞到一些不該聞的味道。她幾乎是強逼著自己點了點頭,分明感受到自己身體變得木訥,不聽使喚。
白無曄松開了握著夢彌子的雙手,走到她面前,鄭重其事道:“從今日起,你隨時可以來九極,我親自教你劍術(shù)。”
夢彌子愣愣道:“上神為何親自教我……”
“因為你用的是我的佩劍?!卑谉o曄終還是說了出來,心中的一個疙瘩也隨之解開了。
“什么,你說無光是你的佩劍?”夢彌子不知何時漲紅了臉,將無光遞到白無曄面前:“這么貴重的東西,我還是還給你吧!”她可受不了讓白無曄親自教劍術(shù),她還年輕,還不想自己得心病。
“送出去的東西,哪還有收回之理。你若不想在九極練劍,我可以去懸云峰教你?!?p> “不不不。”夢彌子忽然機靈:“就九極,這里挺好的!”
“你喜歡這里?”
“啊……恩!”什么喜不喜歡,讓你來九極不得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夢彌子心中碎碎念,不過算了算這個買賣不算虧,一來能學厲害的劍術(shù),二來可以從長計議,找到去月宮的小路。
夢彌子回懸云峰的一路都恍恍惚惚的,她分析了下:我身上有上古靈力,所以白無曄把無光劍給了我。然而白無曄看不得無光劍被我如此亂用,便決定親自教我術(shù)法。一定是這樣,他才不會……呸呸呸,夢彌子,你在想什么,你真是昏了頭,快點回去歇息吧。
熄燈,躺下,蓋被,閉眼。
夢彌子盡量讓自己不去回憶之前的細節(jié)。
夜,月明星稀。
春風和熏,從虛掩的空窗吹入,拂在夢彌子臉上,溫柔微涼,似是黑暗中的意中人用他修長的手指甜蜜愛撫,驚擾淺淺睡意。
于是,失眠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