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人心如煉獄

　　宋舒有意玩笑，怎料謝麟韞認(rèn)真的想了想，竟十分配合的樣子，“這便容易多了，不過在此之前我派人把他抓起來毒打一頓，給你出出氣？”

　　“大人，我開玩笑而已……”

　　“我猜也是?！鼻浦问娴臋C靈與窘迫，謝麟韞看在眼里只覺得有趣，但這親昵的語氣卻讓宋舒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逐漸加快，“李時提到那日在離去之后，在回城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去的方向正是他們相約的涼亭?！?p>　　“他可記得那人的長相？”

　　“長相倒沒什么特別，不過李時提到那人腰間掛了一只青玉葫蘆，手里還盤著兩顆核桃?！彼问骐S即嘆了一口氣，“況且李時也沒有看見此人與宛陶糾纏，也許只是個過路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一大圈，是我誤導(dǎo)大人了?！?p>　　謝麟韞默默的聽完宋舒的判斷，抬眼望她，“三個時辰，按照司南河水流速度來推算，宛陶落入河中的地點大概在墨石坊一帶?！?p>　　墨石坊？宋舒在記憶中搜尋這個位置，靠近東市，多是商賈居住，距離松山很遠(yuǎn)了。

　　謝麟韞攏了攏衣袖，坐直身子，“我會讓蘇睿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現(xiàn)在送你回家？”

　　宋舒搖頭，望了眼孤零零躺在對面的琴盒，“去義莊吧，今日是宛陶的頭七，我想最后送送她?！?p>　　謝麟韞只是點點頭，宋舒便和車夫說了一聲，馬車加快速度往城外駛?cè)?，因為宛陶牽涉命案，如夢坊老板娘不愿收留宛陶的尸身，所以大理寺便把宛陶移至了義莊由專人看管。

　　如夢坊此番如此令人心寒，宋舒倒是見怪不怪。

　　到了義莊，宋舒一言不發(fā)的下了馬車，抱著琴盒走的緩慢。

　　宛陶的尸身被安置在一間逼仄大小的房間里，無香無牌無人問津。宋舒心有不忍，便在義莊買了一些祭奠的紙錢，端著銅盆回到小房間，轉(zhuǎn)身關(guān)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謝麟韞正站在門外看著自己，眼神充滿探究。

　　“大人，你怎么還沒回去？”

　　“我本來是想走，但總覺得應(yīng)該留下來看看。”謝麟韞走過來，低下眼睫看了看她懷中的白色紙錢，用手指拈起幾張來，思緒飄的很遠(yuǎn)，“我小時候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太過久遠(yuǎn)，甚至快忘了?！?p>　　“大人的朋友也突然離世了？”

　　“是我的父母，長姐那時還沒有你大，領(lǐng)著我給他們辦后事，謝家的宗親無一人幫忙?！敝x麟韞不可一世的嗤笑一聲，“人心有時候比煉獄還可怕，不是么?！?p>　　宋舒沉默了，端著銅盆的手捏的發(fā)青泛白，她感覺到來自心底的陰暗面被這幾句話引誘著掀開了一角，不甘與憤恨爭先恐后的涌上來堵得心口直發(fā)慌。

　　“大人，我不是一個隨時隨地能保持樂觀的人，但我也不是濫好人，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挺涼薄的，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也相信種其因者，須食其果。大人若是擔(dān)心我會想不開，放心，我不會?！?p>　　謝麟韞輕嘆，聲音溫柔且深沉，“做完你想做的事情吧?！?p>　　宋舒強忍著眼眶中不肯落下的淚水，跪在宛陶的尸身前為她焚紙燒香，謝麟韞全程站在一側(cè)看著，不發(fā)一言。

　　打開琴盒，拿出遺音下壓著的一沓子樂譜，宋舒仔細(xì)的撫摸著，對著空氣低聲喃語。

　　“宛陶，本來我想把你新寫的琴曲送給他，畢竟這是你想著他的時候?qū)懙模还苣銈兪呛谓Y(jié)果，他都該一輩子記得你，余生愧疚懺悔?？墒俏矣炙叫纳岵坏谩?p>　　就在此時，小房間的門被猝不及防的推開，宋舒回過身，看見一個神似宛陶的身影逆光而來，待看清來人，她有些驚訝又有些心酸，“小角兒？”

　　“阿宋？好久不見了。”小角兒扯出了個陌生又僵硬的笑來，走到銅盆前跪下，“姐，我來送你最后一程，小角兒很感謝你這么多年來的照顧。”

　　接連三個響頭磕下去，宋舒欲言又止，謝麟韞適時的走出了小房間還帶上了房門，小角兒跪在那里發(fā)了一會呆，“阿宋，我聽了老板娘的安排，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要掛牌接客了?！?p>　　“什么！”宋舒皺起眉頭，越發(fā)覺得如夢坊惡心到發(fā)指，“我來想辦法，我會讓你離開如夢坊，你還可以繼續(xù)學(xué)琴，你不能……”

　　話還沒說完，小角兒就打斷了她，“是我自愿的，我想清楚了，我要接客，我要活下去?！?p>　　宋舒自知一個人如何活不該受到任何指摘，可是就是有些不甘心，“你在如夢坊長大，無論如何都不該放棄自己。”

　　“放棄自己？”小角兒冷笑著站起來，抬手指著宛陶的尸身，眼神中盡是嘲諷，“那像她一樣年紀(jì)輕輕就躺在這里吃香燭紙錢就更好嗎？阿宋，你是自由的，但我是被親生爹娘賣進(jìn)如夢坊的，與其做婢女做下人，不如做花魁?！?p>　　看著這般發(fā)狠的小角兒，宋舒感覺很陌生，但又自私的想著，宛陶尚不能包辦小角兒的一輩子，自己又何必強求呢，“……不管怎樣，希望你能得償所愿?！?p>　　“我會的?！?p>　　小角兒決絕的轉(zhuǎn)身走出小房間走出義莊，宋舒走了一會神，猛然想起宛陶留下的樂譜，留給小角兒是個不錯的選擇，到時候她也許就會改變心意了。

　　謝麟韞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門后，輕聲對宋舒道，“我已交代過義莊的人，宛陶姑娘的香燭紙錢不會斷的，你也可放心了?！?p>　　“多謝大人?！彼问嬲褡髌饋?，咬咬牙開口，“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這把遺音先暫時存放在大人處可以嗎？以后我再拿回來。”

　　“好?！?p>　　聽到謝麟韞肯定的答復(fù)，宋舒總算是露出一個恬淡的笑來，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大人，曾經(jīng)有什么事情是大人覺得無能為力，但又心有不甘的嗎？”

　　最終宋舒孑然一身回到了李家，睡前合上眼，腦海中回想起謝麟韞的回答，“有，人無完人，不管遺憾還是后悔，都是執(zhí)念，看開這一點，也就不會覺得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