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回過神,擁到跟前,石壁上刻著兩個字:無常。
刻痕又細又淺,像在地上撿起個小石塊匆忙刻畫的,霎時想起喜神暗示我們那一幕。由于年代久遠,刻痕發(fā)黑,不可能是剛剛刻的。
“這是佛經(jīng)中的故事還是——”一個小聲問。
“不知道?!笔甯傅f。
在民間傳說里,無常穿的是斬衰的兇服,腰間束草繩,腳著草鞋,項掛紙綻;手拿破芭蕉扇、鐵索、算盤;肩膀聳起,頭發(fā)蓬亂披下;八字眉眼,頭戴長方帽,二尺來高。是個十足的小丑形象。魯迅在《朝花夕拾》“無?!逼袑憽霸谟《确鸾?jīng)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是有的,都在地獄里作主任。至于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于古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么‘人生無?!惖脑挕???毯哿什?,應該是智度禪師刻的,無常是勾魂使者,難道——
叔父轉過頭,瞧著前面,回過身大聲講:“心里要不停默念大明咒。”
大伙跟著他,走出洞口。我們經(jīng)歷過那么多詭異事情,心里承受力已經(jīng)非比尋常,但眼前的景象仍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鄭剛舉高長明燈照一圈,有的把電筒光亮調到最亮,往遠方射。
眼前,是無數(shù)方直立的銅鏡,高過頭頂,至少有兩米,光鮮照人,映得人影紛雜錯亂,覺得周邊到處是人,辨不清真假。盯久了又覺得人影潛移暗動,似乎活起來。我們站在平坡上,往黑魆魆里眺望,遠方越來越高,漫山遍野林林密密全是銅鏡,像一塊塊墓碑。渾身發(fā)憷,每個毛孔往外透著冰寒。
“這是什么陣?”問叔父。
叔父顯然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對著遠方呆立半晌,又問一遍,他終于回過神,看著我木然搖頭,“前兩次你們竟然能活下來,真是奇跡!你長大了,真為你驕傲!”
苦笑一聲,沒有話。
大伙聚在我倆周邊,成一團,像怕冷而抱團取暖。一個個緊繃臉,像飽經(jīng)風霜、逆來順受后的頹然、沉著、麻木。
掏出羅盤一瞧,指針沒有亂晃,方向清楚,看來這里不是上次那個陰*煞之地。
“找找周圍哪有腳印,智度禪師要是進來過,肯定會留下腳??!”叔父大聲講。
大伙立即散開,三兩一組,低頭四處尋找。范圍太大,像處在山腳下,還不知爬上坡會有什么。
“這兒有!”一人大喊,帶著抑制不住的驚喜。
大伙立即圍去,趕到跟前一瞧,地上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踏著泥土,塵跡斑駁,一直朝山坡上延伸。
鄭剛舉著長明燈領頭,沿著腳印,小心往坡上登。有人小聲念大明咒,嗡嗡聲繞耳。前后左右都是銅鏡,隨著我們走動,人影紛雜晃擺,像有人靠近,有人躲閃。不一會,分不清前面、側面有沒有人,只覺在人影包圍中,無數(shù)人從四面八方涌,扭曲著臉,扭動腰身,像從鏡中撲來、躲進鏡后,腦里一團混亂……
“別看銅鏡,盯住前面人的后腦勺!”叔父突然停住,大聲講。
一激靈,回過神,剛才像在夢游。
“二強沒了!”一個駭然驚叫,像遇到鬼,“二強!”
大伙一驚,紛紛扭頭四下張望。
那人又喊幾聲,漫山遍野除了銅鏡,什么也沒有。想不到六字大明咒沒有一點用。默數(shù)了兩遍,來時二十人,現(xiàn)在是十九人。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任何動靜,人憑白消失,難道被吸入鏡中?一股寒氣由腳底直沖頭皮,雞皮疙瘩暴起,渾身一顫——這個銅鏡陣里有什么玄機?
那個倒霉的二強肯定兇多吉少,王莉的人看不出有多悲哀??謶嘱畷r箍緊心口,陰云籠罩全身。每個人都驚恐著臉,氣氛彌漫開,或許下一秒、下一步,自己就沒了。每面銅鏡后仿佛蟄伏萬千敵人,漫山遍野,寂靜中殺氣騰騰。
鄭剛放下長明燈,從包里掏出一捆長繩,“我們抓緊繩子,一定要抓緊!”
把繩子往手上纏幾圈,握緊??纯创蠡铮媸且粭l繩上的螞蚱,非常滑稽,卻一點笑不出來。孫正也繃著臉緊張不安。
“最后的幾人并排走!別看銅鏡,我們邊走邊報數(shù),不要停,集中精力!”叔父講。
估計才到半山坡,大伙調整好情緒,靠得很緊,加快腳步繼續(xù)往前,“一、二、三、四……十八、十九!”
這個方法真管用,腦子果然清醒,不再恍惚,隱隱地還有股沖勁,士氣高漲。難怪軍訓時教官總是叫我們邊走邊喊口號,原來是這個用意。
提心吊膽,高度警惕,邊走邊轉頭四處瞧,有的收起砍刀,槍握在手。每邁出一步都鏗鏘有力,一遍遍喊,一路平安無事?!啊摺⑹?、十九、二十!”
心一抖,脊背一麻,不覺攥緊砍刀,慌忙回頭——最后的仍是那三人。
“那個、那個——聲音——后面——”最后的一人臉色煞白,嘴直哆嗦,結結巴巴;另外兩人手直抖,那模樣即將癱倒。
大伙立即擁成一團,擠一起。開亮電筒照,四周除了銅鏡,反光耀眼,什么也沒有。
“是人是鬼?”一個嘟囔,大伙立即看向我。
這只鬼眼到現(xiàn)在一直睜睜閉閉,沒見到異常。伸長脖子望一圈,對著大伙搖搖頭。就算有鬼,他躲起來我照樣看不到。
“會不會是幻覺、幻術?”一個小聲說。
這個銅鏡陣里有古怪,也許真是幻覺。
“二強沒了是真的!”一個講。
“智度禪師叫我們停步,那個‘東西’,會不會藏在附近,剛才就是他喊的‘二十’?”孫正說?!翱吹侥懔?,出來!”突然提高嗓門,沖前面大喝。
沒有動靜。
孫正想詐唬那個‘東西’,可惜人家不上當。
頓時死一般沉靜。
“走吧,提高警惕,接著報數(shù)!”叔父臉色陰沉,大聲講。
沒別的辦法,握緊繩,大伙擠得更緊了,繼續(xù)往坡上爬。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了幾分鐘,終于登上坡頂。放眼望,坡下仿佛是個平原,黑沉沉里遼闊無際,望不到頭。銅鏡,仍舊密密麻麻,小樹一般遍地林立,心里起一層毛。
“這是什么鬼地方”、“哪來這么多銅鏡”,幾人小聲嘟囔。
“腳印沒了!”鄭剛慌忙講。他一直低著頭沿腳印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大伙一慌,紛紛朝地上照。鋪著一層薄土,腳踩上去印跡清晰。尋了半天,確實沒有。難道智度禪師憑空消失了,與那個二強一樣?
大家聚一起,目光投向叔父?,F(xiàn)在沒別的辦法,只能朝前硬闖。叔父看著大伙,像在檢閱部隊,臉上無比堅毅。“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既然進來,就沒想過回頭,我們一定要有信心!按剛才的順序,先報數(shù)。”
心頭一熱,悲壯涌上頭?!耙?、二、三……十七、十八、十九?!?p> “二十!”一個陰深深的聲音陡然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