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深重。
席散人空。
方平許是飲醉了，等人們都走了以后，對著方展說道：“夜深了，睡吧！”
然后就自行到屋子里面。
不一會兒，已傳來輕微的鼾聲。
方展困意全無，他坐在那里，想了想，然后走到竹屋旁邊的儲物間，抱出了很多的竹條。
這些都是方平為編織竹簍準(zhǔn)備的。
他搬過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借著月光，開始編織竹簍。
方平多年來，只要在家，就從未間斷編織竹簍，顯然今夜確是有些喝多了。
但他編織竹簍的手藝，方展多年看下來，也早已學(xué)會。
他坐在那里，開始按照父親的手法，一條一條的編下去。
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方展心無旁騖，編的很是專心。
不知過了多久，竹簍的底部終于成型。
他的手原本就細(xì)皮白肉的，方平從不讓他做多余的苦勞，只是讓他專心讀書。
所以，他的手開始流血。
竹條的邊緣很是鋒利，把他的手割出一道道血痕，血痕偏深的，已經(jīng)開始滲血。
方展攤開雙手，怔怔的看著。
然后不管不看，繼續(xù)編著。
只是他不知道，方平并沒有睡。
他站在屋子里面，靜靜的看著方展。
竹簍的底部織好，方展繼續(xù)編著。
一條一條的竹條上面，沾了他手掌上面的血。
竹條有些青綠色，再沾上血漬，如果是白天看來，定會格外醒目。
終于方平忍不住，說道：“睡吧?！?p> 方展應(yīng)了一聲，心知父親并未入睡，不忍老爹擔(dān)心，便收拾收拾，回到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入睡。
他強(qiáng)行讓自己不去想事情，這樣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睡去。
今夜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不知又過了多久，方展猛然起身。
他是被吵醒的。
他似乎聽到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聲音。
這一醒來，卻又聽不到了。
他困意全消，坐在床上，仔細(xì)想著剛剛聽到的怪異聲音，想了一會兒，心下釋然，定是在夢里聽到的，那也就沒什么可想的了。
繼續(xù)躺在床上，仍舊睡不著！
他起身，走到父親門外，隱約能聽見父親傳來的鼾聲。
確定父親已經(jīng)睡下，再次來到院子里，繼續(xù)編織竹簍。
可這次明顯感到手上傳來的鉆心的刺痛。
他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心道：“父親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想到這里，不理手上的刺痛，繼續(xù)編織。
夜，就像燃著的香，一點(diǎn)點(diǎn)變短。
不知不覺，村里的雞叫聲傳來。
方展伸了個懶腰，停止手上的工作，靜靜的坐在那里，對自己說道：“睡！”
然后，再次返回屋子里，這次很快，躺下就睡了。
又有奇怪的聲音傳來，那聲音似乎是千萬種不同的，很小的，很細(xì)微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一同傳進(jìn)他的耳朵里。
方展在睡夢中，神隨心走，他仔細(xì)的聽起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分辨著各種聲音。
那龐大復(fù)雜的聲音群里，他似乎聽到了花朵在綻放、嫩芽在努力撐破土壤、露水在輕輕滴落草叢、有老鼠在磨牙、蚯蚓在土里面伸展、巢里有鳥兒挪動了一下身子、空氣在緩緩流動、脈搏在跳動。
等等等等，各種各樣的聲音，錯綜復(fù)雜，千變?nèi)f化。
他知道，那是宇宙的聲音，那是萬物生長，大自然的聲音。
他猛然驚醒，身子卻已濕透了。
醒來后，他凝神回想著剛剛夢里面發(fā)生的一切，發(fā)現(xiàn)聲音消失。
自己感到缺失了呼吸的緊迫感，忙深吸一口氣，然后，一切如常。
而這時，天亮了。
……
方平在做早餐，偶有輕微的盆碗相碰的聲音傳來。
方展起身。來到廚房，幫著父親一起做早餐。
方平看了一眼兒子，見他眼睛紅紅的，沒有說什么。
走到里間，不一會兒，手里拿了一些白色的布條，說道：“把手包一下?！?p> 用過早飯后，方平說道：“你昨夜沒睡好，再去睡一會兒?！?p> 方展搖了搖頭，坐到自己的窗前。
尚可和李玄衣來了。
他們?nèi)耘f坐在梨樹的枝椏上面。
李玄衣蕩著一雙小腳，說道：“方展，我家的杏花開的可好了，去看看？”
“砰”的一聲，方展把窗子關(guān)上。
李玄衣轉(zhuǎn)頸，對著尚可一吐舌頭，搖了搖頭。
夜里，方展繼續(xù)編織竹簍。
編的累了，就去睡覺。
但他只要一入睡，就能聽到各種聲音，與前一晚一樣，但又略有不同。
他能感覺到自己聽到了更遠(yuǎn)地方的聲音。
——喚兒江里面一條魚翻打著浪花。
半天崖壁斜長著的一棵歪脖老松上面，松鼠正在采摘陳年的松果。
村子最西邊王叔家里面的黃牛正在默默的倒嚼。
村東邊黃麻子家里的大黑貓剛剛捉到了一只老鼠。
老烏頭已經(jīng)起床在磨豆腐。
李玄衣的鼾聲并不重。
尚可在睡夢里偷著笑了一聲，許是夢見了李玄衣。
三娘在哭！
方展猛然驚醒！
三娘在哭！
可是他醒來后，所有的聲音一起消失。
他努力的回想著，確定是三娘在哭！
同時沉重的窒息快把他憋瘋。
他立刻長吸一大口氣，一切又回復(fù)正常。
方展坐在那里，三娘在哭，為什么？
要不要去看看？
他思前想后，最終決定不去。
然后，繼續(xù)編織竹簍。
他的手上纏了白布，雖不會傷手，但畢竟也沒那么靈活了，所以編的很慢。
好不容易這一只竹簍將近尾聲，又過了一會兒，方展終于完成了第一個竹簍。
他捧起，左看右看，覺得還可以，又對自己說著“睡！”
然后走到屋里，倒頭就睡。
他很快就睡去。
所有的聲音如同死后復(fù)生，潮水一般齊向他涌來。
方展再次驚醒！
“這可如何是好！”方展對自己說著。
他想了很久，突然在心里說道：“芽兒，是你嗎？”
沒有回復(fù)。
方展繼續(xù)說道：“這兩夜我可以聽到很多以前聽不到的聲音，你別告訴我，這與你無關(guān)！”
還是沒有回復(fù)。
他坐在那里很久，想了想，倒頭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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