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客車在封伯村站停下來。堅持到終點站的人并不多，除了我們倆還有一對抱孩子的年輕夫婦，看樣子是帶孩子來城里看病。售票員進行了最后的催促，然后心滿意足坐回屬于他的位置，和司機閑聊起來。
發(fā)動機聲停止后，周遭一片寂靜，還原了夜晚的本來面目。臨近站點的小超市——或者說小賣部更合適——散發(fā)著幾乎是微弱的燈光，唯一的光源，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倒顯出希望和溫馨來。
“要不先買瓶水喝？”李魄也注意到小賣部的存在，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喉結(jié)上下滾動。
我點頭表示贊同，兩個人快步向燈光走去。這應(yīng)該是棟私自違建的建筑，用磚砌出兩層小樓，一樓用來擺放售賣商品，二樓則被改裝成黑旅館用以租住。店門口停著一輛上貨時使用的機動三輪車，堆放著幾只敞開的快遞箱，旁邊還豎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寫著“2元一小時”“20一晚”的報價。超市的卷簾門半拉著，我注意到上面用紅漆噴出幾個大字——雖然不完整，但還是能一眼看出，福萍超市。
李魄在前面彎腰進去，我緊隨其后。卷簾門內(nèi)就明亮了很多，兩只燈管在頭頂盡職盡責(zé)地散發(fā)光與熱，電線完全暴露在外面。貨架擺放的極其松散，上面堆放著一些品牌古怪的面包、泡面和香腸，旁邊還有一只沒有插電也沒有拉門的冰柜。一個體態(tài)豐滿的中年女人坐在柜臺后，她穿著橘紅色的長袖的確良汗衫，頂著一頭泡面般細小的卷發(fā)，正用面前的手機線上麻將。對于我們的到來，她只抬頭看了一眼，便繼續(xù)沉浸在幺雞紅中二餅八萬里。
我從冰柜里拿出來一瓶常溫橙汁，他拿了一瓶礦泉水，我搶在他前面掃了支付碼。
“十二塊錢”，老板娘胡了牌，得意之色毫不保留地顯現(xiàn)在臉上。她的眼神從手機上抽離出來，不斷在我們兩人臉上徘徊。
“小趙，今天走訪采摘園的內(nèi)容都記錄好了吧，明天交一份宣傳方案給我，你可千萬別再忘了”，我正輸入支付密碼，李魄突然在我身旁開口，“你再查查下一班回城里的車幾點，真倒霉，今天搞這么晚。”
我被這莫名其妙的內(nèi)容搞得一愣，疑惑地看著他，他扔給了我一個配合的眼神。
“哦哦，好的李總監(jiān)，保證沒問題。”我一頭霧水的應(yīng)和。
“大姐，我們是文化傳媒公司的，和你們村干部約好，今天來你們村考察秋收生態(tài)采摘園，準(zhǔn)備回去整合推廣一下”，李魄又轉(zhuǎn)頭和老板娘說話，語氣極像一個常年運籌帷幄的領(lǐng)導(dǎo)“你家有沒有采摘園，或者你知道誰家有，統(tǒng)一包裝推廣，保證收益翻倍?！?p> 聽了李魄的話，老板娘的眼神一下從警惕變得柔和，肢體動作也放松下來?！罢娴拿矗以趺礇]聽說呢?！?p> “這種商業(yè)機密，怎么能隨便透露呢。不過今天考察覺得封伯村很不錯，很有發(fā)展前景，我們打算捆綁發(fā)展，最好能把個人果園整合起來?！崩钇腔卮鸬煤芰鲿?，神色自然又誠懇，連我?guī)缀醵家嘈潘恕?p> “我家沒有，不過我弟弟家有三畝地種草莓，這種行不行”，老板娘很輕易就相信了李魄的話，眼睛發(fā)光，是那種自以為是嗅到商機的精明。
“太好了，就需要這種。等我們過幾天再過來一趟，首先就來您這兒，咱們到時候詳談?！?p> “好好，你可千萬別忘了，姐的店兒就在車站店旁邊，好找”，老板娘神情專注地囑咐著李魄，隨即看向我，朝招招手，“來姐這兒有糖，給你們領(lǐng)導(dǎo)抓一把。我侄子前幾天結(jié)婚剩下的喜糖。”說著她拉開柜臺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只大紅色鐵質(zhì)盒子，里面是清一色紅色包裝的糖果。
我趕忙伸手，替“李總監(jiān)”從老板娘手里接過來。這些喜糖種類各異，品牌不詳，但無一例外在包裝糖紙上印著喜字，色彩鮮亮，仍能夠感覺到被祝福的甜蜜。
“走吧小趙?！?p> 跟著李魄走出小賣部，又走出大約五百米的距離，李魄對我高冷的面孔瞬間松垮下來，恢復(fù)了往常的親切柔和。
“不好意思哈幼宜，剛才有點突然”，他揉了揉臉，朝我露出一個嬉皮笑臉的表情，“我們配合默契啊?！?p> “哪里哪里，李總監(jiān)”，我瞥了他一眼，加重了“總監(jiān)”的咬字，“為什么突然那么說？”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結(jié)賬的時候，她看我們的眼神。其實每一個村莊都會有這樣的人，大多在村口開個小賣部，默默關(guān)注來村里的陌生人。我之所以那么說，是想間接告訴她，我們沒有威脅，馬上就要離開了。如果封伯村真的有秘密，我怕有危險?！?p> “你觀察還挺細致，我還以為你突然戲精上身呢，”我把手里的喜糖揣進口袋，回頭看看逐漸遙遠的光亮，周遭逐漸被黑夜籠罩。可能是生活習(xí)慣的緣故，此時的鄉(xiāng)村已一片死寂，除了我們兩人錯落有致的腳步聲和風(fēng)劃過樹梢的響動，只有狗吠聲從空曠的黑暗中傳來?！澳俏覀儸F(xiàn)在怎么辦？”
“當(dāng)然是去地圖上標(biāo)記的地方看看咯，”李魄瞇起左眼，然后把右手臂抬到水平胸口的位置，握拳的手舒展來，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向前方擺出一把槍的形狀，嘴里發(fā)出砰的一聲?！耙恢蓖@個方向走，看到排污河就差不多到地方了?！?p> 這么好的方向感，不虧是刑警同志，我在心里無聲地贊美了他。我以為只有我注意到了福萍超市和護城河的位置，剛還在困惑要怎么在實際生活中確定。心中的焦急越發(fā)強烈，我能感覺到，我離曹可已經(jīng)越來越近。
“雖然想不明白我家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那張地圖的信息，但我還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封伯村。這個村莊以其地理位置上的優(yōu)勢，近年來舉村發(fā)展農(nóng)產(chǎn)品采摘和農(nóng)家樂項目，基本上每家每戶經(jīng)濟水平都不差。所以我剛才會用生態(tài)采摘項目推廣當(dāng)做借口?！彼穆曇粼谝雇盹@得很清涼，“搜集信息，調(diào)查走訪，這些都是刑偵警察的基本功。”
“看你基本功這么扎實我就放心啦”，我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糖，拆開包裝放進嘴里，代可可脂的香甜濃郁膩人，其中居然還有酒餡夾心。我對他莞爾一笑，“格斗擒拿術(shù)也會吧，等下要是有危險，記得讓我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