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沈冰然淡定離去的身影,又看看歪在一旁看醫(yī)書,儼然將草堆當成了躺椅的辛夷,顧薇內(nèi)心沒來由的升起一股焦灼感:“辛夷,這沈姑娘的醫(yī)術如何,她能救的了軒兒嗎?”
“林夫人,你認為,你讓冰然找魏順問消息,值不值讓我們二人冒著風險將藥箱帶進來,再由冰然孤身一人去救你兒子?”辛夷翻著醫(yī)書,頭也沒抬。
顧薇日日為家人憂心,此時聽得辛夷一說,方才冷靜下來——是啊,論理,自己告訴她們的她們自己也不是不能做到;論情,古辛夷是與林家有過節(jié)的,此番被連累更是一心要與林家脫離關系,而沈冰然更是與自己毫無交情。
辛夷將目光從書頁上移開:“五年前,你說我不懂規(guī)矩,不敬長輩,不學女則,盡學旁門左道,不配入你林府大門。”
“你是否想到今日,連你兒子的性命都要倚仗我和我的朋友?”
顧薇頓時慌神,當日雙方都在氣頭上,她亦不是個沉悶的性子,一時氣急才口不擇言。而眼下,她不確定自己應該怎么做才能保住兒子的性命,這段時間以來,娘家和夫家的變故已經(jīng)讓她心力交瘁。
五年前你以言辭冒犯于我,如今我同樣回敬于你,足夠了。
辛夷這樣想著,補了一句:“我們都是大夫,只會醫(yī)人,不會害人。”說著便將書本翻蓋在手邊,闔眸養(yǎng)神。
她實在累的不行,端著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限了,必須得好好睡一覺。
與此同時,我背著藥箱,跟在魏順身后,一步步走在男牢的走道里。
在找到魏順并向他說明來意后,他一下子就激動起來,連聲念佛,一直說著“林小公子有救了?!?p> 我很想告訴他這種時候求神拜佛并沒有用,但又覺得和他糾結(jié)這種問題也實在很沒意思。
“時間有限,姑娘可得留神?!蔽喉樢宦纷咭宦愤€在喋喋不休。
這一刻,和定雁城的天牢好像啊。
對了,連那個人也在這里,這是怎樣的巧合。
不該再亂想下去了……
“到了,姑娘?!蔽喉樀穆曇趄?qū)走了我的重重心事,我朝囚室內(nèi)看去——室內(nèi)沒有別人,只有床上躺著個昏迷不醒的小男孩,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氣若游絲,身上蓋著一件寬大的男子外袍。
“這便是林家的小公子,他一個人住一間,沒有大人嗎?”
魏順邊開鎖邊臉上出現(xiàn)一種悲苦的神色來:“林老將軍和兩位公子昨日被帶走了……至今都沒有回來?!?p> “……不會已經(jīng)回不來了吧?!彪m然這樣的話說出來實在難聽,但對這性命垂危的孩子來說,這又是要命的事。
“應該不會,如今顧家軍將領通敵叛國一案還在審訊中,他們一直不曾認此罪名,案件便只能卡著。”
“多謝。”我走進牢房,直接跪在床前開始為林軒搭脈看診。
林軒還只是個孩子,體質(zhì)不如成人,受了如此重傷自是不能以猛藥吊命,因此為他施針時也必須要十萬分小心。
魏順站在門口把風,突然就低聲道:“沈姑娘,有人來了!”
“……”正在緊要關頭,一個孩子的生死就在我這雙手的方寸動作之間,我沒有答話。
“沈……”魏順還想催促,卻見到了渾身是血形容憔悴的林謙,而林譯則靠在林謙身上——他的腿本有舊疾,之前經(jīng)過冰然的治療已經(jīng)慢慢康復,而今在拷打下又再次復發(fā),此時連行走都很困難。
身后押送的人已然不耐,邊推搡著二人進去邊叫起來:“魏順,你不去管好你的飯桶,杵在囚室里做什么?”
“閉嘴!”我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狠意。
“你他媽的又是誰,誰把你放進來的!”那獄卒怒不可遏地提著鞭子走上前去,魏順慌忙上前阻攔:“老胡,人命關天,你且住手!”
林謙打量了下跪在床邊的女子和她手上的動作,瞬間瞠目:“你是——”
“唔……”林謙話音還未落,床上的小男孩緩緩睜開了眼:“爹……”
林譯立時撲到了床前,卻因著腿傷一下子跪在地上,我忙側(cè)身閃避了一下才不至于被他撞一個跟頭,林謙也趕忙圍了上來。
“軒兒,爹在這,爹在這呢……”此時的林譯哪里還有當年飛霞關見到的那個冷面將軍的模樣,粗麻的囚服破損不堪,隱約還能看到累累鞭痕,臉上身上俱是血跡和淤青。
可他似乎感覺不到痛一般,握著兒子的小手,激動地連嘴唇都在顫抖著。
“爹爹,有壞人沖進我們家,欺負娘親和奶奶……可軒兒打不過他們……”林軒看到父親,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模樣。
“爹知道,軒兒不哭,軒兒很勇敢,是個男子漢了……”林軒的狀態(tài)還很虛弱,林譯心急如焚,又不敢隨便動作,一時連眼眶都紅了。
“大哥……”林謙望著自家兄長的失態(tài)和侄兒蒼白的臉,亦是心痛,卻只能忍悲強笑道:“是啊,軒兒做的很棒?!?p> 這些時日林軒一個小小孩童大多時候都獨自一人被丟在苦寒的牢房中,醒時少睡時多;他父親林譯和二叔林謙更是每次過堂回來都帶著一身新傷,又對他的病情束手無策,只能將他抱在懷里輕聲喚他的名字,隔壁的犯人和巡視的獄卒看在眼里都覺得揪心,如今見孩子終于像是緩過勁來,眾人無不欣喜感動,有些上了年紀的犯人已然擦起了眼淚。
我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方才施針花費了不少精力,此時竟有些頭暈目眩,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方才回過神來。
林謙注意到了我的情況,出言關心道:“沈姑娘,你的臉色不大好,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無事,只是你這侄兒年紀太小,施針必須分外注意,所以多費了些心力?!?p> 林軒突然轉(zhuǎn)過頭來,黑葡萄似的眼睛直直望著我,聲音輕輕的像只小貓:“姐姐,你是……我的二嬸嬸嗎?”
林譯瞧了一眼我的神情,有些緊張:“軒兒,別亂說?!?p> 我不以為意,笑著摸了摸軒兒的腦袋:“哦?軒兒為什么覺得我是二嬸嬸呢?”
林軒看了林謙一眼:“因為,之前聽二叔叔說,二嬸嬸長得很漂亮,還會治病救人,你就是這樣的,而且還給軒兒治病了……”
我笑道:“軒兒很聰明呢。不過,我只是你二嬸嬸的朋友,她如今陪著你娘親,沒有辦法來看你和你二叔叔,你要好好養(yǎng)傷,按時吃藥,等康復了才有機會見到娘親。”
林軒乖巧的點了點頭:“那我好好養(yǎng)傷,好好吃藥,就可以見到娘親了……”他的精神還并不好,說完這句話后不多時又昏睡了過去。
“軒兒!”林譯見狀又著急起來:“沈姑娘,你快看看!”
“小聲些!”我制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為林軒又把了一次脈:“孩子的命保住了,還好,還好?!?p> 林譯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來,突然轉(zhuǎn)身跪下便要向我磕頭:“沈姑娘大恩,林譯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必將報答!”
他在結(jié)草銜環(huán)前加了“來世”二字,這話聽著就讓人心情沉重起來。
我道:“將軍的雙腿還未復原,不要跪了?!闭f著自己也站起身來,才覺得雙腿酸麻難忍,險些又栽了下去。
我將配好的藥和藥單用法給了林譯,說話時眼睛卻看著魏順:“給孩子按照我寫的單子好好用藥,如果……你們不大方便,也必須讓方便的人來。”
“多謝沈姑娘。”
“我還多留了些三七粉、化瘀膏之類的,看來你們用得上。”
離開前,我向林謙道:“這次,是朝廷的人找辛夷找到雙奇鎮(zhèn)來的。他們說因為之前的退婚書被辛夷撕了,華國又并無休夫的說法,她還算你是你未完禮的妻子?!?p> “不過巧的是那個上門的官員還算好說話,加上也是雙奇鎮(zhèn)人,看在同鄉(xiāng)之分上,要辛夷來京城向你討一封休書罷了。”
林謙低下頭去:“她現(xiàn)在在哪里?”
“既然名義上是你的夫人,自然也得在牢里呆著。”我道:“說是呆幾天走個形式,也是真的折騰人。”
“……是我對不住她,我會把休書準備好的?!绷种t走到角落里背對著我緩慢蹲下,肩膀微微顫抖著。
“好,話已帶到?!睆乃膽B(tài)度來看,我此刻還是不要多說話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