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喘著粗氣,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tài),這時候哪怕是一陣大點的風刮過來,我們都能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從廁所到道班的二百米左右的上坡距離,我們推了差不多十分鐘。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終于在晚上十點到了K206海拔4540米的204廢棄道班,此時我們繃緊的神經(jīng)才逐漸舒緩開來。
204廢棄道班在一座光禿小山的山腳下。
我們推著自行車拐進院子,院子堆積著垃圾,好似荒廢已經(jīng)很久。
架在車頭上的強光手電筒照向廢棄道班的房子,墻上的幾扇窗戶已經(jīng)沒有了玻璃,墻面灰暗。
廢棄道班房的不少地方已經(jīng)剝落,黑漆漆的看不見一點亮光,顯得陰森恐怖。
我的心直往下沉,剛舒緩的神經(jīng)又重新緊繃起來。
我心里嘀咕,先上來的騎友們,應該不會冒著大雪直接翻過麻扎達坂了吧?
我把自行車靠在墻邊,然后踉踉蹌蹌走到門口,使出最后的力氣,大聲喊:“有人嗎?”,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花兒喊我:“哥”
我有氣無力地說。坐著喘氣,差點起不來:“等下”。
“手拿不出來”
我實在太累了,沒聽清楚花兒說什么:“什么?”。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站了起來。
“你看我這手套”
“怎么回事?”
我一邊走過去花兒的身邊,一邊掏出手機。手指都凍僵了,好一會才打開手電筒照過去。
我看見花兒的雙手套在手套上,手套上的一層積雪已經(jīng)結(jié)成冰疙瘩。手套上的冰疙瘩,又和車把上的冰疙瘩黏連在一起。
花兒、手套、車把結(jié)成了一個整體,花兒像是從自行車上生長出來的一樣,或者自行車像是從花兒身上生長出來的一樣。
我明白了,由于一直保持一個推車的姿勢,雪不斷落在手套上沒有融化,花兒的手套結(jié)了冰,形狀被穩(wěn)固住,手無法脫落出來。
雪落在車把上也沒有掉落,越積越多,手套和車把黏在一起,手套也從車把上脫不下來。
我一抬頭,才看到花兒的眉毛上都粘了雪花,而花兒的一雙眼睛就像是被嚇壞的一對小鹿。
這時,屋里有騎友披著衣服走出來,看到我們被嚇了一跳。
我趕緊跟騎友進屋,拿來一點熱水,澆在花兒的手套上。
轉(zhuǎn)眼間,粘在車把上的手套就能拿開。脫掉手套,看著花兒發(fā)紫的雙手,我頓時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我拉開沖鋒衣,拿起花兒的雙手放在胸前的抓絨衣上暖和,嘴里說著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詞語。
語無倫次,不能自已。
花兒兩眼淚汪汪,哭成了一個淚人。
幾位騎友們趕緊扶我們進屋。進屋后,我找騎友要了更多熱水,我們喝了下去,胃里一股暖流直抵心房。
正有氣無力地坐著,騎友發(fā)現(xiàn)我們的頭盔上也結(jié)冰了,頭盔和頭發(fā)黏在一起了,頭盔取不下來。
騎友們用魔術(shù)頭巾粘了熱水,來回擦頭盔上的冰,才取下了頭盔。
房間里的騎友們,七嘴八舌問我們各種問題。
我們只是靜靜的坐著,眼神呆滯發(fā)直。什么話也不想說,也沒有力氣說,幾分鐘還沒緩過來。
緩過勁來后,我出去把兩輛自行車,推進隔壁那間沒有人的房間,以便不打擾已經(jīng)休息或準備休息的騎友們。
用手電筒照著,拿出煮飯的小氣爐和套鍋,到房子外面把雪裝進小鍋里。以最快的速度,煮了一鍋加了牛肉的泡面給花兒,然后也給自己煮了一鍋。
吃過泡面,我們的身體逐漸恢復。再燒幾鍋水還給騎友,也把自己的水壺灌滿。
收拾完,整理好帳篷、防潮墊、睡袋,我坐到花兒身邊,抱著她,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我輕聲問:“怎么樣了?”
花兒輕聲說:“好多了”
我緊張地問:“頭暈不暈?頭痛不痛?”
“不暈,有一點點頭痛。我看你挺好的,你沒事?”
我說:“你高反了,我拿藥給你吃。我沒事?!?,然后站起來去馱包找藥。
我一邊找藥,一邊說:“我們明天就下山回去”。
“不許說‘不’”我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說。知道花兒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那種人,特別強調(diào)這句。
花兒連看都不看我,自個在說:“明天翻達坂只有11公里了,就這樣放棄嗎?下坡到麻扎兵站休整吧?!薄?p> 我把藥放在她手上,對她吼叫著:“胡說。我們都成什么樣了,還往前走,不要命了?”。
花兒說:“我除了累,就是有一點頭疼,其他沒啥?!?。她把藥放進嘴里,仰頭喝水的時候,順帶看了我一眼。
我說:“說實話”,在她身邊坐下來。
“就是只有一點頭痛”
“我的手也好著呢,你看?!?,花兒把手伸過來我的面前,讓我看。
“真的沒事?”
其實,能坐在204廢棄道班說話,而且沒有嚴重高原反應,我心底也是不愿意放棄新藏線的。
“你自己看嘛”
“那你給我保證,路上要聽我的?!?p> “我一直聽你的”
“看看明天什么情況吧,今晚好好休息。”
晚上,我根本睡不著,可能是累過度了,也可能是心事太重,放不下。
回想今天的所走過的路,和我們過去所擁有的美好時光,我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悲喜交加。
喜的是我們在大雪中、黑夜里一路順利到達了204廢棄道班,雖然磕磕碰碰,但是好歹沒有碰到不好的事。
悲的是這條路太難走,不應該讓花兒受冰雪、啃干糧吃泡面、喝冰水這些苦難的折磨,怪自己當初沒有堅持選擇不來,或者搭車上來。
其實后面沒有車上來了,想搭車也是實現(xiàn)不了,前后都已經(jīng)沒有退路。
我?guī)隙鷻C,把手機的音樂打開,放著Two Steps From Hell的《Blackheart》。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自我懷疑又涌上心頭。
是不是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自己是不是有病,為什么來這里?
這一切都是為什么,難道冥冥中,我們的生命必須來到這里?
難道我們必須經(jīng)過“死亡高地”的洗禮,才能成為更好的人?
花兒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走這么遠,出乎我的意料,我突然覺得對花兒的理解似乎還不夠多。
雖然她有時候也挺犟,但是也并非事事如此。
回想我們下午的朗誦和唱歌,突然會心的一笑。好像黑夜里點亮著一處溫暖的燈光,我轉(zhuǎn)過頭去親了她一下。
關(guān)掉音樂后,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