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王達回到連隊已經(jīng)過了飯點。
余夢有人專門打好了飯送過來,僅有一份也不方便與我們分享。
這個畢業(yè)不久的新排長是與眾不同的,她平時對機關意氣風發(fā)的男干部愛答不理,反而和我這個看起來沒什么本事的老排長時常打招呼,讓我深受感動。
余夢先放下飯盒,精心給王達治療,直到衛(wèi)生隊的衛(wèi)生員吃完飯回來才交接了工作,背過身子,扒拉兩口飯就要離開,我們還沒聞到飯菜的香味,她已經(jīng)收拾完了。
“余排長,小陳在此謝過,他日有事,隨便招呼!”
“小余也謝過陳老師了,繼續(xù)努力?!庇鄩粲沂治杖?,向我擺出一個加油的手勢。
“謝我,我有什么好謝的。”我撓撓頭,不解地問。
“陳老師以后就知道了,我先走了。”
伴著開門吹來的一陣風,余夢給我留下了一個疑問,就這樣風一樣的走了。
“排長,別看了,我這邊完事了,咱們快回去吃飯吧?!蓖踹_叫醒了我的沉思,反而用未受傷的右手扶我起身,我立刻轉手扶著他出門了。
“你是不是看上余排長了?”王達說話從來想什么說什么。
“人家看不上我,旅里這么多優(yōu)秀的男干部,哪個不比我這個基層老排長強。”我嘆口氣,想起了歐陽浩。單說歐陽浩,我就遠遠比不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領導面前的大紅人,既有紅色血液,又有實打實的成績,是同批排長里第一個調職納編機關的,一起下部隊3年間,就把我拋在了身后。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之前不一樣了,現(xiàn)在的你有‘兵味’了?!蓖踹_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
“你小子,突然講話這么正經(jīng),難不成我以前就沒有‘兵味’?”我被他看我的眼神搞得有點害羞了。不過這幾年確實有不少人說我“像個書呆子”“學生氣太重”“老看不起人”“佛系”……王達的話說到了我的心坎里。
為了讓大家看到我有“兵味”,我學著抽煙、打牌、“擺龍門”,可這些只能拉近我和他們之間的關系,真正讓我有“兵味”的,恐怕是我現(xiàn)在敢較真碰硬,敢在心里稱自己為老子了,敢為了榮譽不顧一切了。
“你看我的‘兵味’體現(xiàn)在哪里?”我重新盯著王達的眼睛,還是那么純潔清澈,和新兵剛見他的時候一樣。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現(xiàn)在跟著你干,心里踏實了?!?p> “好兄弟!我不會讓你失望的?!?p> 我立刻收回了看王達的眼睛,這家伙一句話讓我感動的想哭,我不能在他面前出丑,趕快目視前方,調整呼吸。
“我感覺余排長對你有意思?!?p> “你可給我閉嘴吧……”
……
回到連隊,排里竟然沒有給我們打飯,找來找去一個人都看不見。如今在連隊我是最老的排長,難道他們又開始不尊重我這個老排長了?
“排長,快,快去閱覽室!”這時,王達扶著受傷的胳膊,一臉著急地跑過來,用肩膀蹭著我,把我向閱覽室方向擠。
“你胳膊不疼了?”我很生氣他這樣不注意自己的傷病,還跑過來開玩笑。
“我的胳膊比起這事,只能算芝麻大點。”王達用小拇指比劃著,還是急切地推我。
“什么情況?”我看到王達著急忙慌的樣子,心里一沉,怕出問題。
走到閱覽室門口,我一推門,竟是鎖著的。里面?zhèn)鱽韯⑿≤姷穆曇簦骸耙磿牡葧?,忙著呢!?p> 嘿,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難道劉小軍出了什么事情?我大腦快速旋轉,一定是麻煩事,連隊里最多的就是麻煩事,從早到晚都讓人不得清閑,操碎了心。
“他媽的快開門,把我擋在門口想干什么?”我怒吼一聲。
“陳排長,馬上就好?!眲⑿≤娺€敢讓我等待。
“好了,排長,進來吧?!?p> 正在思考著,門開了,整個閱覽室漆黑一片,劉小軍探出個頭,故作深沉地讓我進來,表情凝重,我猶豫再三,還是想看看到底在搞什么鬼。
“生日快樂!”燈一開,全排兄弟齊整整站在面前。
一張張笑臉,像射擊場上一個個命中的十環(huán),讓我心潮澎湃,原來今天是我的生日,在部隊我給排里的每個戰(zhàn)士都過過生日,卻從來沒有給自己過過,這是三年來的第一次,我愛我的兵。
戰(zhàn)士們向兩邊退開,一個三層大蛋糕,一桌子燒烤和飲料,這對我們而言是規(guī)格最高的生日晚餐,上一次還是我親自給老連長準備的。
燈光再次熄滅,伴隨著全場的生日快樂歌,我吹滅了蠟燭。唯有生日快樂歌,不會像唱軍歌一樣扯著嗓子,他們盡量壓低聲音,在我聽來卻依然有種軍歌的厚重感。
“許愿吧,排長!”
我該許什么愿呢?希望參加國際競賽的人是我?這個心愿太簡單了,我只是想證明自己而已,不值得對上帝許這樣功利的愿望。
對,我許愿,我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十年,二十年后重逢能夠把酒言歡,而不是形同陌路,他們是我在軍隊唯一的樂趣了,沒有他們,我將回到一年前那個孤僻奇怪的樣子,我許愿!
拉著戰(zhàn)友們一起吹滅蠟燭,聽見有人拉響了燈繩,還沒看見燈亮,劉小軍就一把把我按進了蛋糕里,抬起頭,全場哄笑,我的鼻尖已經(jīng)碰到了蛋糕的第二層。
“這么美的作品,被你們毀了,我必須懲罰你們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干凈。”
“開動!”所有人一哄而上,手里攥著兩串肉,嘴里嚼著大雞排,好不快活。
我舔干凈了自己臉上的蛋糕,就算吃過了,其他的劉小軍分給了所有人。
剛出來洗手,卻碰到連隊文書傳來指示,說營長正在連隊轉,讓我們即刻解決戰(zhàn)斗。我一看,營長馬明風果然已經(jīng)進了連部,趕快對劉小軍說,關燈鎖門,不許出聲,低調組織,我給大家站崗。
只見馬營長出了連部,直接朝我走來,我趕快堵在樓梯口,“迎接”他。馬營長個不高,黝黑黝黑的小圓臉,本來嚴肅的面容卻有個酒糟鼻頭,顯得異?;?。
“牧園今天很不錯,好消息傳過來也不知道給營長報告一下?!闭f著,大紅鼻頭跟著晃動。
“營長,今天王達受傷了,我陪他剛從衛(wèi)生連回來,耽擱了,下回一定注意。”
“他怎么了,傷的重不重?叫出來我看看?!?p> “傷的不輕,肘部刮掉了一整塊皮肉,我讓他先去休息了,就不叫他了吧,有啥情況我向您及時匯報?!?p> “那你好好照顧他,他嘴饞,讓他吃點愛吃的,保持好心情?!?p> “是!保證完成任務?!边@小子這會正吃的滿嘴油呢。
“牧園,還是那句話,多看看世界,多看看人,別把自己孤立起來?!?p> “明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領會馬營長說話的意思了。
……
在我26歲生日這天,我重新開放了自己的朋友圈,特意看了兩個人。
從聶海航的朋友圈中,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當上了指導員,比歐陽浩調職還要快半年,空軍比陸軍干部調整要快,我心里酸酸的,倘若我當初沒有換單位,那么現(xiàn)在我就是正連了。我也理解了歐陽浩為什么這么著急,他的好勝心不會允許像聶海航這樣的發(fā)小比自己進步快的。
“一步慢步步慢”,這句話是基層軍官信奉的名言,而越信奉,這句話就越像魔咒一樣,讓我們喘不過氣。
再看看莊一一,她又考上了博士,走上了科研的路,曾經(jīng)我無比向往這條路,而今漸行漸遠,朋友圈里有她和其他男生的親密照片,應該是她把段文豪甩了吧,她現(xiàn)在在我心里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她過得順風順水,而我在她面前再也無法抬起頭來,我只能仰望這個曾經(jīng)在我懷里說喜歡我的女人。
“生日快樂,大學霸?!睂O彪的電話打斷了我逐條翻看朋友圈的舉動。
“我考上研究生了,回到母校?!?p> “恭喜你呀,我還是個小排長?!?p> “你咋還是小排長,我都是調完正連上的學。對了,你不考研呀?”
“我們正連不滿兩年不允許考。”說起這,我有些悲傷,下部隊第二年休假報了考研班,學完了英語政治,可報名時被攔了下來。我能理解作為野戰(zhàn)部隊的軍官,還沒有在基層扎下根就想著跳出去是不對的,可那時的我半點也融入不進去,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家里父母對文聘的狂熱又不斷地催促著我,快要瘋了,讓他們接受我必須成為一位合格的指揮軍官,才有資格接受更高學歷的教育這件事,我花了很長時間。
“好可惜,你學習比我強。對了,我見莊一一了,她現(xiàn)在是我?guī)熃悖蟛┦?,好多事都找她幫忙的?!?p> “哦!”
“我還見到南城中學門口貼著江之琪的照片,她可厲害了,考上了京華大學,成了名人?!?p> “江之琪?”
那個小姑娘,圓圓胖胖的小姑娘,唉,她也成了讓我仰視的對象!
掛下電話,我竟哭了出來。
“排長,連長喊你去排下周的夜崗?!?p> “我知道了?!蔽矣袣鉄o力。
坐在連部,電話響起,恰好文書不在,我就接了。
“你好,這里是56分隊?!?p> “你們陳牧園在不在?給我叫一下?!甭犅曇羰菤W陽浩。
“在,我就是?!?p> “哎呀,猴子,好兄弟,和你商量個事?!?p> “歐陽參謀請說。”
“我問衛(wèi)生隊,他們說王達受傷挺嚴重,不能劇烈運動,否則會感染,我在考慮要不然你們別參加最后一次旅里的坦克比武了,好好養(yǎng)傷?!?p> “你想讓我們自覺退出?”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王達這個樣子肯定贏不過我們,最后導致病情加重劃不來,機會還多的是,你說呢?!?p> “別的事都好說,這個事情我不同意,你不用拐著彎子勸我們放棄,不可能?!?p> “你別把話說死?!?p> “我就把話說死,有本事光明正大贏我們!”我直接掛了電話。
我已經(jīng)被打入塵土了,現(xiàn)在要破土生長,你歐陽浩也攔不住我,我要證明自己:我不比歐陽浩差!
可,明天白天我還要去作訓科幫忙,再見到歐陽浩,我該怎樣面對他?
在我心煩的時候,我就會拉開床邊的小抽屜,里面放著一張報紙,上面一篇軍事論壇文章被我用紅筆勾了一個大大的框,作者是李強,我們的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