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木青,真的是你啊!”潘海鵬帶著一臉燦爛笑容,穿過人群向我奔跑了過來。
“潘海鵬?”大半年沒見,這小子長高了不少,但依然是胖乎乎的?!澳阋瞾碲s集??!”見到他我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我們同桌了大半年呢。
“哈哈……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看自從畢業(yè),我去了縣城……我們雖然村莊相隔不遠,但是卻從來沒有遇到過……我就在想……”他慌亂的解釋著,圓嘟嘟的臉憋得通紅。
“哈哈……沒事沒事,見不到也很正常?。∥覀冇泻芏嗤瑢W(xué)確實輟學(xué)之后再也沒有見到過??!”我看他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嗯……是的……再也沒見過……”潘海鵬語氣里帶著失落。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我們這個年齡,在這個時候上街的通常都是被長輩拉來當(dāng)苦力的。
“我……”
“海鵬!你在那愣著干嘛?快中午頭了,咱們得回家了!”人群中走來一個雙手提滿東西的中年婦女,一臉怒氣的看著潘海鵬。
“好……知道了……”潘海鵬轉(zhuǎn)身諾諾的回答著,走向了那位中年婦女。
“知道了還不快點幫我拿著東西!”那女人滿臉的怒不可遏,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狠狠地往潘海鵬手腕上套。
“那……張木青……我走了……”潘海鵬回頭和我告了一聲別,就匆匆跟著那女人走了。
“嗯……拜拜……”我本來還想說什么,但是卻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只好對著他的背影揮手告別。
而現(xiàn)實就是這樣的現(xiàn)實,那次見面卻真的成為了我們至今為止的最后一次。而我當(dāng)時想要和他說的是什么,我至今也再想不起來。
“小七……”母親一臉興奮地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人群中向我走來?!翱靵怼靵韼臀覀€忙,把這些袋子接過去……”
我趕忙從三輪上躍下來,接下她手里拿著的東西。
“我哥呢?怎么不讓他幫你?”我把東西放到三輪車里,見四周沒有哥哥的身影,便帶著些許的怒氣問。
“你哥說他累了,先回去了……反正你這個三輪車也帶不下那么多人!”
“呵呵……他累了?”我對母親如此遷就哥哥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感到有點不耐煩了?!八懔?,坐車確實累人!”
“是??!坐車累人!”母親附和著。
“那我們也回去吧,我也累了!”母親是真不知道我的情緒嗎?
“你先騎車子回去吧!我得去街上再給你姥姥姥爺買套衣服……過罷年你舅舅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好穿……”母親這次過年回來的主要原因就是舅舅要結(jié)婚了。
“好吧,我走了……”按照以前我的做法,我一定會陪著母親到最后。但今天不知為什么,對母親的有一種莫名的討厭。
我想這種感覺就像別人說的,有些人你不見她,你會特別的想她,見到的那一刻,你會幸福的喜極而泣,感動異常!可當(dāng)相處了一段時間,你又會莫名的煩躁,對她的一些行為還不能做到完全的包容。也許,這就是大部分父母與孩子之間相處的日常吧!
當(dāng)然,這個道理很快也在母親和哥哥身上得到了印證。
那天是哥哥回家的第二天。
“給我二百塊錢!”自打哥哥回來,我第一次見他主動和母親說話。
“要那么多錢干嘛???”母親習(xí)慣性的問了一句。
“明天同學(xué)聚會……”哥哥頭也不抬的淡淡回答道。
“同學(xué)聚會?……這大過年的,聚什么會?。繘r且你剛回來,這又要去聚哪門子的會?。啃『⒆泳蹠惨涣硕賶K吧!”母親絮絮叨叨的說著。那時候二百塊對一個來說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
“讓你給,你就給!你又不是沒有!二百塊錢是飯錢……十幾個同學(xué)呢……”哥哥顯得很不耐煩。
“我不就是問問嘛,你看你這孩子是什么態(tài)度??!”母親的聲音里帶著不悅。
“問你要錢,你開始問了,平時都干嘛了?!”
“我?……我平時干嘛了……我……?”
“…………”
我不記得他們具體是怎么爭吵起來了,總之他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劍拔弩張的感覺。
后來母親氣憤地從床頭的包里拿出二百塊錢拍在了桌子上,而哥哥卻毫不示弱的拿起來撕了起來,并向母親坐在的床上扔了過去。
“我不要你的錢!我不去了!”哥哥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出了屋。那一刻我嚇得不知所措,趕緊跟了出去,怕哥哥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情出來——千萬別像那個在紅芋地里喝藥自殺的男孩。
不過,我低估了哥哥——也可以說我高估了他。他與母親爭吵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并狠狠地關(guān)上了門。
我之所以在很多年以后一直討厭哥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件事。那天他的態(tài)度,他的表情,他把錢撕碎扔向母親的行為……這一切都讓我討厭!我也討厭母親,討厭她在哥哥做了這些事情以后只知道坐在床上默默哭泣。
那天晚上,當(dāng)我確定哥哥和母親之間只是簡單的爭吵,不會引起太大的事件,我就再也沒有把目光投向母親,也不再關(guān)心哥哥的動態(tài)。
而哥哥和母親只是簡單的爭吵嗎?不是。這就是我們老張家——或者說很多家庭——父母與孩子相處的縮影。為什么付出血汗的父母,得不到孩子的理解與認同?僅僅是因為缺乏陪伴嗎?
“你不覺得咱媽眼里就只有錢嗎?!除了掙錢,還是掙錢!”第二天一大早,哥哥就把我叫到他屋里,胡亂地發(fā)泄著脾氣。我只能默默地聽著,不敢吭聲。我知道,不論我說什么,都不會改變他的想法,說不定還會招來一頓毒打。我也清楚,即使母親再生他的氣,但對哥哥打我這件事,她仍然會保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
“你有沒有錢?先給我二百……今天同學(xué)會我肯定要參加的!”哥哥見我默不作聲,終于不耐煩的直奔主題了?!拔抑涝蹕尠言蹅兠磕甑纳钯M都交給你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肯定沒花完!剩下的錢在哪?”
“我……我給咱媽了……”我一聽原來他只是問我要錢,心里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我不信!”哥哥立馬露出兇狠的表情。
“我……我真沒有了……”我知道,接下來可能就要經(jīng)歷一番狂風(fēng)暴雨般的拳腳了。這些年,哥哥只要一不順心就會對我拳腳相加。“不過……不過……我可以給你弄……”有時候,人的求生欲望可以增長人的智商。
我給他上哪弄錢呢?除了偷。
那天,趁媽媽不注意,我從她往常放錢的地方拿了200元給哥哥。我至今都記得那天的心情,當(dāng)我趁母親外出的間隙,偷偷走到我和母親一起睡覺的那張床前,爬進床底下,從床的背面數(shù)到第三根床秤,拿出那擠在葦席之間的一張張鈔票的時候,我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狂喜。我曾以為,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會像父親當(dāng)年第一次撿破爛時靠近垃圾桶那樣惡心。但是,沒有。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咱媽錢放哪你都知道?!……好啦,我去了??!咱媽要是問,你什么都不要說就對了!”哥哥接過錢的時候是那樣的興奮,沒有一絲愧疚。
那天的其他事情我記不清了。哥哥的失蹤,母親由暴怒變得擔(dān)心的情緒……我那時有沒有告訴她實情,還是任由她嘶吼著哥哥的名字,四處尋找哥哥的步伐……我都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回到了D市,肖奶奶拉著我的手,帶我走進肖月的房間,那地上、床上、墻上……到處都掛滿金光閃閃的寶石,那光芒晃的我睜不開眼睛……一切都那樣真實,那樣美好……我興奮的不停地笑啊,叫啊……我像瘋了一樣的把它們拿起來,裝進了父親撿破爛時背著的那個破袋子里……
“小七!”就在這時,肖月不知從哪走了過來,大聲喊了一下我的名字,我嚇得趕緊回頭尋找她。
四周又變成了她們家客廳的樣子……
“小七!你看!小黃,小藍,還有大眼妹……它們都死了……”
肖月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又傳了過來……
而我眼前,連魚缸的樣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