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輝??!張晨輝!”父親前腳剛進屋,身后便傳來張大伯急促的呼喚聲。
張大伯叫張軍,是我們的同鄉(xiāng),他年齡稍長于我父親,在他們家的弟兄中又排行老大,所以父親讓我喊他“張大伯”。
張大伯已經來D市打工好幾年了,在我們這些來D市打工的人員中,他混得不錯,收入比所有人都多。他為人忠厚,性格活潑開朗,待人熱情大方,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我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位于D市一個非常老舊的小區(qū)旁邊——類似于城市角落里的貧民窟,據(jù)說這一小片房子是原來小區(qū)居民用于存放雜物的,后來見城市涌入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一些心思活絡的人就到把自己的雜物房騰出來出租,增加點外收入。
張大伯租的房子離三姑父租的房子不遠,但是比三姑父的大很多,張大伯和張大娘帶著他的小兒子住在那里。父親曾帶我去過幾次。
“哎!在呢!”父親聽張大伯喊他,趕緊轉身走了出去?!罢?,老大?出什么事了嗎?”
“快快快!趕緊!趕緊!”張大伯看起來十分的著急。“等下查戶口的就來了,趕緊帶點東西,拉著小七,咱上山!”
“?。?!哦哦!好!”父親一聽張大伯這樣說,趕緊手忙腳亂的轉過身看著還在吃著蛋糕的我——蛋糕好甜,我都不舍得用大口,只是伸著舌頭一點一點的舔著上面的奶油。
“小七,快!把肖奶奶上次給你的那件大羽絨服拿出來穿上,我們走!”父親一邊說,一邊拿出個大袋子,胡亂的裝著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看起來很緊張,腦袋不停的左顧右盼的尋找,收拾東西的手都略顯顫抖。
“怎么了,爸爸?”我被他的情緒帶動的也跟著緊張起來,趕緊從床上跳下來,緊張地問。
“查戶口的來了......他們要抓我們......快!小七!收拾好東西,我們去山上的山洞里躲躲!”父親很快收拾好一大袋子東西,又把肖奶奶之前送給我的一件玫紅色的大羽絨襖套在了我的身上。
我一聽有人要來抓我們,心里也是嚇壞了,趕忙配合著穿好衣服,也不敢再多問了。
“爸爸,蛋糕......”在父親拉我走出門口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桌子上還放著那半塊我沒有吃完的蛋糕,趕緊跑過去拿起來捧在手上。
在張大伯的帶領下,我們走過一個公園,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往山上走去。
我之前說過,D市是個海港城市——三面環(huán)海,除了火車站那一片空地比較平坦以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圍繞山的是一條條彎彎曲的柏油路,柏油路兩邊的山腳下散布著一座座房子。一座座房子里住滿著D市的居民......
“好啦!我們到了!”張大伯在一個斑駁的大鐵門前停了下來,這鐵門似乎與這個山早已融為一體。“來,晨輝,搭把手,我們把它打開?!?p> “好嘞!”父親放下手中的塑料大花袋子,又把腋下夾著的鐵鍋小心的放在了地上。那鍋里裝著父親還沒來得及吃的早餐——咸面條。
“一......二......三......”張大伯和父親憋著通紅的臉,使勁全身力氣,終于把門打開了。
門被打開的一剎那,有一股寒氣鋪面而來,仿佛那里面關著一個無形千年妖怪被放了出來,瞬間從我身上劃過,飛了過去。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七,來,你和峰子坐在這上面?!睆埓竽锢易谝粋€簡陋的小床上,上面鋪著厚厚的被褥,看起來十分暖和。但是,這山洞里的寒冷,又豈能是這被褥能夠抵御得了的?!
我哆哆嗦嗦的坐了上去,緊挨著張大伯的小兒子峰子,張大娘伸手把我們兩個擁進懷里,企圖給我們多一些溫暖。
聽父親說,張大伯有四個孩子,峰子是最小的,他上面還有是三個姐姐,現(xiàn)在在老家。
峰子比我大2歲,按理說我應該叫他哥哥。但是我們農村孩子一般都野慣了,不像城里孩子那樣禮貌又規(guī)矩,所以我總是直呼他的名字。
起初走進這山洞,我的心里是極度害怕的。陰寒不說,關鍵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即使張大伯點亮了兩只蠟燭之后,這黑暗的感覺依然像潮水一樣在四周涌動,仿佛一下子就會把我們所有的人吞沒。
等所有的人都安定下來,我的視力才慢慢適應了這黑暗,忍不住打量起來。
山洞靠近洞口這方圓三四十平方米的上方很高的橢圓形,壁上高高低低凸著各種形狀的石塊。壁巖向里逐漸變得低矮,伸向遠處無盡的黑暗中,那深深的黑暗里似乎還藏著許多東西,我看不清。
地面看起來就是人為修理過的平整,四周雜亂的堆放著其他東西,看起來似乎經常有人來這里小住。
“小七,把你手里的蛋糕分給你峰子哥哥一半......”父親緊挨著張大伯坐在另一張稍大的床上,聽他說話的聲音,就知道他肯定也很冷,聲音里有掩藏不住的顫抖。
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的捧著手中這半塊蛋糕,哪怕雙手因寒風吹得刺痛,我都不曾讓它有半分傾斜。現(xiàn)在......父親卻讓我分給其他人?
“給!”我乖巧的把蛋糕捧給峰子。我知道,父親和我是因為張大伯才沒有被人抓走,他們是我和父親的恩人。更重要的是,我和父親即使躲在這山洞里,也是寄人籬下的,我不可以因為自己的小氣和自私讓父親為難。
蛋糕總會有的。
“哎喲!不要不要!峰子不吃,還是留給小七吃吧!”張大娘趕緊連連擺手,客氣的拒絕著。
可是哪有小孩子不喜歡吃蛋糕的呢?峰子見我遞給他蛋糕,二話不說就接了過去。
我猜他一定早就盯著我的蛋糕了!他一定早就想著怎么樣才能把我的蛋糕放進他的肚子里!
“哎呀!真涼!真難吃!”峰子猛咬一口后,一邊大叫著不好吃,一邊把我心愛的蛋糕扔在了地上。
“哎呀!你這孩子!不吃也不能扔地上?。∧憧纯?,都糟蹋了!”張大娘見兒子把蛋糕扔地上,氣得往峰子肩上拍了兩巴掌,一邊跺腳一邊斥責。
“沒事,沒事,掉地上就不要了!”父親趕忙起身把峰子拉進他懷里,阻止張大娘繼續(xù)拍打峰子。
“爸爸啊,難道你就沒看出來張大娘打峰子是虛張聲勢嗎?什么叫沒事?那可是我心愛的食物,是從早上一直到此刻,我一直都沒舍得吃的食物。你不但不責怪他,還護著他,現(xiàn)在還抱著他?”看著父親抱著峰子,我心里其實挺難過的,但是又不敢說。我知道,我如果跟著鬧,父親會很難做。
“沒事,張大娘,回頭肖奶奶還會給我的......”我也從小床上站起來,擋在張大娘前面,裝作很懂事的樣子安慰她。
“哎喲!你看人家小七,多聽話!你這孩子......”張大娘說著把我擁進懷里,無限疼愛的揉搓著我的笑臉。她的手可真涼??!
“爸爸,你那鍋里的面條還能吃嗎?”我掙脫了張大娘的懷抱,轉身走向父親,拉著他的衣角,可憐巴巴的問。
父親見張大娘沒有要打兒子的意思了,便把懷里的峰子松開,我順勢把峰子輕輕的擠開,一頭鉆進父親懷里。
“啊?.....那個......”父親抱著我,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鍋,一臉的無奈與尷尬。
“哎喲!這都一點多了,晌午都過了,咱們都還沒吃飯呢。別擔心,我這有煤油爐,可以做飯。你嫂子還帶了一些食物呢!”一旁的張大伯趕忙站起來說。
“那太好了,我和小七到現(xiàn)在連早飯都沒吃呢!早上做了一鍋面條,我們爺倆熱熱就行了!”父親一聽張大伯說有煤油爐,立馬高興了起來。
“哎喲!我的天吶!到現(xiàn)在連早飯都沒吃!這么冷的天?!”張大娘一聽我和父親到現(xiàn)在連早飯都沒吃,立馬露出驚訝的表情。“快快快,紅他爸,趕緊把煤油爐點上,給晨輝那鍋飯熱熱,讓他爺倆趕緊吃!”
等那鍋已經變得濃稠得連一滴面湯都沒有的面條從爐子上端下來,我和父親就不管不顧地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顧不得那面條有多滾燙,也顧不得要禮貌的邀請別人分享......
因為那齁咸的味道是那樣的香甜,而我的肚子又是那樣的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