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樹皮,搜食殆盡,流民載道,餓殍盈野,死者枕藉。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昭化縣城外沈元和沈瑩說著話。
“哥,我要和你一起去”沈瑩背著行囊跟沈元吵嚷。
“去什么啊,哥這是上山去救人,又不是去春游,你好好的在城里待著”
沈元板著臉對妹妹說話,卻耐心把沈瑩身上的灰塵拍了拍,雖然這大半年的時間里,沈元總是在忙這忙那,沒多少時間和沈瑩在一起。
這個妹妹總是關(guān)心著他,深夜里的一碗雞湯,早餐時他總會多出一兩個雞蛋,知道他喜歡桂花,強(qiáng)忍著過敏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桂樹,平日里嘮叨個不停,沈元心里也被暖化了,生怕妹妹出事。
“哥哥,有我在會好很多呢,那些人大多都是從我手里接過去的粥,就算再壞也不會傷害我的”沈元撅著嘴努力表現(xiàn)自己,非常想陪著哥哥一起去。
“你呀,就在家里好好呆著,哥哥很快就回來了,你去了哥哥才更擔(dān)心,有事就去找我?guī)煾福l欺負(fù)你就去找王二麻子,他雖然看著兇可是顆熱心腸?!鄙蛟贿吔淮虑?,一邊把沈瑩送回了城里。
沈瑩站在城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沈元騎在馬上招呼著眾人,心里滿是擔(dān)心。
“走,出發(fā),莫誤了時辰”沈元一揮馬鞭,便領(lǐng)著眾人向元山去了。
行至榆樹嶺,沈元看見兩個蓬頭垢面的人在旁邊啃著青岡樹皮,是個人都知道這青岡樹汁液極為苦澀,這兩人卻像是在吃上好的臘肉,吃的極為香甜,一人好像聽到遠(yuǎn)處的馬蹄聲,頓時向沈元的馬隊跑了過去。
“站住,你們是哪里來的盜賊敢冒犯我們沈家的隊伍,放亮你的一對招子,我沈家護(hù)院可不是軟腳蝦,說不得要你等人頭落地!”沈元還沒發(fā)話,沈柱提著長槍就上去架住了兩人。
“沈小郎,是我啊,你不認(rèn)識了,那天問沈瑩小娘子要粥的柴金子,他是那天你抓了藥救命的曾小乙啊”柴金子趴在地上大聲叫喊,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沈元仔細(xì)看了看,還真是這兩個小子,只是多日不曾洗漱,確實看不出模樣來,非得貼近了才能瞧得出來人樣。
只是這兩人瘦的皮包骨頭,肚子卻鼓的厲害,像個氣球一樣,就知道這些人是吃了觀音土,心里也是不好受,他一月前見這兩人雖不說多健康,卻也有個人樣,如今竟是餓成這等模樣了,隨即叫沈柱放開了手里的長槍,招呼兩人上前來,還給了干糧和水。
“柴金子,我特么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能喝生水,吃觀音土,餓了來找我,總少不了你一頓吃喝,怎么不聽話?不認(rèn)哥哥這份情?”沈元看著這受罪的兩人,心里半是惱怒半是心酸。
雖然這些人當(dāng)日不在難民名單里,沈元也伸了一把手,這柴金子當(dāng)時在難民營里也是極為伶俐,別人吃了粥就找地方睡覺去了。
這小家伙十歲出頭,吃了粥日日跟在沈元身后幫著維持秩序,洗碗刷鍋從不偷懶,沈元也是看在心里,真是把他當(dāng)?shù)艿芸?,此時見了真是一股火從腹間騰起,動手要打。
“哥,沈大哥,我錯了,我錯了,只是山上早就沒糧了,這幾日段大頭要準(zhǔn)備攻昭化把我們的糧食早就收繳上去了,如今山上的難民別說生水,連樹皮都快被啃光了”
柴金子眼看沈元要發(fā)火,嘴里嗚咽的餅子也咽不下去了,眼中的淚水一陣陣的往下淌。
“你少來這套,你走的時候我給了你一大袋干餅子,讓你藏好,這才多久過去,你絕不會落到這般境地,是不是被人欺負(fù)了?”沈元看著這小子也是一陣唏噓,不過仍舊心里難平怒火。
“哥,我知道你對我們好,可是,可是,他也有弟弟啊,他弟弟比我小一歲,就在山上,柴金子哪能舍得下他自己一個人偷偷存著啊?!?p> “再說了,山上像我這么大的孩子可不少,我看不得他們被餓死拿去煮肉吃啊,你不知道,山上的災(zāi)民已經(jīng)餓瘋了,現(xiàn)在就等著旁邊的人餓死好分食尸體……嗚嗚”曾小乙替柴金子回答著,說著說著兩人就嚎啕大哭起來,明顯是想起什么恐怖的場景。
沈元看著哭泣的柴金子也不好說什么,如果換做是他怕是也見不得自己妹妹沈瑩受餓,便輕輕地扶著柴金子的后背,和沈柱他們幾個對視幾眼,便讓曾小乙過來安慰一下,自己幾個去一邊說話了。
“族兄,看來這段大頭為了攻打昭化城已經(jīng)瘋了,這是擺明了要脅迫災(zāi)民去當(dāng)?shù)谝徊ㄅ诨野?,就這些人,別說攻城,能不能走到昭化城都是個問題”沈柱在一邊恨恨的說道,看著這些半大的孩子,誰不心疼呢。
“先上山看看吧,能救多少是多少”沈元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第一看到這些真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什么是旱災(zāi)啊。
書上幾個字,易子而食,就過去了,真站在旱災(zāi)現(xiàn)場才知道人餓急了是什么都會吃的,觀音土,柳樹根,草籽姑且算了,吃人才真的讓人心寒,他也是抱定了心思,這次上去,一定要多救些人下來,不為了別的,就為了良心上過得去。
一行人緊趕慢趕跟著柴金子和曾小乙上了山,雖說已是用盡了馬力,可也是到了黃昏才到一處山坳里。
一千多人擁擠的擠在一起,到處是歪七扭八的人躺在地上,只是卻少見母親帶著孩子,遠(yuǎn)處的大石頭上蹲著幾個拿樸刀的光頭青皮,在火堆旁烤著火,看著遠(yuǎn)來的馬隊瞬間招呼人站了起來。
“柴金子,這些人是你帶來的?”領(lǐng)頭的扛著一把鬼頭刀上前問道,看都不看沈元一眼。
“沈柱,去,教教他們做人”沈元這邊看著這人,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便叫沈柱上去舒展舒展拳腳。
這幾個青皮看著倒是極為威武,手上的功夫也是清一色的西軍把式,只是明顯沒有力氣,幾個回合過去便被沈柱的人馬擒住了,趴在地上還大聲叫囂著。
“你們這些青瓜蛋子,若不是爺爺在這山上吃不飽,當(dāng)年在西軍的時候,就你們這些人,我一個人就能砍翻”
領(lǐng)頭的青皮頗為不服氣,他本是段大頭手下的兵,名叫霍青山,在西軍也是一名好漢,一手鬼頭刀不知?dú)⒘硕嗌傥飨牡氖勘?,連山跋子也殺過幾個。
若不是韓琦那狗官當(dāng)年作死,他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近日段大頭鐵了心攻打昭化縣城,這霍青山不愿去縣里禍害別人,便被打發(fā)到榆樹嶺這邊看管災(zāi)民。
“你這樣的,也配說自己是兵?占山為王,脅迫災(zāi)民,打家劫舍你那一樣沒做?沈柱,結(jié)果了他”沈元心里對比著這些人和后世的解放軍,心里愈加不忿,大聲質(zhì)問。
“呵,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這小書生真以為爺爺愿意到這山上來?若不是那些造孽的文官我會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當(dāng)日好水川大敗,就剩段大頭和我等數(shù)十兄弟,待我等回到營中,那些狗官還在帳中飲酒作樂,我前線的兄弟連稀粥都沒得喝,這些玩意兒還在飲宴,段大頭和我等當(dāng)時就砍了他們的狗頭判出了軍中。
我霍青山雖然現(xiàn)在是山賊,可沒做過打家劫舍的勾當(dāng)!”
霍青山在一邊大聲的喊著,似是極為不甘。周圍的難民也慢慢圍了上來,不讓沈元的人動手。
“沈小郎,你可不能殺霍軍門啊,他雖然是段大頭的手下,可平日里并沒有欺壓我等,還從段大頭那里為我等要些口糧,若不是他,我們早就撐不下去了”角落里一個和祁老頭長得極像的老年人站起身來,護(hù)在霍青山跟前。
“來啊,沈元,都說你宅心仁厚是個好后生,我看你和那些狗官也沒什么兩樣,殺了我啊,殺了我就沒人罵你了”霍青山這廝卻是個火爆脾氣,在一邊大聲的叫囂著,沈柱看不下去了,過去就是一腳。
“你這賊廝鳥,生了一顆榆木腦袋,若不是為了就這些苦哈哈,我族兄豈會冒著風(fēng)險上山?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鄙蛑贿咍哌€一邊叫罵,明顯是動了真火。
沈元看著眼前這一幕,哪還有半分好心情,他以為他救了大多數(shù)災(zāi)民,該受人愛戴,可是如今他也是文官的一份子,想著這些人在山上易子而食,自己前幾日還在挑剔家里的肉太過肥膩,可不就是霍青山嘴里的狗官嗎?
“放開他,沈柱,這人是條漢子”沈元忍住心里的自責(zé)讓沈柱停手,沈柱卻怕這廝暴起傷人,把他的身上搜了個遍,取出兩把小刀。
“霍青山,我知道你是條漢子,看這情形若不是你看顧著,早有人開始吃人肉了,你且在我身邊當(dāng)個伴當(dāng),在我身邊看著,看我是不是個狗官,若我真的是你說的那樣,你就砍了我的頭去”沈元過去把霍青山扶起來,認(rèn)真的許下了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