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其因者,須食其果。
張方平與周鈺這邊看戲的觀眾默默地注視著小小的昭化縣城,近日的昭化縣治下又有幾個村鎮(zhèn)遭了洗劫,全村殺光,鍋里還煮著嬰兒的殘肢……
沈元自那日從粥廠回來,便沉悶在這數(shù)千人的糧食來源上,卻不是沈元有多心善。
只是畢竟是后世出身,且四川本就多災厄,零八年那場震動,讓沈元終是見識了這華夏的人心,此時便想著報償一分是一分。
若真是不理這些災民,蒲老頭或許不會說什么,沈瑩和珠兒怕是真當他是薄情寡義的兄長。
只是這籌糧的活計真是不容易,沈元總感覺背后有一股龐大的勢力阻擋著糧食從外面涌進來。
最開始售賣的米糧,是運進來多少被吃進去多少,最后沈元走私人途徑進了幾批糧,有一批進貨的商隊在明月峽遭了山匪,連人帶糧都賠進去了,沈元還得一家家的慰問。
“刁老爺,這沈元此時必是無計可施了”
衣著考究的石員外在縣丞府端著茶杯笑著說道。
“這年輕人不知道輕重啊,災年正是我等發(fā)家的好日子,竟還想著救災,他運進來多少,我就敢收多少,我張金牙就敢收多少?!?p> 牙行的張金牙也在一邊叫囂著,對失去了半個月發(fā)財?shù)臋C會甚是氣氛。
“諸位的意思本官知道了,請回吧”首位的刁縣丞卻不咸不淡的說著送客的話。
零零散散幾個人從后門便出了這破落的院子,只是張金牙看著這院子和石員外交談著。
“老石,你看著刁縣丞哪日不是日進斗金啊,還住的這么破舊,真是為民做主的好官啊”
張金牙明顯是把自己當做可憐的小民了,皇天在上,若大宋的小民都似這般肥腸大耳,當今圣人怕是遲早坐到五帝廟的旁邊了。
“說的甚是,這王知縣始終是外來人,還是這刁縣丞為自己人著想”
石員外也在一邊高興地附和著,和周圍靠街乞討的難民,真真是活生生的一場人間喜劇。
卻不知風帶著空氣中殘留的笑聲早就吹向了城中各個府邸。
“王八蛋,這刁光斗想干什么,早聽說昭化有個坐在堂上的小老爺,還有個坐在家里的大老爺,卻沒想到如今這刁光斗如此大膽,一旦災民有失,東翁你可是要丟官去職的,這狗賊甚是可惡”
劉師爺聽得差役來報,便急沖沖的到府衙后堂稟報,順便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松山啊,不要急切,刁縣丞與我不對付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且等著吧”
王知縣這邊倒是笑呵呵的寫著字,并無幾分波動。心底早已有了計較,想收拾這刁光斗不是一兩回了,只是平時無甚機會,如今這回可得想個折子將這狗縣丞一棍子打死。
惡意總是在苦難中發(fā)芽,惡人卻會在劫難中成長。
德福樓,二樓,鹽幫聚會。
“大哥,這元山的黑風寨卻是不地道,我鹽商馬幫自古是官匪疏通,從不得罪,前幾日這黑風寨的賈獨眼可是擄了咱的后生,那可是咱運城的同鄉(xiāng),如今回去卻是如何交代。”
胡子張大口的喝著酒,眼神陰狠的說著。
此時進來一個小乞丐,不理他人,卻直直的向王二麻子走去,嘀咕了幾聲便去了。
“賊廝鳥,這口氣忍不得,我鹽幫馬隊走南闖北還沒被人殺人劫貨,取了銀錢走也便罷了,竟殺了我?guī)孜恍值堋?p> 王二麻子這邊聽了來信,氣的摔了碗,搞得大廳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這王二麻子的鹽幫可不是好惹的,傳聞這大漢原是西軍出身,一把大刀耍的是極為趁手,卻是個知兵的人,落草為生數(shù)年背了不少人命。
后來得貴人賞識,領(lǐng)了鹽幫的差事,一到鹽幫便砍了前任馬頭,行的軍法,這鹽幫如今看著散亂,卻是有幾分軍陣底子,都畏懼這位滿臉麻子的豪客。
只是王二麻子卻是極念鄉(xiāng)黨之情的人,慢慢的擠走了原來的人馬,如今這蜀地鹽幫大多都是王二麻子的山東同鄉(xiāng)和西軍故舊,極為團結(jié)。
沈元打著算盤看樓上起了熱鬧,便上樓去了。
“王二哥,且消消氣,我這小店可經(jīng)不起你折騰。”陪著笑去斟了一杯酒,沈元消解著大漢多余的怒火。
“沈小子,倒是老哥不是了,不過你那粥棚可還能支撐幾日”王二麻子收了脾氣好聲問道。
“哎,這紛亂的世道,我這等商家又能頂幾分天地呢,粥棚撐不了幾日了”沈元也是無可奈何的說道。
卻是知道這大漢也是個念舊的人,店里的伙計沈柱那日看到王二麻子在難民棚里認出幾個故舊,極是熟稔的樣子,便告知了沈元。
兩人便在樓上喝起來,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
卻不知這兩位在酒席上打了什么啞謎,沈元暗自留下了近百貫的錢財便去了。
傍晚時分,迎面的春風吹來的不是新年的欣喜,卻是世味的苦澀,沈元提著酒便去了劍門軍消遣,只是年輕的臉上卻帶著些許晦暗難明。
“賢弟,你可算是來了,幾日不見,你今日可是在昭化縣里出了大名了,多得是災民愿你長命百歲”趙都頭這人也是有趣,來了便揶揄沈元。
“都是你趙老哥照拂,若不是兄弟們用心看護,我這粥棚開不了幾日便要關(guān)門大吉了”
沈元也是真心感激,湖廣的糧食在夔州路多得是走碼頭運來,只是昭化周邊像極了黑洞,多少糧食進來都被吃的干干凈凈。
元山之上絕無好人,多得是豺狼虎豹,若不是趙都頭帶人幫著巡山,沈元采購的糧食絕對會消失在深山某處。
客氣的話說完,趙都頭便招呼身邊的兄弟去吃酒了。自幕后出來一人,原是沈元的堂兄沈平,那日在班房里受了些苦頭,如今可是乖巧多了。
“表弟,都頭,今日尋了我來可有何事?”沈平低著頭問道,看不見眼神和臉色,只是顯得極為恭順,想必是吃足了苦頭。
“沈平表哥,你不是想要德福樓的股份嗎,我這有個機會,不知你可有膽子”沈元明顯是有求于人。
“何事?”沈平低垂的頭慢慢抬起來,充滿了貪婪。
沈元便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這元山上的強盜如今可是日益勢大,說不得哪一日就要攻進這小小的昭化縣城。
城里有錢的人想出去避難,卻大多遭了災,沈元合計著派一人進山里當內(nèi)應,若是知道這些賊人哪日進攻也好有些防備,能少死些人。
“這我可如何做得,那山上的盜匪多是殺人不眨眼的豺狼,我不去,我不去”沈平連忙擺手,眼里充滿了憤恨,總以為沈元要害死自己。
“呵,來人,拿下,這人必是山匪的奸細,這位怕了縣衙的老吳,卻是不知我軍中的手藝”趙都頭端著杯子看著此人如此不知好歹,也是有些惱火。
想著沈家這一代這些年輕人差別著實有些大,強者如沈元手眼通明,再不濟也要像德福樓的柱子一般忠厚老實且有些眼色,卻不想這慫包搬弄是非的膽子倒是大,如今要他做些事,卻如此慫包。
不一會兒,吊著半口氣的沈平便從后面出來了,軍中的手藝可不像縣衙那么文雅,打了還看不出痕跡,多是鞭子大棒。
“都頭,這廝答應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呸”趙都頭的親兵在一邊答道。
“別打我,別打我,我什么都做,堂弟,求你了,我以前對不起你”沈平此時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沈元看著這一幕,也算是辦了事,輕輕地哼了一聲。
倒不是他沈元心胸狹隘,只是若是清白的沈家子弟去了山上必然被懷疑,只有這廝,剛與他鬧了矛盾且能言善辯心狠手黑,取信于人極是容易,若是此番這廝真立了功勞,自己的股份分他一半又有何難。
讓人收治了他的傷勢,便細細的交代了上山事宜,該如何去做,只是卻只字不提自己昭化縣內(nèi)的安排,顯然是怕這廝嘴里漏風。
“堂兄,此去必然有些風險,若是堂兄小心,必然能立下大功,莫說這小小的德福樓股份,就是知縣賞你個出身也不為過,一切小心。”沈元仍有些不放心,又畫了張大餅。
“必然讓堂弟滿意,只是我如何找得到那賊人啊”沈平也有戲心動了,不過對如何上山卻一頭霧水。
“這不必你操心,本將自有辦法”趙都頭一旁說了一句,便讓人帶著這廝出去了。
原是沈元與趙都頭商量好了,由王二麻子尋了相熟的地界賊偷搭了線,得了消息,今日傍晚,元山之上的山匪必然去某地劫掠,順帶擄幾個新人上山壯大勢力。
二月初的昭化縣必然會很熱鬧,龍蛇虎豹,過江猛龍,都在夜色的深沉里打著啞謎,各自交手,拼的是人心鬼蜮,斗得是金銀富貴,想必各人有各人的算盤,各人都想得到自己的利益,就看誰技高一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