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天已經(jīng)黑下來，窗外刮進來山風，不適合體質(zhì)虛弱的病人。金燦喜送王巖回到地下室，給他個點了個火爐，兩個人也不知在聊什么，發(fā)出陣陣笑聲，只留樸善月在上面，獨自坐在黑暗中。

　　嘎斯燈滅了，她也懶得再去點燃，就這么在黑暗中坐著等，等了很久，才看到金燦喜笑著走上來。

　　在朦朧的月光下，凄迷的夜色中，他顯得那么興奮，那么愉快，完全沒有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看到她坐著一動不動，只是淺淺一笑說：“你怎么不點燈？”

　　樸善月看著他說：“點燈有用嗎？”

　　金燦喜一愣，笑了笑說：“至少我們不會把飯吃到鼻子里?！?p>　　樸善月嘆了口氣，像是在黑暗中抹了下眼淚，過去把燈點亮，背著身把扣在菜盤子上的碗一個個掀開，小聲說：“都涼了，我給你熱熱吧?！?p>　　金燦喜說：“我又不是王巖，吃涼的就可以，要是有酒就給我來點?！?p>　　他的態(tài)度非?？蜌?，彬彬有禮，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這種態(tài)度讓樸善月幾乎已經(jīng)心碎，有誰會對一個愛人如此客氣。

　　樸善月咬住嘴唇，垂下頭，只覺得嘴里咸咸的，都是眼淚的滋味。

　　金燦喜看著她說：“你今天怎么了，看你好像怪怪的，是不是病了？”

　　樸善月?lián)u搖頭，把菜拿到火爐上重新熱了一遍，又端回來，還從柜子上拿出特意準備的韓國燒酒，一句話也不說就去了院子里。

　　她在院子里仿佛聽到金燦喜叫了她兩聲，她沒有回答，盼望著能再聽到幾聲呼喚，但是這聲音停止了。她一個人躲在院子里，眼淚偷偷打濕了臉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究竟是怎么了。

　　木屋里很快又有了笑聲，王巖又從地下室上來，兩個人關(guān)上窗子坐著對飲。

　　金燦喜大笑，笑聲停頓后，王巖好像說了一句話：“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她？”

　　金燦喜沉默著，表情變得嚴肅，他好像很不愿意張這個口，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顯然他在這件事的態(tài)度上非常認真。

　　樸善月一直在偷聽，聽得心里一陣陣緊張，不知道他究竟要對自己說什么，是想讓自己走，還是讓自己留下。她忽然有些同情韓國女人，為什么在男人面前，一直都沒有勇氣為自己做主。

　　雖然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山野間溫暖潮濕的地方，還是有一些蚊子，這些蚊子在繞著她轉(zhuǎn)，想找個機會叮到她露出的皮膚上。她靜靜地聽著，不停用手在驅(qū)趕，金燦喜用低沉的聲音說：“好了，我們不說這些，喝酒?！?p>　　燈光下，王巖端起酒杯，雖然臉還是蒼白的毫無血色，但是精神已經(jīng)好多了，淺淺地舔了一口酒杯說：“我馬上就要走，你也知道，我的身體還不能喝酒，等下一次，我一定陪你喝個痛快?！?p>　　金燦喜說：“你去哪？”

　　王巖說：“我要去找金南溪?！?p>　　金燦喜說：“他難到也和這件事有關(guān)系？”

　　王巖說：“據(jù)說他的道館一直為新世界培養(yǎng)打手?！?p>　　金燦喜說：“很遺憾，我?guī)筒涣四?，這些年我接到殺人指示，都是通過網(wǎng)絡，根本不知道在為誰干，你如果想要那份文件，我可以送給你?！?p>　　屋子里陷入寂靜，兩個人似乎都在沉默，相互間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再次響起的聲音，不是說話的聲音，也不是笑聲，而是一聲槍響。槍聲在荒野中響起，子彈首先擊中金燦喜，從心臟位置穿過去，鮮血濺了王巖一身。

　　緊接著又是第二聲槍響，這一槍擊中了院子里的樸善月，她還沒來得及跑回木屋，就已經(jīng)倒在臺階上。

　　王巖撲倒在地上，背靠著墻，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金燦喜，知道他已經(jīng)沒救了。

　　從槍聲判斷，這是一支狙擊步槍，距離至少在八百米，被這種槍射出的子彈擊中心臟，死的時候連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

　　王巖注意聽院子里的動靜，他知道憑他的體力，就算一個孩子進來，都能致他于死地。

　　他繼續(xù)注意聽，很快院子里就有腳步聲，這個人像是跑著來的，到了門前腳步聲卻變得很輕很慢，像是很謹慎地走到門前。他握住放在屋角的一把鐵錘，如果進來的只有一個人，他相信拼盡全身力氣，一定也能讓這個人吃點苦頭。

　　腳步聲停在門口，像是在觀察木屋里的動靜，他不肯輕易走進來，應該是已經(jīng)知道里邊還有一個人，此時王巖的的心又涼了下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王巖，你還在這？”

　　王巖拎著鐵錘站起來。

　　這是石頭的聲音，現(xiàn)在他額頭上的紗布已經(jīng)摘下，吊著的胳膊也已經(jīng)放開，一雙黑黑的大大的眼睛望著王巖。王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站著，一點喜悅的表情也沒有，此時他不知該說什么，晃了幾晃就跌倒在地上。

　　石頭臉上全然沒有表情，但一雙冷漠的眼睛里，卻已在發(fā)光，急忙過來扶住他說：“你這是怎么了？”

　　王巖臉色蒼白，看著他說：“是誰開的槍？”

　　石頭說：“是盧大雙，我們在山上用望遠鏡發(fā)現(xiàn)你在這，還有那個女人，盧大雙用槍監(jiān)視你們，我來看看情況，你如果有危險她會馬上射擊?！?p>　　王巖眼角的肌肉在抽動，咬咬牙說：“可是我剛才并沒有危險。”

　　石頭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金燦喜。沒有絲毫傷感和同情，淡淡地說：“也可能是她有些緊張?！?p>　　他也看出王巖剛才沒有危險，也覺得有些奇怪，確定這兩槍殺錯了人。

　　但是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么會在乎別人的生命，他對這兩個人的死無動于衷。

　　一陣風吹來，還帶著遠山草木的香氣，卻已吹不散小木屋里濃濃的血腥。

　　王巖掙扎著站起來，看著身體開始發(fā)涼的金燦喜，豁然轉(zhuǎn)身，盯著門外的盧大雙，扶住桌子差點跌倒，冷冷地說：“誰讓你開的槍？”

　　盧大雙說：“沒有人，是我擔心你有危險?！?p>　　王巖看著她手里的長槍，高精度光學鏡片，閃著詭異的光，苦笑了一下。這種瞄準鏡在黑夜里，連人放屁的動作都能捕捉到，不會看不到他們在喝酒聊天，他咬著牙說：“真的沒有人指使你？”

　　盧大雙扯下束發(fā)的頭巾，一頭漆黑的秀發(fā)披散雙肩，襯著她一張美麗的臉，可是她的眼睛，卻忽然充滿了仇恨，大聲說：“沒錯，我是知道你沒有危險，但我就是忍不住開槍，因為這個女人害苦了我父親，我要為他報仇?！?p>　　王巖用顫抖的手指著金燦喜，厲聲說：“可是這個人跟你父親的仇恨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你為什么第一槍先打死的他？”

　　盧大雙望著他，臉上的仇恨和怨毒，慢慢都變成淡淡的辛酸，委屈地說：“還不是因為我太擔心你，才會這么做，他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我想也不會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