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鄺城云起
冬天的洛山時常會有雪,常常風(fēng)一起,雪就跟著來了,大雪常常有尺厚,下過幾場雪,山里的路就非常難走了。
與洛山不同,鄺城南面的烏達(dá)干草原卻是極少下雪,雖說如此,但每年入冬之后還是有雪落在草原上,蓋住牛羊的牧場,趕走已經(jīng)南遷的鹿群。鄺城就坐落在這樣的兩者之間,向南一馬平川,向北有高山作為屏障,這便是東方之國入關(guān)后的第一城,也是作為交通要道的重鎮(zhèn)。
這是一個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北方第二城,第一城自然不用說,是屹立在洛山與殷山之間的殷洛關(guān),而如此重鎮(zhèn)鄺城,其實(shí)也是一座安靜地城市,沒有屯兵,沒有屯糧,殷洛城換防的軍隊不用操心,養(yǎng)在烏達(dá)干草原的軍馬不歸鄺城管。城里連幾個將軍的府邸都沒有,最大的官就是一個管些鄰里瑣事的李城主。但就是這樣一座安靜地城,今天卻迎來了幾位大人物。
此時一個身著鑲金小襖的少年,正坐在往日只有鄺城最高行政長官才可以坐的位置上,那少年眉清目秀,左右護(hù)著兩位身著紫色獅頭盔甲的軍人,城主衙門外被北邊來的當(dāng)兵的圍的水泄不通。
“小侯爺您喝茶......”鄺城城主躬身向前遞著茶杯,袖子悄悄的抹著額頭的汗水。他只是一個七品的城主,從沒什么實(shí)際權(quán)力的他根本沒有見過王都里來的人,看著這位空降到鄺城的小欽差大人,礦城城主內(nèi)心緊張的成了一團(tuán)。
那少年見鄺城城主如此恭敬,內(nèi)心原本高漲的官威被撲面而來的優(yōu)越感掩蓋,他看著鄺城城主的行為,十分滿意,笑著說道:“你不必多禮了,我一來你便將我迎進(jìn)公堂想必也是一個明白人,知道我此行事關(guān)重大?!?p> 聽到那年輕人話,鄺城城主內(nèi)心一凜,又見大人的臉上掛著似陰謀般的笑容,趕忙說道:“是是是,前幾日小的就聽說小侯爺要來,不成想這遠(yuǎn)隔千里短短幾日小侯爺就趕來了一定是有要緊的事的,小的不敢耽擱,還請大人吩咐,小人一定萬死不辭......”
“李城主的心意本侯心領(lǐng)了,不過此時事關(guān)重大,李城主還是不知情的好?!蹦俏恍『顮斴p輕的將茶杯放置在桌上,抬起頭又說道。
李城主的額頭再次爬滿汗水,他暗暗的想著:“真的是提前通知到來的嗎?為何我卻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收到?文件呢,他們進(jìn)城的文書呢,為何我一件都沒有見到。他們這么輕易的進(jìn)了城,而我這位鄺城最高長官卻并不知曉,這又是為何?”
李城主再次悄悄的抹了汗水,心中打起鼓來,他想到了一種最好解釋的可能,他在心里嘀咕著:“莫非是......我前年私收的城東祭祀司的十兩銀子......暴露了?!边@一想,李城主仿佛都能聽到自己內(nèi)心低語的“顫音”,他的臉變得毫無血色。
小侯爺在公堂上方正坐,見李城主遲遲沒有回應(yīng),那小侯爺之前的氣度似乎少了不少,臉上氣惱之色也漸漸顯現(xiàn)了出來。“李城主?李城主!”
李城主被這聲呼喚嚇得個半死,本來就短路的腦子徹底變成了一團(tuán)漿糊,他越來越覺得是朝廷來查他受賄的事情,當(dāng)即跪下大喊:“小侯爺饒命!小侯爺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大人您就看在我......”
話未及一半小侯爺先忍不住了,心里想著“本少爺都沒有說什么呢你就先求其饒來了!”當(dāng)即就想像個權(quán)貴一樣拔刀將這等不懂事的芝麻小官斬了來顯顯威風(fēng)。待拍下一聲驚堂木,心里才覺得不對,堂堂一個欽差副使為了一點(diǎn)芝麻大的小事就要?dú)⑷?,這等事要是傳到王都不得被那群王公家的公子笑死,于是小侯爺及時的剎住了自己的權(quán)貴之心,極自然站立起來,以欽差副使的身份訓(xùn)斥起李城主:“放肆!爾等真是放肆!本少......本官又沒有說要你的命!你就是這么做地方父母官的嗎!真不知道這么多年的鄺城你是怎么治理的!來啊!將這三年的城中大小卷宗給本官呈上來!本官要親自審閱!”
驚堂木響起之時李城主的魂就已經(jīng)被驚掉了一半,突聞欽差要查閱卷宗,李城主的心已經(jīng)完全涼掉了,這是來查我受賄的?。∵@是來斬我的??!這樣的想法已經(jīng)完全充滿了李城主的內(nèi)心。
看到李城主面如死灰,小侯爺?shù)膬?nèi)心瞬間充滿了成就感,覺得自己剛到邊塞重鎮(zhèn)就查出了一樁驚天大案,回到王都一定可以給自己那幫狐朋狗友好好炫耀一番,正在鳴鳴得意之際,小侯爺感覺到自己左手衣袖悄悄的被人拽了一下,這一拽馬上將他由美好的夢境拉回了殘忍的現(xiàn)實(shí)。
“小侯爺,正事要緊,你是辦那件事的欽差,不是查這種芝麻小官的欽差。”極低的聲音從左后方傳來,小侯爺輕輕的像身子左后方瞟了一眼,似乎是見到那個身著紫色獅頭盔甲軍士面色鐵青,他不敢再耍自己的官威,連忙制止了正渾身發(fā)抖著搬運(yùn)卷宗的李城主,并極力的讓自己再次保持自然,說道:“李城主!你是真沒理解本官的意思嗎!”
聽見小侯爺如此對自己說,李城主撲通一下便跪了下來,當(dāng)即便想將自己的犯罪事實(shí)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爭取一個寬大處理。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小侯爺接著說道:“李城主,本官剛剛過于著急了,你去將四個祭祀司近十年的卷宗取來便可。”
李城主早已被內(nèi)心的恐懼嚇得丟了魂,他想將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的報告出來,奈何自己像是說不出話一般,嘴里半個字都蹦不出來,于是只好乖乖的按著指示辦好事情。
小侯爺點(diǎn)點(diǎn)頭,為自己這一次的行為再次感到滿意,他在想,這一次一定表現(xiàn)出了一個欽差應(yīng)有的樣子了吧。
“李城主?李城主?”見李城主依舊傻站著,小侯爺悄悄的問道。“你怎么還不出去,這里沒有你的事情了......”
至于怎么出的衙門,李城主后來是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了,只聽外面的說是兩個當(dāng)兵的給架出來的,且一出衙門口李城主就暈倒在了地上,任誰叫都不行,后來大夫看過后說是驚嚇過度大家才松了一口氣。于是衙門內(nèi)那位大人也自然的變成一位位高權(quán)重且兇狠無比、心狠手辣的朝廷大官。
這樣的流言并沒有傳播開來,從未見過如此多官兵的鄺城百姓便如城主一般,嚇得口不敢言。
一夜之間,城中石板路被踏壞了不知多少塊,城東城南祭祀司被抓了個一干二凈,與城東城南祭祀司有聯(lián)系的府衙役被挨個叫到城主衙門問話。至此人們才意識到平靜至今的鄺城又要亂起來了。
歷史:年歷866年,大洛治下514年,靖氏攻破殷洛關(guān),取得入關(guān)通路,后一舉攻下鄺城,將寂寂無名的邊陲小鎮(zhèn)打造成軍事重鎮(zhèn)屯兵十萬駐守,后中軍三路進(jìn)駐烏達(dá)干草原,僅月余便攻占烏達(dá)干草原,未及揮兵南下鄺城有異象現(xiàn),月高之夜鄺城十萬守軍皆離奇死亡,死因莫可名狀,而百姓無恙,無刀兵之跡,無毒殺之像,奇哉怪也。
駐烏達(dá)干三月余,三方探查,未歸。遂,靖氏靖元令天下,言鄺城有神明居,刀兵為忌,遂設(shè)祭祀司與鄺城祭祀。無事。后人亦謹(jǐn)遵令,無異事發(fā)生,遂淡出人們視線。
......
小黑最終也沒能逃過成為獵物的命運(yùn),當(dāng)長生將它以一個高價賣給一個傻乎乎的商人后,小黑便徹底結(jié)束了它的自由生活,不知道它會不會像那只雪狐一樣懷念往日的“追逐嬉戲”,但可以肯定的是長生和那個住在半山腰的老頭這冬天的糧食有了著落。
自小在洛山長大的長生深深的理解那一斗米的重要性,在經(jīng)歷過一個冬天只靠吃雪跟少的可憐的肉干過活的日子后,長生給自己以后的日子定了一個小目標(biāo),他要每日都有糧食吃,每天都能好好的活著,相信那個老頭也是對他抱有如此的希望的,就像這個他起的名字一樣——長生。其實(shí)在經(jīng)常性的閑下來后他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那個冬天是那個老頭故意的,因?yàn)殚L生似乎在朦朧中見到過正趴在屋外偷嚼肉干的猥瑣身影......
從洛山到鄺城只要不到一日的路程,下了洛山找到向南的官道一路行來就是鄺城的北城門,聳立在烏達(dá)干與洛山之間的鄺城城墻有三丈高,遠(yuǎn)遠(yuǎn)的望過去就像一只匍匐在地的猛虎,可是誰都知道這只是一只沒有牙齒的猛虎,空有一身肌肉卻沒有咬人的能力。鄺城城墻相傳是元皇帝于起事之初修建的,是靖氏崛起的起點(diǎn),但如此堅固的城墻并不是用以將來駐守精兵,而是為了供奉城中所居住的不知名的神而修建的神居。
城中的建筑大多也都十分精致。城里商人居多,安王免了鄺城一百年的賦稅更讓這里的百姓生活的愜意,自長生進(jìn)城時起,便有一股舒適的風(fēng)迎面吹來,仿佛眼前的世界就像天堂一樣。搬進(jìn)鄺城,成為鄺城的一份子,其實(shí)這也是長生一直以來的夢想,這是唯一一點(diǎn)老頭和自己產(chǎn)生分歧的地方,或者說是老頭沒有將長生洗腦的地方,不知道為什么,長生對于鄺城有著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他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感覺,覺得這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自己。
“你到底進(jìn)不進(jìn)城!擋著后面人了!”
守城小哥的喝罵叫醒了沉浸在情緒中的長生,這座城市就數(shù)這點(diǎn)極好,當(dāng)兵的就算再急也不敢拔刀,因?yàn)槟鞘菍ι竦牟痪础?p> “抱歉軍爺,馬上就走,這么好看的城,還不讓人欣賞了!”長生笑著向守城小哥賠罪,整個人的喜悅心情不自覺的從心底里溢了出來。
守城小哥瞪了長生一樣,只當(dāng)他是賴皮子嘴,沒有搭理他。長生就當(dāng)沒看見似的牽著馬興奮的進(jìn)城去了。
鄺城結(jié)構(gòu)方正,從最中間的城主衙門一直向外擴(kuò)散,官府的人分布極均勻,這也是經(jīng)過多年改制而建成的最有效的位置設(shè)置,城里有錢人家都在城西南建府立園,東北角是鄺城最大的市場東市,這里除了馬匹武械都可以買到。糧店大多都開在城北,反正這些大戶人家的糧食都是店里遣人專門送的,住在城西的有錢人家也不在意這些。
到城北一路行去,安靜地鄺城依舊安靜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在街上看到的人有些不同,長生細(xì)心的注意到,街上并不全是百姓,有一些地方有北方的兵聚在一起聊天,也有一些穿著軍服的壯漢子在站崗,越往城中心走,當(dāng)兵的越多。長生沒有再順著城中間大道走,繞道一路進(jìn)了城北貧民區(qū),這里才是長生可以消費(fèi)得起的地方。
去到城北,長生并沒有直奔糧店,而是在酒館前拴馬,一把推開酒館小門,喊道:“老板娘!來二兩燒酒!”
聽見長生這一生吆喝,酒館喝酒的大叔哄的一聲全笑了起來。有人大聲喊道:“呦!山里的窮小子又來啦!”
“那可不!城里的窮大叔都有兩碗酒喝,我這山里的窮小子怎么著不得有兩口!”
“哈哈哈哈哈哈!”夾雜著長生自己的笑,酒館里的人哄的一聲又笑了開。
長生是這里的常客,自十二歲起長生就開始獨(dú)立打獵,獨(dú)自進(jìn)城,這是他們慣常的打招呼方式,在這里跟這些沒權(quán)沒勢的小百姓侃大山,聊軼事是長生在鄺城最喜歡的。
“窮小子,山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沒,給大伙講講?!崩习迥镄χ鴱墓裆洗蛄硕蔁?,問道。
“那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還不是天天滿山的跑,連個人都見不到。這老天爺也不照顧,雪又下了一場,這一陣怕是沒什么東西打咯?!遍L生老神在在的講著,似乎完全把自己的年紀(jì)忘記了,非常自然地融入到了這一群只能躲在街角酒館的窮苦百姓之中。
“嘿,滿山遍野的跑還不好,總比在這城里天天累死累活的好?!本起^中央,一位穿著稍微好點(diǎn)的人抱怨道。
“我說二黑,你這是當(dāng)上劉員外家的長工屁股也墊增高了啊,吃著有錢人家的飯,過著咱們這里最舒服的小日子,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p> “唉,別提了。大伙都知道我信神吧.....也是,咱鄺城老百姓那個不信神......我媳婦不是快生了嗎,昨天我去了趟城北祭祀司,去那里磕了個頭,想給我孩子請個姓名,可誰知道,大師沒見著,一群當(dāng)兵的給我圍住了,問東問西的,就差把我家老祖宗從墳里叫出來問問了,你們說咱們這鄺城何時有這等兇悍的兵痞子了?!?p> “哈哈哈哈,二黑,你莫不是被人家欺負(fù)了氣不過吧,人家可是北邊來的正經(jīng)定北軍,你看城主衙門門口站著的當(dāng)兵的,那一身的精鋼鏈甲,那是防北邊鐵族的大刀的,給人家說成兵痞子,也不怕人家抓你砍頭?!敝車寺犃T,哄得一聲又都笑了起來。而二黑卻是更加惱怒,他悶著一張臉接著說道:“去去去!不懂別瞎說!那可不是北邊的定北軍,那可是南邊過來的富貴兵!一身的紫金連身鎧,我的個天爺啊,把我狗眼都閃瞎了......”
“哈哈哈,二黑承認(rèn)自己是狗了?”話未說完,與二黑最為相熟的酒友又開始嘲笑二黑。
見眾人仍舊在嘲笑自己,二黑惱羞成怒,一摔酒碗,喝到:“真是市井潑才,我跟你們這群沒見識講什么講!哼!”說罷,將頭一扭不理眾人,獨(dú)自喝起了悶酒,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黑大哥?黑大哥!黑大哥別生氣,他們跟你開玩笑呢?!遍L生見眾人開起了二黑的玩笑,順著二黑的話茬接了過去,哄著二黑一個臺階下。
誰知道,那二黑仿佛是真生氣了,一口兩口的小酒下肚也不見扭頭,眾人見二黑真的生氣了,也才認(rèn)起錯來,催促著二黑接著講故事講完。
“哼,真是沒見識?!币姳娙硕奸_始給自己道歉,二黑心里暗爽,整理下情緒帶著傲嬌的口吻繼續(xù)講起了故事:“我跟你們說,這不是最讓我生氣的,我家老爺聽說了這件事,不分青紅皂白就要遣人打死我,哎呦嚇?biāo)牢伊?,也就是在咱們鄺城,這要是擱別的地方我早就沒命了?!?p> “那你是怎么又好端端的坐在這喝酒的呢。”眾人有些不解,問道。
“你別說,我差點(diǎn)挨打是因?yàn)槟钱?dāng)兵的,我不挨打也是因?yàn)槟钱?dāng)兵的?!倍谏衩氐恼f道。
“怎么個情況,你別賣關(guān)子啊,快講,快講?!?p> 二黑見眾人的情緒已經(jīng)調(diào)動了起來,咳嗽了一聲仿佛要說出一件大事。
“我呀,被趕過來的那富貴兵給救了。你們是不知道,我都被帶到了城主衙門了問話了,還有那城北祭祀司的祭官,也都被帶過去了!”
“切,這有什么??!還以為你怎們了呢?!北娙艘姸诓]有什么奇特的故事講,一個個重新又開始嘲諷起了他。
“切什么切!你們知道我在那里聽見了什么嗎!”
就在眾人以為二黑嘴里吐不出狗牙的時候,二黑說的一番話讓眾人都驚了一驚。
“我在那里呀,聽見堂上坐著的大人們問那群祭官鄺城的神廟,我還聽見......他們說城西礦山挖出了大批的人骨頭!”