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陳文總覺得自己不對勁，特別是晚上。經(jīng)常有些奇怪的感覺。明明舒舒服服在床上躺著卻總能看見一些尸體。緊接著就會聞到一股肉香，夾雜著一些薄荷的清香。有時候還會感覺自己在吃東西，但是當她想去探究自己嘴巴里有什么的時候，這種感覺又會驟然而逝。她疲憊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心想可能是高三太累了。
心中卻怎么也忽略不了這樣違和的感覺……
明朝，二十四衙門，御馬監(jiān)。
床上的小宦悠悠轉(zhuǎn)醒，看著木制的天花板，陳文的記憶突然卡住。
一瞬間有許多畫面在腦海里涌上來，腦子要爆炸了一樣，等疼痛感漸漸減輕，她卻一樣也沒記住，只記住了最后一個畫面。
有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跟自己，要跳崖？
還沒回過神來，身邊的人好像被她這痛苦的神色嚇住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安慰她。
陳文睜開了眼睛，卻被眼前的人嚇了一大跳：清風？你怎么在這？”
楊少監(jiān)楞了一下，又溫柔地笑了笑：“這只有咱們兩個人，你若是喜歡這樣叫，以后私下里這樣叫也可以。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要這樣沒規(guī)沒矩?！?p> 陳文傻了。好看的眉眼擰了起來。她看著眼前熟悉的人穿著古時的衣服，又轉(zhuǎn)頭四下掃視了遍這屋里的古色古香的擺設。仔細聽還能聽到屋外傳來軍隊操練的口號聲，與這屋內(nèi)安靜的氣氛和絲絲的檀香格外不符。
她抓住了楊清風的肩膀，很認真問了一句：“這是哪里？現(xiàn)在……是多少年？”
楊清風看見她眼底的恐慌，反握住她搭在肩膀上的手，想安撫她的情緒?；卮鸬溃骸斑@里是休憩的居室，現(xiàn)在是弘治十年。”
“不不不，你說清楚。我休憩的居室？那這里具體叫啥名??？”陳文還是不能相信，自己只是平靜地躺在床上睡覺，怎么就在這個地方醒來？身上的衣服也奇奇怪怪，穿的讓人很不舒服。
“這里是御馬監(jiān)?！睏钋屣L十分有耐心，對陳文的所有問題都一一解答。
漸漸地楊清風發(fā)現(xiàn)陳文竟然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但他對師妹的失憶并沒有多驚訝，他今天剛醒來時也挺懵，腦中似乎有很多畫面一閃而過，想要記住卻怎么也記不下來。最后只有一個畫面，師妹跳崖而死，還有他忍著劇痛寫下的紙條——保護好師妹。
等他著急忙慌趕到御馬監(jiān)的時候，發(fā)現(xiàn)師妹在操練場意外墜馬，可調(diào)查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是馬韁的問題……而這有問題的馬韁，根據(jù)痕跡判斷是自己動的手腳。
但是他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印象，也絕對沒有理由要害師妹。
他壓抑住心中所有的不安，先為師妹醫(yī)治，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皮外傷，只有腦部受到了重創(chuàng)。原本以為還要再昏睡幾日，沒想到這么早就醒了過來。
說回陳文這邊。她用了幾分鐘搞清楚了現(xiàn)在的情況。又用了幾分鐘平復自己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穿越，那么另一個時空里的自己還存在嗎，她雖然只在現(xiàn)代活了十八年，也沒有什么親人，但至少還算過得舒服。這一個穿越怎么就變成了太監(jiān)？
太監(jiān)？怎么性別都變了？
作為一個有常識的現(xiàn)代人，陳文摸了摸自己的喉結(jié)，又摸了摸自己的前胸。還發(fā)了好幾個聲部的聲音。最后甚至還摸了摸自己襠部?？粗鴹钋屣L，哦不對——好像該叫他楊少監(jiān)，忙里忙外的身影，覺得十分不對頭。
騙一個失憶的人很容易。但是為什么要騙她最基本的常識？這是把人當猴耍呢？
“我說，楊少監(jiān)？你不是說我是個從六品官，我這生病了沒人探望也就罷了，怎么連個醫(yī)生……哦不對，大夫也沒有”
陳文有些狐疑地盯著楊清風看，她現(xiàn)在對所有狀況都不了解，為了防止被人牽著走，只能主動出擊。
楊清風不以為意地回答說：“以前就是這樣啊，咱們師兄弟向來是與其他宦官分開的，特別是你……你之前說過，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又會醫(yī)術，用不著再另請?zhí)t(yī)?！?p> 陳文還是不太相信，索性試探他一番。
“哎呦，師兄！我左胳膊疼的厲害，你能不能幫我換個衣服啊？”楊少監(jiān)頭也沒回，好聲好氣地回答道：“你以前無論多大的傷都是自己換的，怎么摔了一跤就開始依賴師兄了呢？”
陳文直接從床上爬起來，懶得再同這位打太極的高手廢話。雖然全身跟散架了似的，她還是抽著涼氣扶著桌子挪到了楊清風身邊。
楊清風聽到了動靜卻沒怎么管，想著這皮猴可能要喝點水什么的。剛一轉(zhuǎn)頭卻對上了皮猴的眼睛，氳著水汽，臉色蒼白。
楊清風愣了一下，蹙了蹙眉：“你到底要干嘛？身上不是有傷嗎？不是疼的連衣服都換不了嗎？還在這瞎晃？回床上躺著去！”
陳文也不后退，還是看著他，這倒是把少監(jiān)大人給看心虛了，拿著藥杵的手頓了一下。剛想開口解釋馬韁的事，陳文先一步就開了口。
“楊清風，我不是男的吧。我不是指凈身?！标愇目匆姉钋屣L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怪異，就像是……被抓奸的那種難堪。
“你最好老實交代。把人當傻子也要有個限度?！?p> 陳文一點都不怯，原因有很多。一是這個楊清風和現(xiàn)代的楊清風，也就是她的鄰居。相貌，語氣，甚至一些小習慣，全部都一模一樣?？v使她一直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她連這種身臨其境的穿越都仍在體驗，她有理由懷疑這個人就是楊清風的前世。
二是，無論從這個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還是行為，都十分親近。她可以相信這個人不會害她。
三是，陳文現(xiàn)在從這個楊清風里套出了很多話，大概知道自己大小是個官，還是管禁軍的。心里有點底氣，所以上來就問的很直接。
楊清風還在尷尬中。他本就打算等到師妹18歲就告訴她。他自己告訴師妹，跟師妹自己察覺到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陳文還在直勾勾的盯著他，不過礙于身上的傷口現(xiàn)在是坐著盯著他。
楊清風清了清嗓子：“不是我故意不告訴你。實在是……這件事情我開始也不知道。你從小就被師父捧在手心里護著，澡堂子都沒見你去過一回。還有自己獨立的屋子。我原本以為是師父偏心，還曾嫉妒過你。但你又一直纏著我，讓人討厭不起來…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師父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牢里看他老人家，他才將你的真實性別告知于我……”
“你自己一直都不曾察覺，成天混在小宦中間也沒人察覺。還有你的月事……都是我解決……”
“什么？你怎么幫我解決？”陳文驚地跳起來，結(jié)果又扯到傷口，疼的坐了回去。
“還不是騙你…你自小就在這二十四衙門長大，對女子之事一竅不通，我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我騙你這是病，然后還專門去問宮里的掌事姑姑那玩意哪有賣，怎么戴…我還給你演示過。”
說完還從旁邊柜子的最里層翻出了一大袋棉花：“我還親手給你做過呢！”
陳文臉色漲得通紅。想說點什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想罵自己蠢。
屋里一時寂靜無話，楊清風還抱著那團棉花，像是在規(guī)劃這樣一包還能用多久。然后又想起什么，放下棉花，也坐了下來?？粗愇母闪训淖齑?，先給陳文倒了杯水。
陳文扭了扭杯子，找到最光滑的一邊才下口。
“不過你這失憶還失憶得挺有特色，像是開了竅?！笨粗矍暗娜?，剛才雖然有那么一瞬的陌生，可此時又覺得這就是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畢竟這種古怪的小習慣只有楊清風才知道。
陳文杯水下肚，聽出話里有話。不過也不回答，只是抬頭盯著他，然后眼神慢慢下垂，嘴巴微撅，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楊清風就慢慢地移開了目光，做自己的事去了。陳文這邊還是不依不饒，臉上的表情比剛才還要委屈。
楊清風側(cè)身看了一眼，完全受不了陳文這樣撒嬌。認輸?shù)亻_口：“我錯了，好吧。錯不在你，我也不該笑你?！?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陳文心里暗爽。果然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這個楊清風只吃自己這套。臉上的喜色沒藏住，往外泄露了半分。楊清風見她這模樣，眼中的溫柔更甚。也不給自己找臺階下，完全就是一個溫柔師兄的模樣。
“我真的錯了，好吧？師兄給你做，之前那個西洋人教我做的那種古怪的糕點。好不好？”
陳文頓時起了興趣。扶著自己還傷著的老腰，興沖沖的去找衣服。想和他一起去。
陳文從來不虧待自己的舌頭。前世她就愛和楊清風一起做飯。雖然那時候他是個醫(yī)生，但燒菜的技術完全不輸大廚。更別說這一世他可是尚膳監(jiān)少監(jiān)，專業(yè)的！
衣服剛穿了一半，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楊清風不動聲色地把陳文擋住，看著刑部的人就這樣直接闖進來，臉色變冷，身上氣勢全開。
領頭的人看見面前的人，腿肚子顫了顫。恭敬地行了一禮。
“少監(jiān)大人，我等是拿著逮捕令來的。你看，能不能給行個方便？”眾人看不見后面慢吞吞穿衣服的陳文，卻是聽到了她因為碰到傷口發(fā)出的抽氣聲。屋子里的人都明知這少監(jiān)后面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卻是不敢亂動。畢竟這是可以接觸到宮里貴人的內(nèi)侍大人，有品級在身，一句話就能要了他們這群小人物的命。
“逮捕令？哪門子的逮捕令？你們是不是膽子太大了點？這里可是內(nèi)廷，擅闖此地，是要與二十四衙門作對？還是要與皇上作對？”楊清風絲毫不肯讓半步。刑部的人也為難。本來這涉及內(nèi)廷的，還是有官職在身的人確實不該他們抓。上頭下了令，他們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是我們冒犯了，沖撞了大人。小人罪該萬死！”楊清風也沒多說，直接用眼神示意那邊的門，就這樣把人趕出去了。
“少監(jiān)大人好威風啊！”陳文從后面探出頭，理了理衣襟“不過他們?yōu)槭裁匆獊碜ノ?？?p> 楊清風扶了扶額：“你一天都在惹麻煩，以前有師父給你擦屁股，現(xiàn)在換我了。你這次惹了大麻煩，我沒給你把屁股擦干凈，估計被大理寺的人看出來了?！?p> “??？那怎么辦？陳文覺得比起好奇自己以前做過什么蠢事，不如先找出解決辦法再說。楊清風想了想，開口道：“只能從源頭上找辦法了。大理寺那群人，或許會比刑部好說話些?！?p> 陳文還想開口，門又被推開了。這次楊清風沒法再端著架子，連忙先低頭行禮。陳文還在愣神，頭就被一把按了下去。
過了一會，楊清風才把頭抬起來：“王長隨?！?p> 這位王公公似乎對這樣的恭維很受用，微笑著點了點頭：“聽說刑部的人剛剛被你給趕出來了？這里是內(nèi)廷，確實不該讓外面的人來抓人。你做的很好。不過…你在這把人藏著，不是也給刑部的添麻煩嗎？這就是個小案，結(jié)果被大理寺駁了兩回了。這次就是放這位陳奉御去，也沒什么事。你平時也沒少幫雜家的忙，一個人我還是能保下來的。”
楊清風頓了一下：“好，那就聽公公的。不過這人定是要給我囫圇個的的帶回來。我再跟他說幾句體己話，您就把人帶走?！?p> “好，不會對你這師弟怎么樣的。”王成看見楊清風與那里面的小宦貼著耳朵說話，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就退出屋外等著了。
“你怎么，這么快就把我給賣了？”陳文還沒反應過來，嘴巴邊就先被送上了一碗藥。聞著就苦的要命，奈何楊清風手勁太大硬生生地給她灌了下去，陳文嘴巴都被碗沿給擠紅了。
“你先忍著點，最多兩天，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妥。這位王公公是司禮監(jiān)的人，心里可以不恭敬，面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睏钋屣L交代完，又往陳文懷里塞了不少藥膏藥粉：“他們不敢搜你身，這些藥有的是外敷，有的是內(nèi)服。吃藥的時間我都標好了。還有……”
陳文打住了楊清風的絮叨。想問些什么卻被傷口疼的痛呼出了聲。楊清風立馬要掀陳文的衣服看看她的傷。楊少監(jiān)此時離她極近，受不了她這樣的可憐樣。喉結(jié)動了動，忍下手尖的燥熱，沒去撫她的頭。心里卻是比陳文還要疼。
楊清風只好再退一步：“一天，絕不讓你久等?！?p> “那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為了防止有什么變故，陳文覺得還是有必要了解整件事的經(jīng)過。
“你殺了人。是欽天監(jiān)的?！标愇碾p眼瞪大，原本以為是被誣陷，沒想到自己是真兇?！澳俏覟槭裁礆⑺?？”
“因為我?！?p> 陳文還想問點什么，可人已經(jīng)被推到了門口。楊少監(jiān)最后跟她說的一句話是“等我”。
去地牢的路上陳文好好參觀了一下這內(nèi)廷的東北角。發(fā)現(xiàn)往來之人雖說都是太監(jiān)，但氣度姿勢很不相同。
有的是高大魁梧，器宇軒昂。腰間還有別的有劍。有的是則是符合傳統(tǒng)標準的小宦，面白身矮，說話也細聲細語，眉目間陰陽怪氣，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子騷氣。
陳文心想這楊清風沒變成后一種來惡心她著實是該感謝上天。
她在東張西望的時候別人也在看她。不過都是偷偷地看，礙于前面的王成沒人敢往這邊多瞧。
她嘴上的紅印非常顯眼。剛從少監(jiān)休息的屋子出來，臉上還有痕跡。周圍的人都有點替陳文害臊?？戳艘谎郾銘阎胺嵌Y勿視”的假君子心態(tài)不再多看。
不過走著走著周圍的人變多了，說話聲就越來越大。陳文沒有刻意去聽，這些話是往她耳朵里灌的。
“這就是楊少監(jiān)那個相好的？長的確實有幾分姿色。不過敢在這鬧命案，真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喲！”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之前都察院都來了。說欽天監(jiān)那位是畏罪自殺。我看也是。他干的惡事不在少了的。就這樣死了還是便宜他了”
“可是大理寺，抓著這個案子不放。這是第二次駁回了。再重審還讓刑部的人來。不然就要三司會審了?！?p> “就這么個案子？三司會審？”
“你怕是忘了死了的那個身后的人是誰了?！?p> 陳文正聽的起勁，前面?zhèn)鱽黻庩柟謿獾穆曇簦骸吧囝^是不想要了？”
嘰嘰喳喳的聲音瞬間安靜下來。
陳文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前面的人走，旁邊兩個架著她的人也是虛架。仔細分析了剛才聽到的話和這位王公公的態(tài)度，陳文覺得情況沒有自己想的那么樂觀，楊清風要想救她出來，一天恐怕是不夠。
依據(jù)她六年的歷史學習經(jīng)驗來看，就算不考慮中央機構(gòu)的行政效率，單單憑她這個身份，進了刑部的牢就很難全身而退。
明代某些時期宦官權(quán)力很大，于是但凡是有點身份的文人都對她這種沒什么本事的內(nèi)侍嗤之以鼻。更別說是朝堂上的人。
陳文對明朝的歷史不算了解的透徹，這什么勞什子的御馬監(jiān)也是聽都沒聽過。身上又受了傷，沒察覺出自己走路的步子都比以前穩(wěn)健許多。懂點武學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個練家子。武功不低。
可惜陳文此時不知道，還在慨嘆自己的弱小。
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來弘治是哪位皇帝，牢房就已經(jīng)到了。她稍微掃視了一下，感覺這牢房環(huán)境蠻不錯的，雖說是干草鋪地，有點陰暗潮濕，但地面很干凈，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顯而易見，這是一個貴族監(jiān)獄。
陳文稀里糊涂剛穿越過來就進了監(jiān)獄，經(jīng)歷了數(shù)次頭腦風暴后才真正地，在牢房平靜了下來。然后開始思考她穿越而來的意義。
錢鐘書先生曾說，天下沒有偶然，那不過是化了妝的、戴了面具的必然。陳文很高興自己還能記得穿越之前作文素材上的名言。高興了一會。
然后又把思想拉回正題。
她開始細細回想所有的怪事。從大概一個星期前就有種奇怪的感覺。晚上睡覺前可以看到一些從來沒見過的畫面。她記得有尸體，還有肉香，還有一股…薄荷的清香。自己好像還在吃什么東西。
這幾樣仔細聯(lián)想一下，陳文有點惡寒，她不會在想像自己吃人肉吧？
實在是摸不著頭腦，還有，距離高考就一百多天了，這個時候穿越，陳文覺得自己十二年學白上了。不過能看到楊清風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