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有悲苦民人,有紛飛的戰(zhàn)火,但也不缺少紙醉金迷。
廣州最有名的玩場是陳塘的留殤,而在佛山最吃香的則就是鷹嘴沙的共和樓。
所謂共和樓,卻實實在在是一處銷金窟,里面滿堂貼金,舞女曼妙,最是些從商從政的人物喜好的去處。對于這些人而言,無論共和樓的名稱因何而來,對他們卻是一處好玩鬧場,稱之為“金樓”!
不過對江楚這個幫廚的身份,他自然是沒有資格登堂而入,反倒是常常泡在了滿是油膩的后廚,做的是添火加柴的工作。
金樓內(nèi)部模樣,下層民眾誰不想親眼看上一看,聽聞內(nèi)里的女人美過仙女,金碧輝煌更勝似皇宮,出入者無不是大富大貴者。
對于這些后廚的人而言,也是如此。
在后廚的無不向往前廳的工作,誰愿成日和油煙打交道。
幾個幫廚交頭接耳地議論著近幾個月來的那個古怪新人,那小子有幸被他們推上前過一次上菜,本是想取笑他震驚的模樣,卻不成想這人回來后只是一臉平淡。
有人問起,他也并不多說,只是表示對這些沒有興趣,日后再有上菜的好機會,不用找他便是。
沒有人懂,只覺得這是個古怪人。
皇宮般的金樓,仙女般的美人兒,誰不愿摸一摸,誰不愿看一眼?
他們不信這邪,當真再去問一次,竟是被直接拒絕了。眾人這才相信,金樓并不能讓所有人都陶醉。
江楚則是笑著搖頭,關(guān)上了廚房門,蹲在灶臺下添著柴火。
老人則站在灶臺前,顛勺的手上下翻飛,菜蔬伴著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
迎完了所有客人,金樓閉了門,老人便就在門口劃亮了火柴,抽了一口煙,目光看向遼闊的夜空。
江楚就在一旁,仔細練著拳腳功夫,一板一眼愈發(fā)精熟,老人看著他就這么看著他慢慢收拳,吐出了一口煙圈,問道:“千金一夜散,最是銷金窟...金樓怎樣?”
想了想,江楚擦了把汗,肌肉線條分明的上身覆蓋著一層油膩膩的汗水,他搖搖頭,無所謂道:“我不喜歡...”
“世上沒人不喜歡錢財?shù)?,你不喜歡金樓,是你還沒這份錢財揮霍吧?!崩先瞬幌滩坏胤瘩g。
江楚認真地看著他,搖頭。
所謂的金樓,對于這個時代的底層民眾而言,或許是無法抗拒的神仙場所。
光是那份富麗堂皇的陳設(shè),光是那群身穿旗袍身姿窈窕的女子,就能勾得他們雙眼發(fā)直。
若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可能真就無法阻擋這種誘惑。但對于來自現(xiàn)世的江楚而言,所謂的金樓,裝潢卻還不如后世三線城市的會所。因此,他也只是興致缺缺,反倒是更愿意泡在后廚這里,縱然是和油煙相伴,但終究是能夠?qū)W到自己追求的武術(shù)。
“喂,丁老頭,有人找!”
有個伙計叫道,老人應(yīng)了一聲,慢吞吞的站起身來。
可他卻沒有急著出去,而是先來到江楚身旁,平靜的瞥了一眼他,淡淡道:“來!”
江楚深吸了一口氣,驀然站直了身軀,雙手攥拳,以拳眼向上,拳心向里,猝然朝著老人面堂上直揮一拳。
“嘭!”
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依舊平靜,老人只是身體微曲,行步如蹚泥,在江楚出拳瞬間前踏一步,江楚的拳頭正擦著他耳邊呼嘯而過。
可他的那只枯瘦的手卻收攏成拳,徑直砸在了江楚腹部。
這一拳打的江楚整個人身子都是一弓,好像是瞬間被汽車迎面撞上一般,腹部一陣劇痛,連退了幾步,穩(wěn)不住直接栽倒在地上,身子發(fā)軟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老人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走到江楚身旁,輕輕搖頭。
“形意崩拳屬木,直發(fā)有力,如利箭穿物,威猛當如山崩地裂?!?p> “發(fā)力時,應(yīng)當蓄勁隱蔽,短距急發(fā),臂不全釗,力由根發(fā)?!闭f著,他步伐一錯,目光一肅,似乎瞬間從一個和藹的老人變成了招必發(fā)殺的拳師,一拳悍然往前搗出。
只聽得傳來一聲“咚!”的悶響,眼前整個木樁都是劇烈地搖晃。
這一拳的勁力十足,短促突擊,既快又烈!
“你這拳練得還不到火候,火候不到事情就不會成,急不得也緩不得?!?p> 他回頭看了江楚一眼,緩緩道:“以后你在腿上綁上一定負重的沙袋,每日多站兩個時辰的三體式樁功,仔細感受發(fā)力?!?p> “要想練好拳,先站三年樁!樁功不成,別去練拳路?!?p> ————————————————
看著他那微微駝背的身軀慢慢轉(zhuǎn)離,江楚“嘶”著氣,揉搓了好一會兒腹部,才勉強扶著木樁站起身來,腿肚子還有些發(fā)抖。
這定然是透至肺腑的力道,要不是老人還是收了些力,江楚覺得自己怕不是要在床上躺上半個月。
不一會兒,老人已經(jīng)走了回來,手里還拿著一封信,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經(jīng)過江楚時只是輕輕看了他一眼,駐足了一會兒,才走回到廚房。
片刻后,他的聲音已經(jīng)從里面?zhèn)髁顺鰜?,帶了那么些許關(guān)切,“過來喝點湯...”
江楚揉著腹部走了進去,便看到老人坐在灶前,緩慢的攪動著鍋里熬煮的湯汁。
見他走來,便取了碗給江楚盛了一碗。
“謝謝師父...”江楚腆著臉笑,一邊接過吹了吹氣,咕嚕咕嚕一口喝完,他只覺得湯汁醇厚,體內(nèi)都因為這碗湯而變得暖暖的。
“別叫我?guī)煾福蘸蟪鋈バ凶?,也別跟人提起我?!崩先苏Z氣淡淡的,沒有抬眼看他,只是拆了信封,就著灶邊的火光仔細看著。
片刻后,他嘆了聲氣,將信紙丟進爐灶里,燒成了一團灰燼。
江楚看到他的動作,但卻也不好問。
這個師傅極為神秘,江楚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只了解他老人家姓丁,在金樓廚房掌勺,外人都叫他丁老頭。
可一個宗師級別的人物,怎可能隨隨便便在金樓后廚度過余年!
這背后,定然是有什么隱情。
江楚也問過,卻被輕飄飄一語帶過,此后他便也不再去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楚覺得老人沒有同自己說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或許是為了自己好。
不過在一旁蹲著,江楚忍不住好奇心問道:“這是什么湯???”
“蛇羹...”丁老頭又緩慢地攪拌著,頭也不抬。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嗎?”沉默了半晌,察覺到老人情緒不高,江楚小心地詢問。
“做羹講究火候,你還不懂?!崩先俗灶欁缘負u搖頭,勺起一勺嘗了嘗,搖搖頭。
“我覺得滋味很好啊...”江楚有些難以理解這種打機鋒似的話語。
“火候不到味道就不醇;火候過了就焦...難??!”
江楚隱約琢磨到一些,但卻并不是很通透,撓頭道:“熬湯很費神的,師父可以先去休息,我?guī)湍粗??!?p> “你?”丁老頭手一頓,難得的轉(zhuǎn)過了臉,目光望著江楚片刻,又搖頭。
“你有心了,可熬湯這功夫,還不是現(xiàn)在你能把控的...”
這話聽在耳中,江楚卻恍然領(lǐng)悟到了什么。他暗暗的攥緊了拳頭,篤定道:“請給徒弟兩年時間!”
“兩年后,這鍋湯,徒弟替您老人家看著,便就讓它正正好好不偏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