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此一遭,津門武行之事,也算是徹底落幕。
南拳北進(jìn),在津門打開了格局,江楚也算是幸不辱師命。
南北武術(shù)界的這鍋蛇羹,在他的照看下,算是有了一個好的開頭。
他并未著急離開,而是在津門武行滯留了一段時間,一邊用于養(yǎng)傷,一邊將事情經(jīng)過寫成書信,寄回給師傅,準(zhǔn)備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是原路返回佛山金樓,還是以津門為基點,更進(jìn)一步推進(jìn)籌劃,江楚心中雖然有了一個大致的方略,但還是向丁連山仔細(xì)匯報。
照他來看,南北交融,不應(yīng)該單單代表著南拳北進(jìn),若北拳無法南下,只能是導(dǎo)致南北的對立愈發(fā)尖銳。
只是下一步的切入口,他心中還未想好。
他的這位老師傅,則是經(jīng)歷過民國風(fēng)風(fēng)雨雨,現(xiàn)在隱匿行蹤藏在金樓,可以說是在武術(shù)界內(nèi)消聲覓跡。
跳出武術(shù)界之外,未在局中,丁連山便能將事情看得更為透徹。
縱然江楚以后世人的目光,能看出些縱深的大格局,但畢竟沒有丁連山那份全盤的謀劃。
而且作為這個時代的人,丁連山一定是要比江楚看得更為深刻些。
在這期間,陳識的詠春武館,卻也是正式開業(yè)。
他教出的耿良辰,一人踢遍八家武館,可是大大的將詠春的名號在天津城內(nèi)打響。
正式開館之日,人流如織,拜師的人絡(luò)繹不絕,陳識辛苦三載時光,終究得以功成,足以告慰師傅的在天之靈。
當(dāng)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而與之不同的是,其余武館內(nèi),拳師們卻是徹夜難眠。
盤子就這么大,詠春進(jìn)來摻合一腳,他們分到的蛋糕必定就會少一些。
自身利益的切實受損,讓他們一連幾日都沒有好臉色,最終打定主意,切實傳下拳術(shù)真功夫,而不再是些花架子,以此穩(wěn)住自身基本盤。
本來,明里鄒榕代表津門武行在巷口的承諾,都已經(jīng)是將此事定下。
但人的嘴,鬼的影,話語吐出來,能否落到實處又是另外一碼事。
他們本身打定的主意便是盡可能的拖延此事,指不定日后便賴了過去。
可當(dāng)下陳識的詠春武館帶來的威脅卻迫在眉睫,這實處的問題不可視而不見,只得是捏著鼻子推行了下去。
明面上武行人已經(jīng)不占理,暗地里若是再抵制,日后連弟子都招不到。
所謂雙管齊下,便是如此。
“江兄弟,喝酒喝酒...”
鄭山傲的宅邸內(nèi),人聲嘈雜,觥籌交錯。
大都是些粗爽漢子,因此倒也沒有什么所謂的禮儀,反倒是顯得熱鬧非凡。
耿良辰給江楚斟滿了酒,又回頭看向附近坐著的一眾腳行兄弟,揮拳道:
“大家吃好喝好,千萬不要客氣!”
“好!”腳行的漢子們高聲叫道,他們平日里哪能吃的這么暢快的一餐,不將肚子塞得鼓鼓的,當(dāng)然是不會走的。
“小耿是個爽快人!”同席上,坐在江楚右手邊的腳行老大嘖嘖嘴,大口的灌著酒水。
有些酒液也就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將下巴上那一大把胡子打得濕漉漉一片。
他四處看了看,一邊夾菜,一邊扭過頭來說:“小耿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你看這宅院,七進(jìn)七出!門匾上掛著那塊‘將軍府’,不是些達(dá)官貴人,哪里能住得起?。 ?p> 耿良辰爽朗的笑了笑,和腳行老大、江楚碰了個杯,一口喝完。
他身旁的姑娘,默不作聲的為他斟滿了酒,抬眼看向他時,都是脈脈的深情。
耿良辰抬起了酒碗,已經(jīng)是有些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視線在堂中一一掃過,忽然高聲說:“各位腳行的兄弟,我耿良辰的今日,離不開各位!”
“當(dāng)初,是我豬油抹了心了,在街頭和各位動了鐵器。后來街頭那一場廝殺,才讓我看清楚人心冷暖。沒想到是腳行的兄弟們摒棄前嫌,依舊上前幫襯,這恩情良辰記在心里?!?p> “以后有需要,但凡招呼我一聲,必定義不容辭!”
場面登時熱鬧了起來,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耿良辰也坐了回去,目光轉(zhuǎn)而看向江楚,倒?jié)M了一碗酒敬了上來,“街頭之時,也多虧了江兄弟出手,不然我早該死在街頭了?!?p> 江楚輕笑著,起身和他碰了一杯,環(huán)目四顧,最終摩擦著杯盞,問道:“怎地...不曾見到陳師傅?”
耿良辰面上的笑容慢慢的收起,聲音有些低沉,坐下擺手道:“我尊他一聲師傅,實際上...我在他眼里,也不過是一顆石子,用來撞津門武行這個龐然大物?!?p> “在教堂養(yǎng)傷的時間里,我多少也已經(jīng)將里面的門道想了個七七八八?!?p> 說話間,他的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腰間,那里兩道刀疤格外猙獰,險些便割斷了他腸子,要了他性命。
“其實,他拿我當(dāng)敲門磚,叩開天津武界的大門,我也不以為意。我耿良辰這身功夫,畢竟是他教出來的,我為他去撞武行,倒也認(rèn)了。”
“但是...”耿良辰捏著酒碗的手不由自主的發(fā)緊,眼睛微微瞇著,憤恨說道:
“他不該拿我當(dāng)棄子...任由林希文在街頭手刃!我當(dāng)時看的分明,我的好師傅...就站在樓上看著他的徒弟像一條死狗一樣,被人拖進(jìn)車?yán)?!?p> 席上一時默然,腳行老大擅長調(diào)節(jié)氣氛,便站起來又推搡著要喝酒,氣氛這才慢慢轉(zhuǎn)為緩和。
這頓酒,直吃到夜深,腳行的伙計才三兩結(jié)伴的散去。
江楚落在最后,耿良辰送了他一路,對他感激最甚。
且不說在街頭是江楚出手幫了他一把,在天津城外,遇到那個貪心的外國傳教士,也多虧得江楚塞了錢銀,不然耿良辰哪里有能耐走回天津城尋醫(yī)問藥。
“耿兄弟日后有什么打算?”江楚詢問道。
“這津門武行,我也要占一個位置...”耿良辰毫不猶豫的回答,“我自幼長在天津,而今才得以立足,津門武行內(nèi),我要有一份話語權(quán)?!?p> 出身底層的耿良辰,毫無疑問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
他與鄒榕不同,那個女人同樣野心極大,可畢竟是女子,在這個時代終歸是野望難以實現(xiàn)。
如果不是陳識入津門一事,被她適時的抓住了機會,所謂丈夫打天下,女子守天下,不過是空口說辭。
韓館長當(dāng)初在津門武行的地位,她永遠(yuǎn)不可能達(dá)到。
而正是因為只能從旁門入手,所以鄒榕行事陰狠,善走偏鋒。
但耿良辰,雖然出身底層,實際上卻是個直腸子,他想要的東西,想來是不愿意暗地里攪動,必定是堂堂正正的去拿。
津門武行掀起的波瀾剛剛平靜,卻又要再次起風(fēng)浪。
耿良辰繼承了鄭山傲的宅院、武館,不代表武行便認(rèn)下了他這個人物。
他想要拿到話語權(quán),還得一家一家的打過去,憑手里的八斬刀說話。
而這一回,要面對的則不僅僅是其余武行,還有自己的師父陳識。
說實話,江楚對他并不是很看好,耿良辰敢打敢沖,是個人物。
可和一群老狐貍搶食吃,特別是在已經(jīng)將津門武行視為自家所掌控勢力的鄒榕眼皮子底下掀風(fēng)弄浪,指不定被這個心思縝密的女人坑死。
“你父母當(dāng)初去了東北,耿兄弟沒有想過去東北尋尋嗎?”
耿良辰搖頭,說到親人,眼底難得的帶著分迷茫。
“東北何其大,茫茫人海,我也不知道從哪里去尋?!?p> 他嘆了口氣,呼出的酒氣熏得人頭發(fā)昏,“我能做的,只是在天津城等著,他們?nèi)蘸蠡貋?,我們老耿家,在天津終于有了落腳地了?!?p> 他態(tài)度堅決,江楚也不好再勸,想了想又說道:“你對陳師傅,可能有些誤會...”
“不用再說了...”耿良辰抬手打斷了江楚剩下的話,“是非曲直,我心里有個譜,誰對我好...”
說話間,他回頭看了身旁的異域佳人,本是在天津街頭經(jīng)營著茶攤的姑娘嬌羞的低下了頭。
“誰對我不好...我心里都明白,我和陳師傅之間的事,江兄弟也不用再勸了。”
江楚暗暗搖頭,他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再繼續(xù)下去,難免令人不悅。
“我看兩位好事也快成了,日后結(jié)了連理,可是要請我喝喜酒??!”
“一定一定!”耿良辰咧嘴笑著,抱拳致意。
“日后江兄弟有任何事情,吩咐一聲來,良辰能做到的,定不去推辭。”
耿良辰能否在津門武行混下去,江楚實在不報以樂觀態(tài)度。
直腸漢子在津門武行這么深的水下噗通,指不定就會被淹死。
如果是江楚行事,就算是他對陳識心懷怨恨,也會先行掩飾,和他暫結(jié)了聯(lián)盟。
等到自己真正在津門武行站穩(wěn)了腳跟,拿到了話語權(quán),有了一定勢力,才會和陳識翻臉。
如耿良辰這般,宴請眾人,偏偏不請自家?guī)煾?,顯然是把自家態(tài)度擺在明面上。
就是要和陳識進(jìn)行切割,從此兩人對立,老死不相往來。
但是說來,直腸漢子也有直腸漢子的好,不像是鄒榕那般心底太多的彎彎繞。
如果耿良辰當(dāng)真心思深沉,不弱于鄒榕心機、或不弱于陳識隱忍,那江楚當(dāng)時還真就不愿出手了。
對于陳識此人,江楚其實感觀一般,雖然巷子里并肩作戰(zhàn),但這個人不可為友。
或許終究是值得稱贊的是,陳識終究是良心未泯,最后在臺上一刀掀了幕布,要替自己弟子報仇。
可這份真性情,卻只能是被人逼到退無可退,自己弟子都送了后,才忍無可忍的爆發(fā)出來。
看似情義,實則...一言難盡。
人都已去了,他才遲遲的爆發(fā),可這又有何用。
難不成,人死還能復(fù)生?或者說在九泉下原諒他?
因而耿良辰要和陳識斗,江楚勸無可勸,便決定冷眼旁觀,并不去插手。
詠春門內(nèi)的事,想來他們也不愿別人去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